没有尽头的走廊

　　躺在床上，石屹千头万绪，或者说毫无头绪。下一步该怎样开始呢？“嘀嘀！”手机响起，有短信，石屹抓过来一看，是齐队长，询问有没有什么新情况。石屹心烦意乱，只回了一个“没”字，便不再理会，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一会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石屹感觉床边站着一个人，不由得睁开眼睛。眼前什么也没有，却感觉背后有人盯着自己，石屹猛地转过身来。随着一声“为什么要妨碍我”的嘶喊”，一只惨白的手向石屹的面门抓来。

　　石屹顿时惊呆，不知躲避。就在那只惨白的手抓向石屹脸部的刹那，突然又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挡开抓向石屹的手，是余建新。惨白的手消失不见，余建新却扼住自己的手腕，表情痛苦，只见三条血痕赫然出现在余建新的手背上。

　　“建新，你怎么样？”石屹猛地睁开了眼睛，原来又是梦。窗帘轻轻摆动，似有微风，石屹起身把窗户推严。窗外夜色深沉，“咕咕咕！”一声不知名的虫鸣之后，一切复归沉寂。石屹按了按太阳穴，心想要尽快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不然，这样下去自己会被逼疯的。

　　石屹十分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但事情总是要办。第二天，熬到将近中午，石屹终于硬着头皮出门了。

　　凭着模糊的记忆，石屹来到自己当年暂住过的地方。那一带的平房已被几栋居民楼取代，居民楼造型蠢笨，水泥罩面，看样子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所建。窗框的颜色和材质多有不同，新旧混杂，应该是住户自己改装所致，这使得楼的外观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更加老旧。

　　本以为说不定能找到二胖的家，但现在看来没可能了。街边每隔不远便会出现的各种店铺让石屹感觉更加陌生，因为他对这里的记忆完全停留在二十多年以前，那时，杂货铺都是极其少见的。石屹灵机一动，何不从杂货铺的老板开始？他们应该比较容易说话。

　　石屹随便走进一家杂货铺，买了罐可乐，然后有意无意地和老板闲聊起来。为了防止对方产生抵触心理，石屹小心翼翼地绕着弯子，也正因如此，双方话虽不少，但却始终相互不得要领。待可乐喝完，老板的话也渐少，石屹只好离开。

　　尽管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和杂货铺老板的交谈还是给了石屹一些希望，他从杂货铺出来，走了百十米，又拐进另一家杂货铺。和原来一样，仍旧买了一罐可乐，以此换得聊天的理由，或者是问话的资格。

　　这次石屹尽可能想办法尽快趋近话题，但一罐可乐下肚之后，得到的不是一通废话就是“不知道”。石屹不死心，又接连去了两家杂货铺，在肚子被可乐撑得溜圆之后终于没办法了。

　　就在石屹一筹莫展之际，外面传来一阵喧嚣，跑进来几个小学生，原来已是中午放学时间。几个小学生笑闹着挑选自己喜欢的小食，随后又蜂拥而去。

　　看着小学生离去的背影，石屹突然想到，何不去找当年的班主任聊聊，师生之间应该不会有什么芥蒂的，况且还是那个年代的师生关系。不过，石屹当时在阳东中心小学就读不到一年，除去寒暑假，也就半年多，他甚至不知道当年班主任的名字，只记得叫“曲老师”，一个像阿姨一样哄着他们的女人。但糟糕的是，老师教过那么多学生，是否会记得他这个临时转校生呢？

　　石屹找了个餐馆，随便点了两个菜，又叫了两瓶啤酒。其实，石屹灌满可乐的肚子吃不下什么，更没有喝酒的欲望，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看着店内忙碌的服务员，石屹的脑海中又浮现起秀儿的身影。程老二的死，石屹有一种说不清的内疚心理，尽管程老二是被赌友所杀。可是为什么他早不被杀晚不被杀，偏偏自己住到这里之后被杀呢？这让石屹很纠结。

　　熬到下午1点半，估计到了学校上班的时间，石屹赶往阳东中心小学。来到校外，石屹才发现阳东中心小学已经改名，现在叫浑河第八小学，新修的大门虽不巍峨，但也算别致。校园之内，曾经的平房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分居南北的两栋三层楼房。

　　本来，阳东给石屹的感觉没大变化，但偏偏自己想要去的地方都变了。看着陌生的校园，石屹不由得担心，不会物事皆非了吧。

　　果然，学校的老师已基本换代，大多数是比石屹的年龄还小的年轻人，校长也是刚调来没几年的。大家对这个自称校友的家伙并不热情，甚至有些提防。石屹更是说不出曲老师当年的详细情况，好在姓曲的人比较少，才不至于毫无线索。最终，石屹从一位老教师那里得知了曲老师近况，虽说是近况，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原来，九七年，浑河的中小学开始实行竞聘上岗，也就是那时，公办教师的工资待遇开始提高，就业形势紧张之下，教师职业一夜之间变得趋之若鹜。曲老师虽是老教师，课教得自然也没得说，但没什么学历，也没什么背景。竞聘激烈，在现实利益的驱使之下，大家各显其能，水下交易、背后操刀时有发生，几轮下来，性格温和的曲老师便身心俱疲，望着变得陌生的校园环境黯然内退。

　　讨得曲老师的联系电话，石屹便要告辞。老教师笑呵呵地送石屹出来，边走边道：“这么多年了，回来看自己小学老师的学生很少见，教过你这样的学生，曲老师心里一定会高兴的，还没有离开这么久的学生来看过我呢。去看曲老师的时候代我问个好，好久没和她联系过了。唉！老喽，老喽，明年我也回家了。”

　　老教师声音慈祥，略带伤感，石屹尴尬地笑笑，他的确对这个老师毫无印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去吧，带点什么，是个意思。听说曲老师心脏不太好，随便买点什么吧。”说完，老教师转身走向教学楼。望着老教师的背影，石屹顿觉惭愧——的确，这些年来，他几乎没想过自己曾经就读过的这所学校，也没想到教过自己的老师，更没想过回来看看，而这次寻找曲老师，还纯粹是为了个人目的。

　　回到住处，已是下午三点多。走进小楼的大门，只见老马头正在打扫卫生，用一根老旧的拖布擦着走廊。见石屹回来，老马头点了点头，侧身让开路。

　　“大爷，您身体没事吧？”石屹问道。

　　“嗯，没事，没事。”老马头面无表情，但目光不如往日冰冷。

　　难得老马头态度转变，石屹禁不住想问问自己关心的事情，对老马头道：“大爷，您在这里住多久了？”

　　“十多年了，来阳东可能有十七八年了吧。”

　　“那么，大爷，您有没有听说一些关于死人的传闻。”

　　“每年都死人，每个月都死人，谁去管那些事。”

　　“不是，大爷，我是说，更早的时候，比如八零年以前，有没有死过什么女孩？不是正常死亡的。”

　　听到石屹这么问，老马头脸色陡变，甚至脸部有些抽搐，大声对石屹道：“我不知道！我八五年才来到这里住，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老马头转身向回走去。

　　老马头的态度让石屹摸不着头脑，搞不懂自己哪里冒犯了他。石屹在老马头背后小声叫道：“大爷！大爷！”

　　听到石屹的叫声，老马头回头又喊了一句：“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用这么激动吧！”石屹心中不悦，转身向房间走去。突然，石屹觉得奇怪，刚才的声音那么小，这老马头居然听得到，还有，自己两次进入地下室，都碰到老马头，难道是巧合？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老马头知道有人去了地下室，然后有意赶去的。难道是担心自己捡回的废品？望着老马头的背影，石屹满腹狐疑。

　　回房间后，石屹立刻电话联系了曲老师。听说是自己教过的学生，曲老师很热情，但石屹能感觉到，老师干脆没搞清他是谁。也难怪，自己都都不记得小学二年级同学的名字，老师教过那么多学生，又怎么会记得呢？但对于石屹要上门拜访一事，曲老师还是很高兴地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石屹先去药店买了两百元的补品，然后按照曲老师提供的地址赶了过去。又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楼下，一个老年女人正在逗着一条白小狗。石屹走过去问道：“阿姨，请问曲老师是住这栋楼里吧。”

　　“我就是，我就是。”说着，老妇人站起身来，“你就是昨晚打电话的人吧，来，屋里坐，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石屹。”石屹跟着曲老师走入一楼的房间，“您住一楼？”

　　“是呀，年龄大了，心脏又有点毛病，爬不动楼梯了，退休之后特意换到这里的。”

　　房间的家什老旧，收拾得十分干净。沙发只有两个，朝同一方向放置，中间隔着一个老式茶几。石屹在一个沙发上坐了下来，还未说话，刚才的小白狗突然跑了过来，对着石屹狂吠不止。

　　“去！小白，出去。”曲老师给石屹倒了一杯茶，坐到了另一个沙发上，“这小狗平日可乖巧呢，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对你汪汪，呵呵，不好意思。”

　　“哪的话，我一直不受狗待见的。”石屹道。

　　“以前，我看见狗就烦，想不到老了也会喜欢狗呢，儿女不在身边，老头子也没了，你别看它对你叫，平时可黏我呢。”说着，曲老师的脸上露出笑容，但眼神有点没落，仿佛看着曾经的过去。

　　“是呀，现在年轻人多比较忙，我也两年多没见过父亲了。”

　　“啊？”曲老师有些吃惊，“两年多，那不行，十天半个月就回家看看嘛，唉，老人的心情，你们年轻人不懂，要回去看看。”

　　“是的，是的。”石屹道，“不过，父亲在石家庄老家，我不是很方便回去。”

　　“哦，那么远呀。那是不方便，怎么回了石家庄了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老师，我叫石屹。”

　　“对，对，石屹。当年挺淘气的，总欺负同桌的女同学，还被我揍过，是吧？”

　　石屹想了想，不记得自己欺负过女同学，看来老师还是没搞清楚他是谁，不过也没必要否认，也不想否认。石屹点头道：“嗯，小时候不懂事，让您操心了。”

　　“呵呵呵呵！”曲老师笑道，“小孩子嘛，难免的，现在懂事了就挺好嘛。”

　　曲老师语气平和，不时笑笑，自言自语般地和石屹聊着，这让石屹越发觉得自己应该早来看看。不过，石屹此行是有目的，这也是促成他来的原因。

　　石屹问道：“老师，您记得那时有一个叫二胖的小孩吧，是个小胖子，大名我也不记得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变成了傻子，他现在怎么样您知道吗？

　　“哦，那个孩子呀，我知道，没了。挺聪明的一个小孩，变傻之后一直不见好转，大概是十四五岁的时候吧，自己跑到铁路上闲逛，被火车撞死了，可怜呀。”

　　“老师，我记得有传闻说二胖当年在农具厂宿舍撞到鬼了，真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不过，当时的确有人这么说，也有人说看到过那女孩的鬼魂。”说着，曲老师摇头叹息。

　　“那么，有人知道那女孩、那女孩的鬼魂是什么人吗？”

　　“唉！这事情不好说。不过，据说是个□□时期死掉的女孩，死得屈，魂儿便不肯走。”

　　“具体怎么回事，您知道吗？”石屹问道。

　　“那时那么乱，哪里会清楚。再说，解放后，阳东断断续续从关里来了很多人，因为阳东周边又有林业又有煤矿，更容易讨生活。女孩的母亲先死了，后来，女孩也自杀了。据说女孩的母亲还曾经在镇广播站做过一段时间的广播员，□□那阵，因为成分不好被拿了下来，应该吃了不少苦头吧，后来就病死了。”

　　“原来是这样！那女孩叫什么名字？因为什么死的呢？”

　　曲老师看了看石屹，道：“你怎么对那个时候的事这么有兴趣呢？”

　　见曲老师有点疑惑，石屹胡乱答道，“是这样，最近我在写一本小说，就是关于那时的故事，想找一些素材。”

　　“哦。原来当作家了，好哇，有出息，写写也好，要不然真的被彻底忘记了呢。”

　　石屹挠挠头，谎话已经说出，不好否认，况且这个理由好像还不错。但石屹仍觉得脸上发热，因为实际上他连份工作总结都写不好。

　　曲老师继续道：“那个女孩叫什么呢？好像有人叫她‘兰香’”。

　　“兰香？”

　　“应该是叫兰香，我没见过，听说是个挺漂亮的小女孩。像她妈一样，嗓子好，当时在工宣队待过一段时间，还是因为成分的缘故吧，被赶了出来，以后具体怎么回事，我就不清楚了。”

　　“什么人对这个会清楚一些呢？”

　　“是呀，谁更清楚呢？”曲老师把头仰在沙发的靠背上想了想，“郑飚子应该知道得更多一些吧。”

　　“郑飚子？这么奇怪的名字呀。”

　　“对，郑飚子。我也不知道他本名叫什么，这人也是工宣队的演员，戏应该演得还过得去吧。因为很喜欢张罗，说话总是连吹带唬，外加上作风不太好，喜撩骚漂亮女人，所以大家都叫他郑飚子。其实，他也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放现在可能不算什么。不过那个年代，他可就出名喽，镇上很多人都知道这个绰号。”

　　“您知道怎么找到郑飚子吗？”

　　“那我哪知道，我干脆就不认识这个人，只是知道名字。退休后我哪都不去，就在家陪陪小狗，外面的事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喽。”说着，曲老师将小白狗抱在怀里，爱怜地抚摸着狗毛，像对待孩童一样。

　　石屹又和曲老师话话家常，便起身告辞了。看来，有必要找到这个叫郑飚子的人。不过如何找呢？齐队长应该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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