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陆小凤]花游天下

　　第十二章

　　天涯客栈

　　温客行捏断了最后一个敌人的脖子，周边除了他本人以外，没有人还站立着，尸横遍野。温客行感受到手中粘腻的触感，嫌弃地一撇嘴角，踱步到净手台前，漫不经心地清洗起来，直至血液染红水池，修长的左手恢复白皙。

　　刚刚赶到的阿湘抱怨他青天白日的就大开杀戒，还搞得现场那么恶心，纯真的圆眼中却不带一丝惊讶或恐惧，似是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直到看见自己主人湿漉漉的手掌时，才急忙从怀中掏出手帕轻轻擦拭起来。

　　温客行伸平手，温柔地注视着她，任由其动作，解释是敌人先动的手，这样回击才有排面，还状似无辜地耸了耸肩膀，惹得阿湘一阵恶寒，扔掉手中锦帕。

　　小巷

　　花满楼站直身体，伸出手“那么，阿絮，现在愿意起来了吗？”周絮本来绷直的嘴角一松，轻笑一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借力直起身体“多谢。”

　　成岭跑到他身边，也不说话，只瞪大眼睛观察他是否有恙，唯恐放过任何不妥之处，周絮将手放在他肩膀上：“没事，死不了”成岭抱住周絮的手臂，盯着地上那抹血迹，明白他的周叔在逞强，握紧双拳，更加感动于周絮对他的关爱。

　　花满楼拍拍手，“好了成岭，放开你周叔吧，他还得给我们带路呢。”周絮闻言，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七童，我可是刚刚才受了伤，你就这么着急使唤我？”成岭也在旁边支持周絮：“是啊，花叔，咱们可以再休息下。”

　　“你周叔可是铁打的身体，怎么会疲累”花满楼的笑容泛着些许冷意，显然还气恼着周絮隐瞒的行为。

　　周絮自知理亏，不敢言语，抽出被成岭抱着的手臂“走吧”率先向前走去，成岭紧跟着他的步伐，花满楼这才缓步跟上。

　　过路

　　日上三竿，太阳变得毒辣可恶，又一滴晶莹的汗水从周絮坚挺的鼻梁上滑落，张成岭也气喘吁吁，花满楼察觉出两人的窘境，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心软下来，“左前方一里处应该有个茶肆，先去歇息一番吧。”

　　张成岭如临大赦，期待着看向周絮，周絮点点头，三人一起前往茶肆。周絮帮自己和花满楼各自倒了杯酒，举杯试探性地询问花满楼：“七童？”花满楼故作紧绷的脸色还是缓和下来，与他碰杯，将酒水一饮而尽。周絮心知这篇算是揭过了，也笑着喝下了杯中清酒。三人休息半晌，才继续出发。

　　湖边

　　时间已经来到傍晚，附近没有城镇，三人又腹中饥饿，毕竟才经历了一场打斗，皆是身心俱疲。只得沿着河岸坐下，就地取材，待花满楼和张成岭捡完树枝后，周絮也捕到了不少鱼。

　　花满楼本想开始料理，毕竟独自生活的这几年，他自认料理水平还算可以入口。但是周絮见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模样，又心怀愧疚，想要补偿，主动提议由自己来烤鱼。

　　花满楼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一挑眉：“那么就交给阿絮了，我去采些野果回来？”周絮答应下来，看着手中的鱼，心中不确定地想：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看上去不难，只要烤熟就行了吧？

　　没想到，等花满楼手捧野果归来，地上已经多了一条烤鱼鱼的尸体，还听到成岭小心的话语：“这次熟了，但，是苦的”周絮羞恼地夺回另一条烤鱼往地上一扔，与它的前辈作伴：“别吃了，这鱼啊，也许本来就是苦的？”

　　花满楼忍俊不禁，放下果子，坐到他身边“阿絮，这就是你烤的鱼？”周絮难得面露慌乱地看向来人，瞪圆了眼睛，还没开口，“天啊俩大小傻子吗？不知道烤鱼前要开膛破肚，清理干净吗？胆破了当然苦啊”不知何时出现的阿湘跳出来数落两人，怼得他们一时哑口无言“我真是服了你们了，一辈子被人伺候到大的吧？”

　　周絮本就心虚，忙转移话题：“哎，你主人呢？”“哝”阿湘指向远方，不知道为什么语带冲撞。周絮跟着看过去，只见温客行身着青衣，手握玉箫，端坐在画舫顶层，旁边一红一绿两名妙龄女子身弱扶柳，乖顺地陪伴左右，分别为其煮酒烹茶，扇风解暑，端的一副风流倜傥，醉卧美人膝的奢华模样。

　　温客行注意到远处的视线，吐气吹箫，悠扬闲适的乐声随风飘来，眉目含情，遥遥地望向周絮和花满楼。周絮被看得双眉轻抬，避开视线，摇了摇头，看不惯他做作的排场。阿湘更是不满，翻了个白眼“哎呀，人学坏，可真快。”

　　花满楼并未察觉不妥，还在旁点评音乐：“袅袅仙音，不绝于耳，阿行看来是精通此道。”

　　温客行这时已经停下演奏，足尖轻点湖面，如踏风般靠近众人，听闻此言，轻转玉箫，欲抵向花满楼下巴，被后者轻巧躲过，他便从善如流地放下手，开口道：“那么七童何时愿意与我合奏一曲？”

　　花满楼也不恼他方才的举动，处变不惊地婉言拒绝：“等此间事了，定会去找阿行探讨音律。”

　　温客行鼻间发出一个气音，算是应承了下来，转头又调笑周絮：“如此星辰如此夜，正宜对酒当歌……”周絮拿出腰间酒壶，打开壶口，送入嘴中，轻瞥了下他，示意不用操心。

　　温客行瞥见地上皮泛焦黑的烤鱼，勾唇一笑，调转话头：“岂能以这番粗劣食物打发一餐？”邀请周絮上船共品名厨手艺，却惨遭无视。

　　温客行也不觉得尴尬，转头又与张成岭打起了招呼，只是苦于没有话题，竟然问出了“张小公子啊，一日未见，你好像……”沉吟片刻“长个儿了？”

　　张成岭本来还期待这多次帮助他的恩人能说出什么有营养的话，要不是良好的教养不允许，他也想像周叔一样翻白眼了，只是转过头去，不再搭理温客行。

　　温客行见一圈人都被自己搭讪（骚扰）过了，又把矛头指向了阿湘“你呀，有空就多跟两位姐姐学一学。服侍人呢，也是一门学问，你看你主人今天这个出场，有排面吧？”周絮在一边都听得轻抿嘴角，一脸不屑。

　　阿湘就更不可能惯着温客行了“主人，婢子生来笨得很，你是知道的”语带嘲讽，“你要是觉得两位姐姐服侍得好，你去找她们去啊”说完背对温客行，拒绝交谈。

　　温客行无奈笑抿嘴唇，接受了自己孤立无援，四处碰壁的事实。但他还是不甘寂寞，眼波流转间，又生出一个法子，踱步走到周絮与花满楼之间，作势要坐下。

　　周絮察觉出他的意图，装作拉伸的样子，将大腿横在二人之间的空隙上。花满楼也心存“报复”温客行的想法，听到身旁的动静，觉得十分有趣，就假意配合道：“阿絮，可是坐太久了腿部酸麻？我倒是精通这活血手法，可要我帮你疏通少许？”

　　周絮没想到这个故意的动作还能得到这福利，欣然开口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谢过七童。”花满楼就把手放上周絮小腿，手法熟练地按压起来。

　　温客行又一次吃瘪，不仅没有得逞，还被迫欣赏了番友好互助的亲密景象，只能委屈自己坐在张成岭身边，抱怨道：“七童你有失偏颇，只给阿絮按，我方才也是在画舫上坐了好久，这腿啊，现在还酸痛着呢。”

　　一旁的阿湘都看不下去了，这主人，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睁眼说瞎话，也太不要脸了吧，以后一定不能学他，阿湘猛地摇了摇头。

　　花满楼按了一会儿后，示意周絮把腿收回，周絮顿时感觉腿部血脉通畅，感叹他手法精妙。花满楼微笑点头，这才轻抬下巴，也不戳穿温客行的谎话，只是缓缓开口：“阿行，不是有两个精通服侍之道的婢女伴驾吗？哪里还需要我？”

　　温客行又被回怼，面上却含笑，自觉与周花二人关系亲近不少，打着哈哈揭过这一茬。

　　安静片刻后，见左右都没人说话，他又抛出话题，先是不知所云地介绍了一个花满楼没听过的有关白衣剑的江湖传奇，后话锋一转试探周絮的佩剑是否就是那白衣剑，倒是坦陈地解释早晨作壁上观的行为便是为了多看它一眼。

　　周絮不言不语，眼眸幽深，心里暗暗思索：这温客行既知道流云九宫步，又识得白衣剑，对四季山庄知之甚深，只望是友非敌。心中的警惕又提上去几分。

　　温客行还在继续提出周絮藏匿佩剑的假设，迅速否定了周絮偷盗的可能性，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夸上两句“我们阿絮怎么会做这么下三滥的事呢”，周絮无动于衷，随他占嘴上便宜。

　　温客行又对周絮提出另一种可能的解释：“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不敢透露行踪的？”他目光灼灼地观察周絮的反应，唯恐漏了一个细节。

　　周絮岿然不动，良久，冷漠开口“温公子，咱们俩的关系，就像这鱼一样，知道为什么吗？”温客行瞄向周絮指着的烤鱼，静静聆听的花满楼也把注意力转向了那个方向，周絮嘴边挂上一抹假笑“不熟。”

　　可是阿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位置的鱼应该是烤到过熟，鱼胆破裂的那一条吧，花满楼暗自想到这一点，聪明地按下不表，神情不变，静观事情发展。

　　温周二人默默对视，眼神厮杀着“从相识到现在，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我也没有兴趣。我见你多次伸出援手，敬你一尺”周絮微微停顿了一下，周身杀气涌出，面上露出骇人的笑容“若你得寸进尺想见白衣剑的话，呵，那也不必费那么多口舌。”

　　这是明晃晃的约战邀请了，看来阿絮的佩剑与这四季山庄皆是阿絮刻意隐瞒的秘密，阿行这是越过雷池了，花满楼细细思考着，身体却紧绷着防备两者开战的可能，时刻做着将二人隔离的准备。

　　温客行此时却是轻笑几声，软下语气，竟然厚着脸皮开始撒娇：“阿絮~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暴躁？都是我的错，不应该存心试探你，害你受了内伤，我也是心疼得很哪，你就原谅小可这一遭，我下次不会了。”阿湘和成岭在一旁同时抖动肩膀，显然是被这他肉麻的样子恶心到了。

　　虽然早就知道阿行厚颜，哦不，能屈能伸，但是瞬息间能做出如此情态，真是令人……佩服，花满楼面露微笑，心中隐隐叹服。

　　“我想知道什么，就应该直接问你才是，我们阿絮不会骗我的吧？”温客行故作无辜，瞪圆了一双桃花眼，略带祈求地看着周絮，后者早就被他无耻的姿态惹得没了杀意，只觉得这人粘腻滑手，不能以常理思考，索性调转头部，轻舒一口气，不再理会他。

　　花满楼见事态被奇怪的方式平静下来，也是放下了提起的心，刚要开口打圆场，耳朵微动，捕捉到了向他们蔓延而来的可疑音波，遂高声提醒道：“大家运气隔绝听觉，有敌袭！”众人皆是一惊，按他说得做。

　　片刻后，一阵音浪传来，扭曲了跳动的火苗，张成岭面露痛苦，紧捂双耳，突然站起就要往乐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幸得温客行一把拉住，为其灌输内力，也关照了内力尚且浅薄还想对成岭施以援手的阿湘。画舫上的两位婢女却没有那么幸运，双双落水。

　　周絮见此，取走玉箫，飞旋着身体正对敌人的方向，刚想注入内力，被一只白皙的手制止，正是花满楼。花满楼此时面色不快，抿嘴控诉周絮：“阿絮，你莫不是已经忘了早上答应过我的话了？”

　　周絮这才想起，他似乎试图在眼前人的眼皮子底下违背诺言，身形一顿，不发一言地将手中玉箫交给花满楼，后者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花满楼虽然精通抚琴，但对于箫这种乐器也算略知一二，便注入内力，以乐声对抗音波。

　　敌人自然也加大攻势，只可惜后劲不足，遭到反噬，落荒奔逃，周围这才平静下来。阿湘赶忙前去解救落水的两人，张成岭也得以喘息。

　　“没想到七童这箫也吹得不错，别具一格啊”温客行又开始了他的夸赞，“比不得阿行，只是对不住，脏了你的箫”花满楼递还了玉箫，“不碍事，能被七童使用，想必若是它生了灵智，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呢”温客行揶揄道，花满楼只是笑而不语。

　　旁边的周絮轻咳几声，压抑住吐血的冲动，运用了内力的身体还是受到了损伤。温客行担忧地观察着他，评估早上的内伤对他造成的影响。片刻后才开口解释敌人来历：“魅曲秦松，四大刺客之一，来人居然能请的动这妖孽，倒是好大的手笔。”

　　“管他是谁，受此反噬，也够他受的”周絮淡淡开口，温客行轻笑一声“阿絮，我发现你可真是越来越对我脾气了。”又是意味深长地盯着对方，只把周絮看得头皮发麻，留下一句“大可不必”便向后遁走，帮忙救人去了。

　　张成岭这时却突然痛呼一声，跑到湖边，弯腰呕吐起来。花满楼循声走去扶住他的肩膀，温客行也扶住另一侧，以便支撑他受了内伤的身体，手上还时不时的轻拍成岭后背，以作安抚。花满楼听在耳里，倒是没想到温客行也有这样一面。

　　良久，张成岭才直起身子，谢过二人，脚步虚浮地走向火堆，向周絮倾诉着自己难受的身体情况，本以为能得到他的关怀，却是迎来了他对自己不好好练武的责怪，顿时委屈涌上心头，鼻尖一酸。

　　“不许哭！”周絮严厉地批评他，温客行忙转圜，以自身为例劝说道孩子贪玩是正常现象。“我为什么从来不贪玩？”周絮知道自己刚刚语气过重，这时也舒缓下来，小声嘀咕，“那是阿絮你心智成熟，意志坚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花满楼也加入了劝说的一方。

　　周絮无奈：“才刚刚说这孩子一句重话，你们两个就都跳出来维护他”温客行见有成效，忙劝诱成岭：“傻小子啊，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嫌货才是买货人。你周叔骂你之前不用功，就是想点拨你的意思，你还不聪明点儿？”

　　张成岭这才睁大微红的眼睛，怯生生地看了周絮一眼，跪下磕头道谢，周絮心中隐秘的心思被说出来，又看到成岭这番作派，一时不知所措，转头避开。成岭却又开口，请他收自己为徒，许诺以后好好努力。可是周絮断然拒绝，毕竟身为镜湖派遗孤，怎能被外人教导。

　　成岭解释自己以前从未入门，只想着承欢与爹娘膝下，以表孝意，“可是……”张成岭神色落寞，不愿继续说下去，在场众人心知肚明他未尽之言。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世界上的事多半是这样的”温客行语气低沉，几不可闻地轻声说道，眼神迷离，似乎在想些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想。花满楼和周絮都捕捉到了其话语与成岭相同的情绪，一时脑海中思绪万千。

　　成岭还想继续请求，周絮执意让其学习五湖内部传承，成岭拗不过他，只得放弃。周絮言明成岭错过了扎根基的最佳时机，日后恐难成大器，温客行温柔安慰成岭，若是努力以后成为练成跟他一样的功夫不成问题。

　　这话怕是只能骗到成岭了，以阿行的功夫，江湖上应该难有敌手……花满楼也不戳穿，毕竟是为了成岭好，自己嘴上也说道：“成岭若是需要任何帮助，花某师承已断，倒是没有限制可以教你一些粗浅功夫，以便你在江湖上立足。”

　　周絮打断了两人的温言细语，告诫张成岭对他而言，唯一学好武功的方法只剩下好好努力。停顿了片刻，思来想去，还是同意要教他一些入门心法，以便治疗因为魔音造成的内伤。

　　花满楼莞尔一笑，温客行更是直言：“阿絮，我就知道，你最是嘴硬心软。”周絮暗暗瞪了前者一眼，对后者就没那么客气了，皮笑肉不笑地对温客行直接下了逐客令，他也不挣扎，与他们道别后飞身到了画舫上。

　　倒是花满楼听着嘴硬心软这四个字，回想到昨天温客行在客栈里问得问题，再联想到他对周絮说得话。莫不是阿行昨日是在问我阿絮……想到这，花满楼不禁有点羞赧，轻手扶额，竟是被阿行摆了一道。

　　周絮看到他这般动作，开口询问情况，花满楼忙放下手，解释没有任何问题，周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监督成岭练习功法。

　　又是一阵悠扬的箫声传来，可这回却似乎能够洗涤身心，花满楼听出这曲子中暗藏的玄机“这乐声清雅脱俗，暗藏浩然正气，似乎对修行内功也大有裨益？”

　　周絮识别出这是菩提清心曲，肯定了他的说法。心中则是惊讶于温客行也能奏出此等乐声，对他稍微改观，这曲子虽然带来的功效明显，但是也需消耗一定的内力，这次便承了这温客行的情，周絮心想着，一边还提醒花满楼和张成岭盘腿入定，吸收乐曲带来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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