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陆小凤]花游天下

　　第十三章

　　湖边

　　素来浅眠的花满楼难得不受外界声音困扰，酣睡至天色大亮，一阵清扬的乐声飘来，只是这声音好似就在耳边，原来是温客行不知何时坐在他对面的树桩上吹奏玉箫。花满楼回过神来，安静地欣赏这难得的佳音。

　　片刻后，周絮已然转醒，他先是细细审视自己体内的气息流动，毕竟昨夜七窍三秋钉难得地没有前来索命，见一切如常，也慢慢睁开双眼。好久没有得到如此安眠，周絮默默注视着温客行在朝阳映照下，轮廓分明的侧脸，这人竟然足足吹了一夜？心中暗暗地承下这个情。

　　温客行感受到了身旁两人呼吸的变化，停下手中动作，带着招牌式的笑容慢慢踱步向他们走来“醒啦，阿絮，七童，昨夜睡得可好？”

　　花满楼微笑着点头致意，可周絮虽然对他大为改观，一时间还是改不了平时对他的态度，并不愿过多言语。

　　温客行从喉间挤出一声笑，伸了个懒腰，又硬生生地把自己插进了两人之间的间隙中，故意紧贴着周絮坐下，一边还意有所指地诉说着自己彻夜奏乐造成的内力消耗。听言，本想将他赶开的周絮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气闷地撤回自己被压住的衣袖，僵硬回嘴：“谁让你吹了一夜的？”

　　花满楼也有所动容，打着圆场：“多谢阿行耗费内力为我们彻夜护法，想必阿絮的内伤也得到了调治，不算白费功夫。”温客行见状亦是趁热打铁：“昨日我存心试探，害你受了内伤，经过昨夜，你的伤应该大好，便算是将功折罪，你也别生我的气了，啊？”

　　温客行说完小心地观察周絮的表情，见到他用鼻子发出一个气音，默认了自己的说法，展颜一笑，想要进一步地为周絮号脉。却没想到周絮也用上了伸懒腰的办法，一个起身避开了温客行的手，向旁边走去。

　　花满楼失笑，没有察觉到不对，只是觉得两人之间的互动甚是有趣。可惜花满楼看不到他这一笑，惹来了温客行一个郁闷的眼神。

　　醒来的成岭一路小跑来到周絮面前，孺慕地唤着他：“师父！”周絮却还是硬下心肠，斩断了他的念头，抛开他独自去清理自己，徒留满脸失落地成岭看着他的背影。

　　温客行可看不惯他这伤心模样，上前鼓励：“傻小子，这边把你唬住了？你难得不知道你师父最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儿？缠他呀！”温客行恨铁不成钢“岂不闻烈女怕缠郎？”此言一出，张成岭大吃一惊，一旁正弯腰取水洗脸的花满楼也是手一抖，不慎染湿了头发。

　　温客行自知失言，但看到自己一句话造成的效果，也是忍俊不禁，抿了下嘴，继续开口：“呃，那个，有志者事竟成，上”还拍了拍张成岭的肩膀，被安慰到的张成岭坚定信心，追随着周絮而去，温客行含笑目送他远去。

　　花满楼却是没有这个心情，也不管自己略显狼狈的样子，正在认真思考着一个问题。江南水乡风气开放，素来养人，青楼楚馆，比比皆是，虽然花满楼从未驻足，但流言八卦向来是老百姓门的茶余饭谈，再加上陆小凤这个江湖百事通，对于不被普罗大众所认同的龙阳相好之事也算是略有了解。

　　他脑海中飞速略过在客栈时温客行提出的让他困扰的可爱论，又想到那天夜晚温周二人之间的对话和肌肤相触的声音，最后又停留在刚刚这句脱口而出的“烈女怕缠郎”，阿行一直以来不就是在缠着阿絮吗？莫不是对阿絮……

　　花满楼想着他经历过的种种温客行调戏周絮的事迹，在他面前做出的撒娇情态，只觉得一切都串联起来了，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思索良久，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温声道：“阿行，你可是，嗯，已经有了心悦之人？”

　　温客行瞪大双眼，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何出此言。花满楼并未察觉，还在努力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上前一步，将手轻轻放在温客行的肩膀上，温柔而坚定地说道：“不论对方是谁，哪怕不被世俗所容忍，花某也一定会支持你的选择。”

　　温客行又是一愣，但灵活的大脑已经为他分析出了眼下的情况，扑哧一笑，又慢慢转成了大笑，“哈哈哈哈哈，七童，呵，你在想些什么呢，莫不是以为我心悦阿絮，哈哈哈哈哈”竟然笑到直不起身子，花满楼呆愣着站在原地，僵硬的右手就这么停在半空。

　　温客行笑够了，没想到自己做出的举动竟然让花满楼产生了这样的误会，这可真是让人捧腹不已，带着笑意看着眼前人，突然眼眸微动，嘴边勾起一抹坏笑，双手握住花满楼的手，故作深情地开口道：“七童，怎么会这么认为，明明我对你……”说着，还伸手抚向花满楼额间碎发。

　　花满楼感觉到额头上的触感，如梦初醒，后退一步甩开温客行的手，是了，他怎么忘记温客行也对自己作出过不少孟浪之举，想来只是个性使然罢了。花满楼愧疚于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握拳轻咳两声，掩饰自己脸上的赧意：“是花某想岔了，把温兄的举动想成了……总之，是花某唐突了温兄，还请温兄恕罪。”他羞赧到用起了敬语。

　　温客行微笑着看着他歉疚不已的样子，心中更觉好玩，隐忍笑意地回答道：“七童这么有趣，哪会唐突我呢？”花满楼脸上红晕更甚，又道一声抱歉，快步离开现场，向周絮成岭两人离开的方向走去。温客行笑着放好玉箫，跟了上去。

　　这边，成岭再次开始了新一轮的拜师请求，被周絮瞪着熄灭了念头，赶上了马车。周絮转头看到一前一后走来的花温二人，觉得气氛好像有点奇怪，这温客行倒是没什么，还是和以往一样风骚，只是七童这面露羞愧的模样……周絮眯起了眼睛，暗暗揣测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思索间，温客行光明正大地想踏上马车，被周絮一声喝下“你干啥？”温客行故作惊讶：“阿絮你好狠的心啊，难不成将我一个人人在荒郊野外？”

　　周絮不屑，这人分明身边群燕环绕，温客行试着反驳：“哪还有人管我啊？阿湘一心去找小女婿，嫌我麻烦，便将我赶下船。”

　　“我信你？”周絮完全不相信他说的话“哎哟，阿湘其实是恼我不顾及自己身子，彻夜运功吹箫，才将我赶下船的。哦，我现在就觉得丹田隐痛，难不成真的伤了元气？”温客行只好又搬出自己为他们做出的贡献，厚着脸皮耍赖。

　　周絮见此，长叹一口气，刚刚收拾好心情的花满楼听到他如此痴缠，也是不知如何评价，再次确认了温客行的性子。

　　“阿絮，你就让我搭一程便车吧，嗯？”温客行故作可怜，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周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但也无法再多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只是……周絮看着眼前的缰绳，心生一计：“你要上车也不是不可以。”“真的啊！”温客行刚要勾起嘴角，手上就被塞过来一把绳索，“你只要帮我们驾车就行了”周絮假笑着看着温客行。

　　温客行瞪大眼睛控诉他不近人情，周絮保持着假笑：“我昨天受了内伤，还未好全，况且成岭也需要我看护，只能委屈温兄了。”

　　温客行听到他提起内伤，体会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痛楚，不再纠缠，又转头看向花满楼。花满楼此时也已经面色如常，感觉到他的视线，弯起嘴角开口：“花某行动不便，还是得仰仗阿行才是。”

　　温客行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可是这大热天的，阳光会把我这俊脸灼伤的！”话音未落，周絮就向他抛来一顶草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怎样，这可以保护你娇嫩的俊脸了吧？”花满楼也幸灾乐祸地搭腔：“上吧，阿行？”温客行只得长叹一声，认命赶车。

　　路上，周絮三人闲适地坐在平稳的马车里喝茶避暑，偶尔遇到颠簸的路面，还不忘慢悠悠地开口提醒车外的人：“稳着点。”温客行用衣袖擦拭着流到下巴的汗，拖长语调挖苦：“是，周大爷，您躺好——”花满楼和成岭两人不由得在一旁偷笑。

　　一个时辰后，四人决定稍事休息，主要是温客行实在受不了被太阳暴晒的热楚，找了处阴凉的地方坐下。周絮抛了块饼给温客行，揶揄道：“哎，车赶得不错啊。”

　　温客行也不恼，反而是批评起了周絮的饮食习惯，直言其风餐露宿，不懂生活，这娇贵的作派直叫周絮冷言以对：“爱吃不吃！湖州就在前方，温兄不满，大可自便！”

　　温客行见势不妙，赶紧打起哈哈，搬出了成岭，直言心疼他都赶路赶到身形消瘦，又道到湖州后要为他们置办酒席，以作补偿。

　　周絮也看了眼成岭像是被削尖了的下巴，出言安抚，称此举主要是为了躲过丐帮耳目，到了太湖，一切都会好起来。花满楼也安慰道：“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成岭经历了这么一遭，到了太湖，定能苦尽甘来，逢凶化吉。”

　　成岭明白二人的关心，又感动于周絮的爱护之举，伸手抱拳：“师父，求您收我为徒。”身边温客行见此，笑出了声，赞叹道：“小成岭啊，瞧不出，你是这么个坚忍卓绝的妙人，我要是有你这手缠功啊，啧啧啧”

　　可这一切，不都是阿行你背后教导的吗？花满楼静静听着温客行颠倒黑白的话语，又对他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成岭半晌不见周絮有所回应，只是自顾自地喝酒，逐渐目光暗淡下来，听到温客行的话，转过头来，用信赖的眼神看着二人：“温叔，花叔，我不想离开你们。”花满楼闻言脸上挂起温柔的微笑，伸手轻轻抚摸着成岭的头。

　　温客行更是身形一顿，细细分辨着少年人眼中的情绪，半晌才拉平嘴角，后又真诚地笑了起来：“你放心，我温某人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咱们的缘分啊，还长着呢~”

　　默默喝酒的周絮又从他嘴里听到了缘分二字，马上想到他阴魂不散的举动，一口酒卡在喉咙里面，咳嗽起来，花满楼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拍了拍他的背，轻声说着：“怎么这么不小心？”温客行但笑不语，眼神意味深长地盯着二人。

　　众人稍息片刻后，又开始赶路，自然还是任劳任怨的温客行驾车。

　　三白山庄

　　四人被小厮恭恭敬敬地迎进主厅，周温二人环视四周，打量起这个以后成岭要居住的地方。“早闻三白大侠富甲天下，果然是气派不凡，竟然还有些风雅”温客行在一旁点头称赞。

　　“这屋内熏香宜人，方才走来的路上更是百花锦簇，看来三白大侠的确是个风雅之人！”花满楼这些时日一直在外颠簸，难得来到一处鲜花盛开的地方，亦是喜不自胜，不吝夸赞。

　　周絮耳边听着两人不住的赞美之言，只觉得他们怎么轻易就失了稳重，摇摇头，仔细地观察四周是否有危险。半晌，才对成岭点点头，确认一切正常。

　　忽然，成群的脚步声传来，四人抬眼望去，只见领头一位身着富贵，眉目端正，面露喜色的中年男子带着十来人快步走来。“师叔，就是这三位义士，他们找到了成岭师弟。”一位少年向男子介绍起他们。

　　赵敬紧紧盯着张成岭，脸上的神情又变得哀戚，上前按住成岭肩膀，向他自我介绍自己是其父亲的结拜兄弟。成岭不知所措，嗫嚅着喊道“赵伯伯”。赵敬更加心疼成岭所受的苦，忙跟他说以后可以把三白山庄当作自己的家。

　　花满楼轻声感叹道：“看来，成岭应当是脱离苦海了，阿絮，你可以安心了。”温客行也瞥了周絮一眼，想看看他的反应，周絮只是面无表情，无声注视着成岭的背部。这时，赵敬上前向三人道谢，还要叩拜三人高义，温客行担当起了社交的大任，忙回礼，嘴上更是与其客套。

　　突然闯入的泰山派小童打断了一室其乐融融的景象，嘴上更是高喊赵敬救命，解救他师父，赵敬大惊失色，吩咐下人安顿好成岭后，忙聚集人手前去支援。

　　张成岭依依不舍地望了他们一眼，花满楼和温客行都微笑着与他道别，就连周絮也略微勾起嘴角，与他点头致意，成岭眼眶微红，低下头沉默地向前走去。

　　花满楼长叹一口气，以后这孩子就要靠自己了，周絮明白他心中的担忧，来到他身边，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站着。温客行见两人如此作派，一左一右地搭上他们的肩膀，出言安慰：“行了，我们小成岭是个坚强的男子汉，你们两个不必如此担忧。”

　　花满楼这才收回心神，对他感谢一笑，周絮“嗯”了一声，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

　　花满楼这时想到刚刚小童所言，他不懂如今的江湖构造，更不了解最近发生的江湖大事，询问二人是否要去查看情况。周絮和温客行其实对这件事早就有所思考，他们都知道，这泰山派掌门，最近可是得到了个烫手山芋，莫不是，又是为了那琉璃甲？

　　思及此处，两人对视一眼，确认对方也起了前去凑上一脚的心思，又同时看向花满楼，“七童？”温客行率先出言询问，花满楼心领神会，点头与二人一同前去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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