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陆小凤]花游天下

　　第十四章

　　树林

　　当花满楼三人来到现场时，事态基本得到了控制，桃绿二老已然遁走，只是剑拔弩张的焦灼气息却笼罩在了为首的鹤发道人与一中年男子身边，正是泰山派掌门傲崃子与大孤山派掌门沈慎。

　　周絮听着他们之间的言语机锋，冷嗤一声，深觉三人各怀鬼胎。温客行勾起嘲讽的弧度，慢摇折扇，注视着眼前的景象，果然，一群肮脏的所谓武林正道。唯有花满楼皱眉，这似乎又是琉璃甲造成的一场江湖事端。

　　赵敬见傲崃子远去，忙堆笑着向沈慎说出找到张成岭的好消息，沈慎喜不自胜地向他确认这个消息。赵敬含笑点头，并为他引见花满楼三人，只是：“刚才赵某失礼了，还没有问三位义士尊姓大名？”

　　周絮本来不愿透露名讳，与这群人有过多纠缠，正与他客套着，温客行突然一合折扇，挡在了他和花满楼面前，与他们介绍起来，还不忘夸大三人一路以来的辛苦。直叫周絮看得是面露惊愕，不忍直视，花满楼轻笑一声，静静听着温客行如何编排他们遇到的危险。

　　赵敬面露感动地听着三人的事迹，当下决定好好宴请众人，以庆祝找回成岭。温客行见目的达到，嘴中夸赞的话语自然是如连珠炮般，倾然而出。阿行这语术，实在高超，花满楼在心中暗自佩服，可怜旁边的周絮被打破如意算盘，无奈接受现实。

　　三白山庄

　　数十名丫鬟小厮低眉顺眼地排成两排按顺序为宾客们送上食物与酒水，温客行看着大厅内舞姬们动人的舞姿，状似真诚地以诗抒意：“花香，熏香，美人香，中人欲醉。水声，琴声，莺燕声，声声动人。赵大侠好风雅的人物，小可敬赵大侠一杯。”

　　赵敬自然是被哄得合不拢嘴，回了一礼，旁边的沈慎也借势敬酒谢过三人，自然又被社交能人温客行好言以待。周絮也乐得被转移焦点，这温客行还算是有用，默默回敬。花满楼但笑不语，也回敬了一杯酒。赵沈二人这才告罪一声，前去招呼其余宾客。

　　也被唤来吃宴的张成岭本来十分高兴又能看见三位叔叔，现在却目瞪口呆地看着温客行长袖善舞的模样，只觉得刷新了对原以为不正经的温叔的看法。花满楼见面前的张成岭半天没有动作，为他布菜“适才尝过这道菜，深觉味美，成岭不如试试？”这才唤回成岭心神，忙谢过他花叔，品尝久违的佳肴。

　　温客行见没有外人，又露出了本性：“这姓赵的，端的会享受。”又瞥见旁边的周絮的略显苦闷的样子，挽袖为他夹菜：“阿絮，这虾不错，来，尝一块”语带安慰，算是告罪又一次把他卷入漩涡。周絮可不想理会眼前这两面三刀的人，不屑转头，心中却暗暗思索起了早在天窗时看过的赵敬的生平来历。

　　温客行也习惯被他忽视，无奈地笑了一声，转头又照顾起了花满楼：“来，七童，你不便起身，这块鱼你尝尝”体贴地把离花满楼最远的一道菜夹了过去，花满楼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也投桃报李地把自己刚刚夹给张成岭的菜递了上去：“多谢阿行，你也试试这道。”得到对方一个满意的笑容。

　　张成岭略微勾起嘴角，依依不舍地看着身边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酒足饭饱，成岭本来还想再与周絮三人多待一会儿，可是赵敬怜惜其多日奔波，难得强硬地赶他回去休息。可没想到，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沈慎当着众人的面，耍起了酒疯，缠着成岭让他喝酒。

　　赵敬看了一圈周絮三人打量的眼神（不包括花满楼），深觉丢脸，忙差身边一直跟着的少年送他回去，宋怀仁应声拖走了沈慎，赵敬这才唤人护送成岭回房。

　　温客行又迎上赵敬，被他带着认识在场的江湖人士。花满楼听着耳边传来的温客行与众人虚以委蛇的话语，不解地开口询问周絮：“这阿行分明不愿意与他们结交，为何要强迫自己做违心之事？”

　　周絮冷哼一声：“就他那九曲十八弯的肚肠，我哪能猜透他的心思？”花满楼知道他还埋怨温客行不顾他的意愿就拉他入宴会的举动，温声劝道：“行了阿絮，你不是也得到畅饮美酒的机会了吗？况且，今日一别，我们不会再与赵大侠他们有过多牵扯了，你就原谅阿行吧。”

　　周絮其实也对今日的酒菜十分满意，毕竟是金钱堆出来的质量，向来耳根子软，听不得别人求饶的他听到花满楼的温言细语，自然也就揭过这一茬，别扭地从鼻间挤出了一个气音，算是应承下来。花满楼自然是捕捉到了这微不可闻的声响，微笑着举杯与他共饮美酒。

　　半炷香后，席间宾客渐渐地也发起了酒疯，声音嘈杂，气息浑浊，周絮被骚扰地十分不快，又想到身旁的花满楼那灵敏的四感，转眼望去，果然他面色略显苍白，早就皱起了眉头，只是一直体贴地没有言语。

　　瞥见温客行如花蝴蝶般流转在众人间的背影，周絮便提议道：“不如我们到外面走走，也欣赏一下夜，哦不，你喜欢的花朵？”差点失言，周絮懊恼地抿起嘴。

　　花满楼并不在意这小小的失误，轻柔地笑了一声，点头回应了周絮的关心。两人便慢慢移动到了门口，走出大厅，温客行注意到了两人的离去，略带厌烦地看着拉着自己手不放，一直在吹嘘他所谓的“光辉事迹”的男人。男人本在兴头上，突然身子一抖，嘟哝着怎么气温骤降，又被同桌的伙伴叫去喝酒，这才放过了温客行。

　　温客行本想跟上两人，却没想到又被人拉住，这一晚上的交流成果甚是喜人啊，又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温客行自嘲地想着。

　　门外

　　二人谢绝想要伺候的丫鬟，缓缓走在花团锦簇的小径上。花满楼重新被花环绕，身心愉悦，连走路的步伐都变得轻盈起来。周絮看着他难得孩子气的模样，低笑了一声，也环视起周围的花丛，想看看它们有什么魔力。

　　花满楼驻足于一棵低矮的桃花树前，细细分辨着鼻间传来的香气，突然嘴角上扬，欣喜道：“竟然是五色碧桃！”周絮只听过碧桃却不曾耳闻这五色碧桃，感兴趣地询问它的来历。

　　“这阿絮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五色碧桃，又名鸳鸯碧桃，花色红白交错，盛开时就像是含羞带怯的少女，同一朵花上，就有不同的色彩。少时有幸在爹娘的爱宠下得见其风采，没想到，今日竟然还能遇到”花满楼回忆着童年时期，眼睛尚可见光时的愉快时光，伸出手轻轻放在面前的花朵上，嘴边的笑容不由得越发柔软。

　　周絮静静着凝视在皎白的月光下，略微扬起下巴，温柔轻抚着碧桃的花满楼，并不言语，怕打断了这岁月静好的景象。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温客行摇着手中折扇，从他们身后出现“怕是古人就是形容像七童一般的人物吧？”勾唇浅笑，一副风流倜傥的斯文公子的派头。

　　花满楼还没应答，心情尚佳的周絮便调侃道：“怎么，温大善人舍得从宴席里抽身了？”温客行加深了笑意，故作抱怨：“早就想摆脱他们来找阿絮你了，可是我温某人太受欢迎，被缠的呀，没办法脱身。”说完，还状似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周絮轻笑一声，难得没有还嘴。

　　“我们的确是比不得阿行八面玲珑，这不，只能默默佩服阿行，看着这些花花草草黯然神伤”花满楼并不在意友人的赞扬，接茬继续调笑着温客行。“我看七童你们在这待得可是开心不已，半点没有想着温某的意思，你这可就是睁眼说瞎话了”温客行不满地控诉着他的恶行。

　　花满楼刚要搭话，敏锐的双耳却捕捉到了一串脚步声，立即对二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温客行也停下了手中动作。片刻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周絮抬眼望去，就看到假山群后，华山掌门之子于天杰鬼鬼祟祟地进入一处楼房，三人当下决定前去一看究竟。

　　当周絮他们赶到时，正好看到于天杰紧追着一名蒙面男子飞身而去，花满楼仔细听着二人的离去的步伐，心生疑窦：“这另一人的武功路数，似乎与一直跟在赵大侠身边的宋少侠十分相似，莫非……”

　　温周二人心领神会，“这么热闹啊，看来这五湖盟内也是勾心斗角，不知道成岭在这待着是福是祸”周絮环绕双臂，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温客行眼眸幽深，语气冰凉地说道“武林正道，五湖联盟，藏污纳垢，稀松平常，阿絮，这就是你少见多怪了。”

　　周絮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太过清冷，尽管温客行如玉的脸庞上挂着常有的微笑，却无端的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敏锐如花满楼，虽目不能视，也觉察出身侧人不同以往的态度，阿行似乎格外厌恶武林正道，还是，五湖盟？

　　忽然，刺耳的声音传来：“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五湖盟，你们亏心事做得多了，鬼来敲门啦！”温客行本就凉薄的面庞上黑沉一片，开心鬼？他怎么会在这里？

　　周絮带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二人也紧随其后。

　　三白山庄外

　　漫天的纸钱所风飘散，铺满了庄园门口的地面，花满楼越接近越感受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眉间紧蹙，加快了脚步。

　　当他们赶到现场时，就看到今早与他们分别的傲崃子与其他两名弟子的尸体。花满楼听着华山派掌门痛彻心扉的哭嚎声，惋惜地长叹一声，果然……

　　“七童莫不是舍不得这牛鼻子老道死掉？”温客行略感新奇地询问花满楼。“每个生命都有它存在的价值，若是有选择，谁又愿意看到鲜活的生命走向凋零呢？”花满楼语带悲伤，“更何况傲崃子前辈与我无冤无仇，又是位愿意为了兄弟直面危险的侠士，我岂能不可惜？”

　　周絮听着花满楼的叙述，目露欣赏，他总是能给他带来惊喜。温客行却对这话不以为意，在他的人生经历中，最没有价值的东西就是死亡了。可是温客行不愿意反驳自己的朋友，谁还没有点“小爱好”呢？

　　这时，一声极快的破空声从空中传入花满楼的耳中，不好，成岭！他回过神来，对二人道：“有人想掳走成岭！我们快去支援！”三人急忙运转内力，往厢房方向奔去。

　　三白山庄内

　　等他们到达时，干好看见一红衣鬼面背对他们，举刀威胁成岭，成岭看到三人的身影，眼中迸发出希冀的光。温客行手腕扭动，折扇带着十成十的力道旋转着划向敌人咽喉，可这次的敌人似乎早有防备，几个起落间便跳上房梁，逃之夭夭。这个功法，老无常？温客行眯起双眼，心中暗暗思索着。

　　花满楼上前一步接住扑过来的成岭，怀中的成岭极力克制自己颤抖的身体，他又想到了镜湖派灭门的景象了……

　　周絮看到这个情况，也是无奈叹气，看来他是放心不下这个小子了，也上前一步，侧身就像小时候对九霄一样温柔地轻拍他的脊背。

　　一群凌乱的脚步传来，赵敬同于丘峰带头走来，后者径直逼问张成岭刚刚来袭的敌人情况，成岭本就害怕，听言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花满楼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情，刚要制止，一旁的温客行打起了圆场，道出了刚刚的情况。闻言，众人确定了一切皆是鬼谷所为。

　　温客行又开始了胡吹大气地拍马屁，直叫一旁本来与他相安无事的周絮又翻起了白眼，唾弃他的行为。

　　尘埃落定，众人散去，可成岭却不想离开他敬爱的师父和花叔，温客行见状打着哈哈又跟赵敬等人拉起家常，眼神示意二人将成岭送回屋内，这才与其他人远去。

　　周花二人便将成岭安置在了床上，静静陪伴着他入睡。周絮见其半天没动作，便作势想往外走，可成岭瞬间变化的呼吸声又怎能瞒过花满楼的耳朵，柔声询问道：“成岭，你睡不着？”

　　成岭适才极力克制自己的呼吸声，装作入睡，见被点破，顺势睁开自己微红的眼睛，怯生生地喊了声：“师父，花叔。”

　　花满楼还未作答，周絮便严肃着脸，语带责备地轻声嘱咐让他日后不能再这么称呼，斩断二人间的缘分。成岭的眼眶里猛然积满了泪水，眼看就要落下，周絮加重语气：“男子汉，以后都不许哭！”成岭也使劲憋着流泪的冲动。

　　周絮不忍看到他这副模样，转身离开了房间，就在他踏出屋外的一刹那，张成岭眼眶里的泪水如决堤般奔涌而出。一直站在原地没说话的花满楼听到这声音，递给他一块手帕，安慰道：“成岭放心，你周叔他最是关心你了，日后我们定常来五湖盟探望你可好？”张成岭接过手帕，重重地“嗯”了一声。花满楼见他情绪慢慢平缓下来，眼皮打架，便将他重新安置在床上，道别离开。

　　一出房门，就感觉到周絮就站在不远处的小桥上，走近之后，更是发现他周身情绪低落，花满楼没说什么，就静静地陪在他身旁。良久，才缓缓开口：“既然舍不得，又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日后又不是不能再相见？”

　　周絮刚刚将思绪从脑海里关于九霄小时候的回忆抽出，就听到这个没法回答的问题。他的身体情况怎么能够支撑他给这孩子留下一个牵绊呢？只能快刀斩乱麻，尽早解决一切，可是这些话，他又怎么跟花满楼开口？

　　忽然，二人听到在寂静夜色中更显刺耳的激烈争吵声，这声音，似乎是沈慎的？周絮皱眉思考，转头示意花满楼跟上自己，便向前飞去，花满楼也只好跟上。

　　二人停在了一处楼宇的屋檐上，花满楼无奈：“没想到花某有一天也会成为梁上君子。”周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揭开一处瓦片。

　　二人把底下赵敬沈慎的对话尽收于耳，得知琉璃甲的数目与些许二十年前的秘辛。见谈话告一段落，周絮放回瓦片，与花满楼一同整理脑中的思绪。

　　这时却传来了有人被发现的声音，花满楼感受着那突然出现又远去的内息波动，轻声说道：“似乎是阿行？”周絮也瞥见一抹闪过的青色，当机立断放下烟雾弹，与花满楼一同向温客行离开的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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