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南意

作者:新月如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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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 章


      18

      一阵腥风,刮面而过。
      密密匝匝的幽灵冒着鬼气青烟在半空飘荡,晃得人眼花缭乱,更有黑气遁着地钻爬而来。
      钟灵迅猛出剑,苏念卿亦徒手打出气波。暗昧的山洞里霎时间流光溢彩,剑影纷呈。愈战愈烈时,钟灵剑尖挑着一个精魄,把他钉在了岩壁上。那精魄蓦地哭嚎,鬼泣声呕哑嘲哳,刺进人的耳朵里。
      钟灵耳朵嗡鸣了一瞬,眼皮微重,她摇头晃了晃神,才把自己的神智拉回来。
      那精魄继续哭嚎,哭得那般委屈,惹人心烦。钟灵吼道:“别哭了!”
      “你会放我离开吗?”幽灵晃动着他那淡青色的鬼光,小声问道。
      “想都别想!”钟灵又是一声厉吼。
      精魄继续鬼哭狼嚎起来,那哭声上九天下黄泉都再也找不出比这还难听的了。钟灵忍不住想要劈头盖脸地骂他:“有什么好哭的!”
      “你不是前天晚上也才偷偷哭过吗?”狡黠的精魄一针见血地戳她心窝。
      钟灵心头间忽地变得揪疼,仿若有一双手在拧着她的心脏,在时刻提醒她,他的大师兄仍在昏迷不醒,被冰封在那冰棺里,同与世长眠没什么分别。
      她手上也顿然松了劲,心底无限神伤。
      精魄继而蛊惑道:“放了我,放了我我就告诉你如何去救你的大师兄。”
      钟灵凝眸一刹那泛起狠厉凶光,剑尖直抵他的命门:“你怎么知道我要救我大师兄的?!”
      “你的心告诉我的。”精魄贱笑着胡说八道,“你的心很痛苦不是吗?”
      钟灵思绪顺着他的话游走,低垂眼眸,深刻地感受到了在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声。它好像真的很痛。她垂眸注视着心脏的地方,仿若在和它交流,无声地她感受到了它的痛。
      “只要你放了我就能救你的大师兄,你看多么两全其美的事呀!”精魄诱惑的话语仍在她耳畔盘旋,一遍又一遍地往她的脑袋里灌输。
      只要放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精魄而已,就能结束这场漫无边际的求解之道,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有何不可?有何不可?
      精魄的声音简直是无限循环地充斥在她的脑海里,令她天旋地转。只等她开口说一个好字,这折磨人的声音便能暂停。
      她朱唇微启:“好。”
      喧嚣的世界戛然而止,耳边瞬间平静了下来。只不过片刻而已,又重新响起了打斗的声音和苏念卿甩灵力波的声音。
      原来战斗并未停止。钟灵收剑回神,却发现刚刚钳制住的那个精魄不见了,他难道真的被放走了?还是刚刚那只是个幻觉?
      苏念卿那里解决完最后一只精魄便走了过来:“大概是那些受难的亡灵未散,久固于此所以生了怨。”
      “哦。”钟灵眨眨眼怀揣着心事。
      苏念卿安抚道:“接下来好了,可以安心睡一觉了。你先睡下吧,我点些火来取暖。”
      钟灵心不在焉地躺下,把包袱垫在脑袋下:“嗯。师尊也早些安歇吧。”然后瞑目入眠。
      苏念卿蹲下身子在地上捡了些树枝,堆架在一起,双指一并嘴唇嗡动,扔出一团火焰。火堆立刻燃起了精旺的烈火,山洞里渐渐地开始有了些微的暖意。
      苏念卿并没有急于起身,他蹲在地上望着火苗出神,暖烈的火光打在他温润的眉眼上,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猝然间,他胸口一闷,吐出了一口淤血。
      ——
      钟灵在朦朦胧胧的梦境里,听到那个精魄的鬼话,他教唆道:“去挖了蛟龙的心脏给你大师兄用,你大师兄有的心脏不就醒了吗。”
      钟灵躺在地上,冥眸蹙着眉,不安地晃着脑袋。梦里的她质问道:“你怎么知道就一定能有用?倘若不行呢?”
      精魄嗤笑一声:“爱信不信,那恶蛟吃了那么多人,心多,自然也好用。”说完便切断了联络,消失在了钟灵的梦里。
      钟灵浑浑噩噩地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噩梦,直至天亮方才解脱。
      早上醒来,发现苏念卿早已起身站在洞外,眉间的倦怠疲惫感似是一夜没睡。
      钟灵将信将疑地把精魄说的方法以自己斗胆猜测的方式告诉了苏念卿,说完后战战兢兢地等着他的回复。
      “可以一试。”钟灵闻言松了一口大气。
      可是屠龙似乎又是一件难事,她眨巴眨巴眼睛犯难地望着苏念卿。
      “我来。”
      锋利宝剑,光芒逼人。沾染着灵气的剑刃如秋日寒霜,寒光闪烁。
      剑芒徒然大盛,如尘封在匣子里的神器久经沉寂后问世那般耀眼璀璨。
      一声响彻行云的凄厉惨叫,千年恶蛟因摘心而亡。
      屠恶龙者,一身素衣,一柄剑,临风而立。
      万里苍穹之下,烈风刮得衣袂飒飒作响,染血的白衣素手握着一颗温热硕大的丹心。
      19
      南双得了心脏终于要醒来了,钟灵竟是有些喜极而泣的意味,她唇边含着笑意眼泪却是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南双初醒,行动迟缓,想要抬手为她揩泪,半天也抬不起胳膊来。想要张口说话却又声涩沙哑,像是哑了许多年突然会说话的人:“傻……瓜……”
      钟灵泪眼一弯,晶莹的水珠便啪嗒一声砸落了下来,正中南双眉心。
      此刻一只冰凉如尸的手僵硬地触碰上了她的脸颊,大拇指不太灵活地摩挲着她的眼睛。
      钟灵闭上眼任凭他摸。
      这一刻他们像相爱多年的恋人,拥有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
      兔缺乌沉,阔别已一年之久。苏氏二兄弟再相见,竟生出些笙磬同音的意味来。
      苏念卿看着弟弟眉眼间少了些桀傲不恭,心里有些许欣慰。
      他感慨道:“或许你比我更适合做掌门吧。”
      苏见泽心中蓦地一苦,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莫名心痛。
      只听苏念卿继而道:“掌门印你继续拿着吧,阿玖体内的魔没办法彻底封印,我想带着她归隐,免得伤及无辜。”
      苏见泽神色急了几分:“掌门!”
      苏念卿恬淡的笑了笑:“不要再叫我掌门了,叫我一声哥吧。好吗?”
      苏见泽身体微不可见的滞涩了一下,嘴巴想要说话却像卡了什么东西,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苏念卿见得不到回应,表情略带失望,默默无声地转身走了。
      他此一去便代表着不再复返,倘若不挽留便此生再难相见,苏见泽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寒意霎时间蔓延上四肢百骸,令他如置漆黑长夜,茫然无措。
      “哥……”他嘴唇嗡动,声如蚊蝇,话刚从口中挤出便被烈风带走。
      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
      如今,苏念卿一走,苏见泽就成孤家寡人了,连跟他冷战的人都没有了。他独站高台,遥望着送别之景。
      以南双、钟灵为首的弟子们听闻苏念卿要退隐,都急得哭着挽留。
      钟灵泪眼朦胧,哼唧道:“师尊,你不要走,你若是非要走的话就带着我们一起走吧。”
      立在身后称苏念卿为师的一众弟子们,皆喊声震天齐齐道:“师尊走,我们也走!”
      苏念卿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宠溺的替钟灵抹泪:“傻孩子,那岂不是另立山头将门派分崩离析了?太华山的千年基业不能毁在为师手里啊。”
      钟灵闻言哭得更凶了,像小孩子般无措地耍无赖:“那师尊是不要我们了吗?”
      “你们若是想我了便下山来看我。”他偷偷往钟灵怀里塞了块灵牌,是用来破结界的,也就是相当于苏念卿隐居之所的开门钥匙。
      钟灵心领神会地把灵牌悄悄滑进袖口中,没有异议。
      苏念卿看了看他的大弟子,又是浅浅一笑,随后回眸最后看一眼他的弟子们。
      半个太华山的弟子都在哀戚挽留着,但终是留不住。
      东风浩荡,衣袍漫卷。金辉斜照,离人远去。
      ——
      苏念卿隐居的地方选在了深山老林里,谁也摸不到的地方,人烟也稀少,省得楚阿玖魔性大发时会伤到人。
      说到底他还是心软下不去狠手,总是想给别人一次机会,再给别人一次机会。
      就像这次一样,他选择相信楚阿玖,相信她是无辜的,相信她是被魔所控,所以才做了那些惨无人道的蠢事。
      他叹了一声,看着木屋外的楚阿玖在劈柴砍竹子。
      她现在看着是正常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发狂入魔。
      苏念卿见她扬砍刀的手一顿,在仰着头痴痴地望着隐在半空中的结界。心道坏了,这是又魔怔了,可不能让她逃出去,于是连忙从竹椅上飞身过去,按住她的肩膀。
      楚阿玖迟迟没动,预想中的激烈反抗并没有如约而至,片刻后她徐徐回头,茫然道:“师尊,怎么了?那有只小鸟,还是红色的。”她天真扭头去指向那浓密的树杈间。
      苏念卿顺着她的指尖望去,果然有只红色羽毛的小鸟栖落在枝叶茂密的树枝上梳理羽毛。他刚看过去,那鸟儿便啾啾地叫了一声,便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以前从未见过,还真倒是稀罕,也不知是什么鸟。”他舒颜展笑着回应。
      “叫愤怒的小鸟。”楚阿玖悠悠道。
      “什么?”苏念卿惊诧侧首。
      “因为很愤怒所以羽毛才变红色了啊。”楚阿玖幽默风趣道,笑容纯良,人畜无害。
      “阿玖真会开玩笑。”苏念卿跟着开怀大笑起来,疑云消散,神色平淡。
      楚阿玖对着他抿唇笑。
      到了晚间,浩浩长空上繁星点点,苏念卿仰躺在简朴的木床上,透过天窗仰望星空,独自喃喃自语:“我果然是太过优柔寡断,对谁都是难以下决断,不像阿泽狠得了心。所以他更适合做掌门,当初师尊终究是选错了。”
      隔壁。
      在苍茫夜色里楚阿玖两眼炯炯有神,如放精光。她神神叨叨地在那自言自语。
      一会儿平躺,一会儿翻身。
      “你们到底想搞什么?”
      “凭什么要我听你的?”
      “让我和大师兄比翼双飞?”
      “真的?”
      “那本姑娘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们吧。”
      间歇性地说了好多疯话,最终称心如意地睡去了。

      20
      楚阿玖老实本分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切风平浪静,平静和谐到过了头。
      物换星移,寒来暑往。
      弹指挥间已是深冬,雪虐风饕里大雪封了山。
      南双、钟灵两人却在这恶劣的天气下迎风冒雪,前往苏念卿的隐居之处。
      临行前,南双的手腕蓦地被人攥住。他默然回首,无言地等着他的师叔开口。
      苏见泽眉眼低垂,眼仁闪躲,沉默了些许才犹犹豫豫地有些别扭道:“你把这个给他捎过去。”
      南双了然,接过包裹,严正端方地颔首回应:“是。”
      苏见泽见南双欲走,下意识地赶忙出声叫住他,喉结滑动半晌,嘴唇微动却吐出一口微不可查的叹息,最终只道:“你们去吧。”
      南双见他欲言又止,再低头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包裹,心领神会。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再次颔首告别,然后领着钟灵在这白雪皑皑里一直往山下去。
      走到山巅之下,守门的两个弟子对他行了一个注目礼。那目光里掺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是忌惮,是鄙夷,唯独没有一家人之感。
      南双知道他们膈应的是什么,他淡漠地瞥了一眼他们,随后目不斜视,牵着钟灵的手径直地往前走去。
      两个守门弟子在烈烈寒风中猛然瑟瑟发抖,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脚跟窜至头皮,等他们反应过来自己竟被南双一个眼神吓到后,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冲着他的背影狠啐了一口。
      苏念卿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太华山又收了一批新徒弟,那些孩子没得选就都拜苏见泽为师了。
      他们不知先前事,只觉得那群没了师尊的弟子是丧家之犬,更是听闻传言里南双入了魔且长着一颗恶蛟的心脏,实为异类,因此对他心生忌惮。
      是魔就已经很是天理难容了!更何况胸膛里还揣着一颗恶蛟的心脏!那简直是与兽人无异!谁能保证他下一秒就不会癫狂发疯?
      非我同类,其心必异。人们总是喜欢先入为主地为别人贴上标签,对旁人产生偏见。
      南双隐隐的感觉到他们的敌意,可是他不屑于理这些,只是把钟灵的手攥得更紧,把她的兜帽戴上,带着她去探望师尊。
      暴雪肆虐,千里万里的土地都如冰雕玉砌般银装素裹,寒风刺骨刮得人皮肉生疼。
      钟灵的鼻尖已经麻木了,她想自己的鼻尖此刻看起来应该是红彤彤的吧。
      “是笨蛋吗?怎么不知道用灵力御寒?”南双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响起,没有丝毫的责备之意,反而无端地从凌冽的声音中听出些宠溺的滋味来。
      “我修行不精,灵力不足嘛。”和南双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竟让她放下了戒备,话顺着嘴就说了出来。话毕才意识到自己说吐噜嘴了。
      流光一闪,周身顷刻间暖和了,那股暖流带着小心翼翼悄然地呵护住她的每一寸柔嫩的肌肤。
      她猛然仰头望着南双,表情有些怔愣与疑惑。
      南双怎么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竟还落下个御寒结界,自己反而冻着。
      原装货修行兢兢业业,断然不会是自己这个连御寒都不舍得用灵力的半吊子样。
      可是南双这般明察秋毫却没有怀疑,这令钟灵的心有些惴惴不安。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自从牢狱之灾后大师兄对她有些不一样,岂止是不一样,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那种感觉,总觉得像是深沉又压抑,隐忍或克制,浓烈且放肆的集合体,强烈的矛盾感交织在一起,错综复杂。
      那种感觉夸张得像是跨过时间、空间经久奔流不息的河流,隐秘且不可说,痛苦却又甘之如饴。
      钟灵简直要怀疑没有三生三世的情感纠葛和厮磨绝对流露不出这种感情。
      可自己却仅仅只是对他喜欢,是那种初见的欣喜与倾心,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就像是现实世界里刚谈恋爱在一起的小情侣的那般感觉。
      与之南双对她的感情相比,她觉得自己的喜欢实在是太浅薄了,称不出几分分量来,轻飘飘的,浮于表面。
      她更觉得南双的眼神太过炽热与深沉,那漆黑的眼眸中似乎藏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犹如雾中看花令人捉摸不透。
      “走吧。”南双一句话唤回她神游的思绪。
      深山里,苏念卿设了结界,不能御剑飞行,两人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徒步前行。
      此刻鹅毛大雪已经小了些,风也滞涩缓和了。
      风中凌乱飞舞的头发终于能停落片刻。
      钟灵哈了一口白烟,搓了搓自己的小脸蛋,看着眼前的屋舍整个人重新打起了精神,像个小麻雀一般跳跃着就去找她的师尊了。
      她对苏念卿的依恋也早在那一年的寻求栽心之旅中悄然加深。
      她还记得那个尚且严寒料峭的冬夜里,也是年末将尽、新年伊始之际,她和师尊两个人相互依偎在篝火旁,人手捧着一只烤红薯。
      那是除夕夜的唯一一餐,条件艰苦寒酸,却笑得灿烂。
      此刻,她甫一蹦跳到门旁便迫不及待地掀开棉门帘。细碎轻薄的雪花从她头上飘然落下,落到脚边,同那鞋底的积雪一起融化,染湿了脚底一片,成了黑乎乎的。
      棉门帘被掀开,正在飘飞的雪花夹杂着寒气打着旋儿被吸卷入门内,冰凉的雪遇着温暖的空气便顷刻间消融。
      钟灵迈进门里,见着师尊生活得舒适倒也松了口气,她知道师尊畏寒,还在担心他入冬了可怎么办,却不想自己真是瞎操心,这里分明是早已挖了地龙。
      她正高兴着,突然见着楚阿玖出来,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见苏念卿紧跟着出来,她便无视楚阿玖,绕过她,嘟着嘴去抱师尊胳膊,小声撒娇:“师尊,你想我没?”
      苏念卿笑得温和恬淡,食指在她鼻尖上点了点:“那淘气鬼想师尊没?”
      钟灵毫不避讳,甚至还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想了,想得不要不要的!师尊要不然让我留下来吧!”
      “那我可要被烦死了,吃完饭赶紧跟着你师兄回去。”苏念卿微微笑着打趣,说着扬下巴点钟灵身后的南双。
      南双与师尊对视一眼,冰块脸之上嘴角牵起不太自然的弧度,恭谨地点了点头,以示了然。
      楚阿玖被冷落在一旁,见南双进来了便挤过来,极度热络又纯良地与他二人打招呼,那双眼睛更是牢牢锁在南双身上,不舍得挪开。
      钟灵心底忍不住翻白眼,碍于师尊在也不好说什么。看见她手不安分地想要牵南双衣袖,也是一阵没来由的怒火攻心,只想把她的手打掉!
      南双师兄是她的!
      心里已经激烈地开始点炮仗了,演了一场独角戏,而面上却还得沉着,恨得她只磨牙!
      楚阿玖做了那么多错事,而轻飘飘的一个为魔所控的遮羞布就这样成了她藏污纳垢的地方,轻而易举地掩盖住了她的罪行,让她忘却前尘、逍遥法外。
      多么美的事情啊!
      没错,自从来了这里后楚阿玖便发了一次魔怔,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些好的,忘记了那些坏的。
      然而谁都不能拿她怎么样,她装傻充愣的本事倒是一道很好的护身符。
      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摆在眼前,她师尊苏念卿也是不会轻信什么的。
      钟灵能够感觉到,师尊在怕什么,又像在掩盖什么。他对楚阿玖的袒护,大概是出自他的慈悲。
      她无奈地叹了一声师尊心肠软,便蔫头耷脑地拽着师尊一旁叙话了。
      南双见她小情绪都写在了脸上,毫不客气地拨开楚阿玖痴缠不休的手,一脸淡漠地瞥她一眼,随后去厨房收拾食材了。
      楚阿玖独自伫立在原地,温婉单纯的表情不在,嫉妒与恨意顿生。
      她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行动?!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迟则生变?!”
      忽而间她又换了一副腔调,对着空气,眼仁黑紫,邪里邪气道:“你怎么一点儿都沉不住气?真是鼠目寸光的女人!见着他俩恩爱你这就受不了了?”
      邪气的声音还待再说,被楚阿玖强势打断:“我知道了,简直是啰嗦!”她气呼呼地如是说。
      邪气的声音没再响起过,楚阿玖觉得清净多了。
      21
      钟灵和苏念卿坐在一起闲谈,师慈徒孝,其乐融融。
      钟灵为苏念卿沏热茶,无意间谈到那地龙:“本来还担心师尊住的地方阴冷,没想到师尊通了地龙呀,还挺不错的。”她说着满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苏念卿本莞尔的表情有一瞬的异样,眼目低垂眼神滞涩,像是想到了什么,面颊倏而因做贼般的心虚而微烫。
      他自然是不会说地龙是谁挖的,只恢复成了原来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含糊道:“嗯,也没费啥事。”
      气氛正好时钟灵忽而有些情绪低落,嗫嚅道:“师尊,你真的不跟我们回去吗?马上就要腊月了。”
      言外之意,想要一起过个新年。
      她脑袋垂得低低的,眼睫呼扇着呼扇着便濡湿了。来到这里之后,苏念卿就成了她心里唯一的长辈,倘若连他的陪伴都没了,那她就真成孤儿般的存在了。
      天地浩大,心却茫然不知归处。
      此番心绪动荡又叫她想到了身处异世界的孤独,和久不能见的亲人,一时间不由得悲痛上涌,委屈异常。
      抽噎着,情绪越来越激动。
      她捂着唇,压抑的哭声带着肩膀颤抖,然而头却始终不敢抬起。
      苏念卿蓦地叹了一声,轻轻地上前为她抚背,松了些口:“时间不是还早着呢吗?到时候再说吧,兴许就回去了呢……”
      钟灵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真的吗?”
      苏念卿颇为无奈,柔声细语道:“为师什么时候骗过你?”
      听了这话,钟灵顷刻间破涕而笑,扑上去搂住苏念卿,茸茸的脑袋在他胳膊上蹭来蹭去,用鼻音还很重的腔调黏糊地撒娇:“师尊,你真好。”
      苏念卿慈爱地揉了揉她的头顶,目视前方,眼神慢慢缥缈幽远。
      四人用过饭后,钟灵又在苏念卿身边赖了会儿,直到被师尊催促着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趁着天光亮着,快些走吧,再晚些路就难行了。”苏念卿道。
      钟灵极其不愿意地往后挪了两步,南双上前一步把一个包裹递给了苏念卿,言简意赅道:“师叔给的。”
      “嗯,知道了。”苏念卿目光在那包裹上停留了许久,最后接过来。
      “师尊,告辞。”南双再道。
      “嗯,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他目露柔光,眼含不舍,又朝钟灵深深地看了一眼。
      钟灵又感性起来,有些鼻眼发酸,几经隐忍后才勉力地抿唇挤出一抹浅笑来,故作轻松地对苏念卿扬扬头:“师尊快进去吧,外面冷,我们走了。”
      “嗯。”苏念卿轻声应着,片刻里看着钟灵没走两步的背影又依依不舍地转过头来挥手告别。
      他又颇为温顺耐心地点了点头,叫他们放心好走,然后自己一直站在寒风里目送他们远去,直至白茫茫的天地里那两点渺渺人影断绝。
      关于回太华山的事情,苏念卿仍是多少有些犹犹豫豫的。
      他低头又看着手中的包裹愣了半天神,直到冻得浑身僵冷了才转身回到屋里。
      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包裹里面放的是什么。
      缓步走到桌子前,解了系结,打开包裹。
      里面果然放的是护膝,不止一副。
      他抬起雪白指尖落在质感的面料上,来回流连极轻极缓地摩挲,静默里沉寂的眼底忽而蔓延上柔和温暖的笑意。
      估计是早就准备好的,只是碍于无奈送不来,又或者是拉不下脸面。
      掌门的位置把他囚禁在了太华山上,从此后半生劳心劳神。
      苏念卿陷入了更深的沉思之中,过往云烟犹如走马灯般在眼前轮番上演。
      二十多年前,他和弟弟苏见泽一起下山执行任务。
      本以为是稀松平常的妖物在作祟,可去了那村庄之后才发现并没有那么简单。
      村里总是会有牲畜莫名其妙地失踪,起初人们都以为是让野狼叼了去,后来异象频现人们不堪其扰,苦不堪言。
      直到后来某王大哥半夜三更起夜被牲畜圈里猛然出现的披头散发的厉鬼吓到失禁,被第二天早上起来上工的邻居发现后事情才闹大。
      王大哥已经疯了,后来陆续又有人撞鬼。
      村里人这才不得不集资请修士来除邪祟。
      头天夜里苏氏二兄弟借宿在了周家,子时的时候起来伺机而动。
      事情进展本来挺顺利。
      只是后来事情的发展方向超出了两人的预料。
      忙活了一天,本来邪物已经收进法器里,正欲打算离去,可是周家娘子盛情难却,说天色已晚非要留两兄弟再住一晚。
      苏念卿性子软,不懂如何拒绝,最终就留下了。
      谁承想夜里周娘子凶相毕露,化身利齿长舌的吊死鬼,长出天际的指甲猛地刺向床边。
      那个时候苏氏二兄弟还没有针锋相对,尚且是亲密到可以同榻而寝的程度,苏见泽睡在外边,眼见着就要被刺到,千钧一发之际苏念卿翻身为弟弟挡了那么一下。
      这一下恰恰落在苏念卿的腿骨处,穿肉破骨,血脉喷张。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人肝肠寸断,他当时都忘了喊叫,额头上大颗大颗的冷汗密密麻麻的布在上面,嘴唇死抿,苍白得犹如高山落雪,后来没坚持几秒便晕厥了过去。
      当时的两个人都是年轻,太过轻敌,以至于被打得这般措手不及。
      苏见泽反应过来后当即点穴止血,随后一跃而起,抽起床头佩剑便抵死挥了过去。
      无论再过多少年,苏见泽都忘不掉那条被热血浸泡透的裤管下伤口骇然,翻飞的红色血肉之下是断碎的森森白骨。
      残阳般的血色犹如噩梦般痴缠不散,一看到艳红他便觉得刺目头疼,终是经年累月地折磨着他。
      原来,那周娘子是妖人,为遏制凶性不伤及无辜她只能生食家畜,自家的不够了她便开始挨家挨户地吃村里的。
      那吓疯王大哥的人就是她,而苏氏二兄弟抓住的却是周娘子的兄弟,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恶向胆边生的原因了。
      苏念卿回想完了此事,另一件相关的事情便自然而然地又被牵起。
      这个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山洞里的那天夜里,他也和一个精魄做了交易,那精魄便是二十多年前苏见泽杀死的妖人周娘子。
      在打斗中精魄把苏念卿拉入自己制造的空间内,把当年的情景再现一遍,只是…不同的是,腿受伤的是苏见泽。
      后来那些逼真到令人窒息的幻境又再度变幻,变得更加离奇血腥,而受其蹂躏的主人公自始至终都是苏见泽一个人。
      苏念卿见着那个被摧残迫害到面目全非的弟弟,犹如残疾的破玩偶一般被灰头土脸地扔在肮脏的污秽里,他简直是在崩溃的边缘凌乱。
      他挥剑,他吼叫,甚至后来哭泣求饶,要精魄停下来。
      “不要,不要…再演变了……”嘶哑的声音悲怆且绝望。
      他怎么可能忍心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变成那个样子,他一遍又一遍地祈求,重复不休地喊停下来。
      可是恶魔般的精魄仿若是知道他的弱点,一直在他耳畔喋喋不休着诅咒的话语,叫人头皮发麻,凉气倒灌。
      终于,就在他悲痛欲绝之际,那根暗淡的生命之弦突然生了些光彩。
      精魄蛊惑着说:“只要你同我做一场交易,把我放出去,我就保证这些事不会发生,否则……”
      他就要动苏见泽了。
      关心则乱。
      他潜意识里就妥了协,被抓住亲情的辫子,就好比被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七寸被捏得死死的。
      周娘子死后怨气入魔,成功复活,刚躲进山洞里却被恶蛟吃掉,从此成了被困在那一方寸土的精魄。
      是命运弄人?还是时来运转?
      总之,周娘子最终是又重获了自由。
      22
      大年三十。
      这已经是苏念卿接收到的第十二封传书了,本来他还在犹豫不决,直到这封信打开看到那字迹时他才下定决心回去。
      虽是以钟灵的口吻写的内容,可笔体却是隽秀挺拔、骨气洞达。
      凡是那人所求,他具竭力满足。
      苏念卿看着已情况稳定的楚阿玖,心里隐隐的担忧也卸下了,他收拾一番换了身衣服便携着她回了太华山。
      浓稠的墨蓝色夜幕之上璀璨烟火硕然绽放,在黑夜里留下漫天华彩。
      福禄寿三星高照,贴桃符,挂灯笼,处处张灯结彩喜庆温馨。
      在一片欢声笑语的和乐氛围里,伴随着轻盈脚步声的降临,灯火璀璨的太华山巅霎时间陷入寂静。
      在众人的注视下苏念卿款款而行,衣袂飘飘兮仿若谪仙降世。
      他的目光越过人潮,与那双狭长的眸子对视上,随即温和一笑。
      此刻,反应过来的弟子们立时哗然,一窝蜂地拥了上去。
      众弟子皆异口同声:“师尊!师尊!”
      为首的自然是那钟灵和南双。
      钟灵喜极而泣,极为失态地熊扑上去,嘤咛道:“师尊,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苏念卿抚了抚她的头顶,柔声哄:“这不是回来了吗,大过节的哭什么。”
      钟灵闻言立马破涕为笑,拭去眼泪就忙把苏念卿往上座上拉。
      苏见泽站在人墙后,与苏念卿遥遥相望。
      楚阿玖立在苏念卿身后,灼灼的目光偷偷地往南双身上瞥。
      一群人本就聚在一起包饺子,此刻遇着个小插曲便都停下了动作。
      从前是苏念卿弟子的便都扑上去把他团团围住了,新入门的一批弟子不明所以,仍三三两两地坐在原位上看热闹,有好奇想一睹原掌门尊容的小姑娘便也凑上前去围在外围踮脚探头看。
      此刻苏念卿稍稍与大家打过招呼后便被钟灵拉走了,乌泱泱的弟子们也作鸟兽散,各回各自的位置了。
      落了座。
      南双恭敬地唤道:“师尊。”
      苏念卿满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再然后把目光落在了苏见泽的身上。
      两两相对无言片刻,苏念卿先打破僵局一笑,笑容恬淡温和:“不是叫我回来吃饺子吗?还不快包?”
      钟灵像个溜须拍马的狗腿,立马应承道:“包包包,灵儿包的都给师尊吃!”
      苏念卿眉开眼笑。
      钟灵见状打开了话匣子,迫不及待地拉着苏念卿,眉飞色舞地跟他讲了许多他不在时发生的趣事。
      苏念卿只静静地认真听着,手上慢条斯理地包着饺子,神情平淡祥和,间或给予回应,又或者是莞尔而笑。
      浅淡梨涡,若隐若现。
      一切都落在一双狭长的眸子里,它自动屏蔽掉了鼎盛欢闹,只留下一幅静谧且美好的景象,并且画面中的人正在熠熠闪光。
      温润公子柔化了那一副美目里的锋芒与凌厉。
      守岁。通宵达旦,燃灯照岁。
      一起相守在夜间,且听笑语且喧哗。
      久坐之下烛蜡堆叠成一个小山丘,说了太多祝福的吉祥话,待天明之后定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吧?
      苏念卿竟不愿久留,过了初一便执意要离开。
      在那双沉默但却粘黏在自己身上的眸子的注目下,他领着不情不愿的楚阿玖渐行渐远了。
      岁月就这样平静地逝去也挺好,偶尔还能见到思念的人。
      此生庸碌,不求有功,但求无憾。
      无憾?也许是吧。
      ——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烟波万迭的迷雾吹散,天下升平的假象被打破。
      多年后,九州大陆魔物横生,霍乱百姓。
      各地修仙门派衍生出伏魔司。
      太华山派乃伏魔司分司之一,掌门为司使,而出类拔萃的南双自然而然也成了副司使,对此眼红的弟子还颇有微词。
      南双无视掉那些风言风语,这些年早已独立自主,能独当一面,做事雷厉果断,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原则。
      最近他越来越忙了,疲于奔波却不敢怠慢,因为魔族势力大涨,并且这速度令人难以想象。
      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南双揉捏着鼻梁骨深思,忽然灵光一闪。
      除非……他们是蛰伏已久,蓄意颠覆势力。
      他们敢如此放肆,定是已经拥有了丰满的羽翼,底气十足。
      可南双不知道的是,他们还有更大的王牌。
      那张牌就是他自己。
      他浑身是魔血的腥臭味,弟子服上更是深褐的斑斑血迹遍布,眼底红血丝蜿蜒绵亘。
      他也是魔,却在杀魔。
      就在他拿着剑准备回太华山复命时,眼前突然一黑。
      23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黑古隆咚里南双却并不慌张,因为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南双……”
      一个机械音响在他耳畔,以至于让他没有发现异样,甚至有些兴奋地环顾四周对着虚空回应:“你终于出来了!我一直在等着你出现,我有一个问题……”
      后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终于发现异常了。对方过于沉默,空气里弥漫着震荡的音波,是沙沙声。
      南双心脏骤紧,眉间焦灼:“系统,你怎么了?”
      他语速很快,凌厉的眸光在黑暗里来回逡巡,祈求着能在虚无里看见一个朦胧的轮廓。
      可惜,名为系统的声音并没有实体。
      “系统,系统!你还在吗?”得不到回应的南双更加焦急了些。
      长久的沙沙声过后,那个声音似是积攒了些力量,他终于重新拾起了他的机械音,带着些嗡嗡的杂音道:“我在。”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南双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些。
      “我助你,你,……”机械音说到一些地方有些卡顿,甚至被消了音,“改变了这本书的走向,所以上面要惩罚我,我不服从,便逃了出来。现在,他他他们…在追杀我……”
      机械音正是这本书的系统,先前因为看不过去钟灵的枉死,所以以一己私心扭转光阴,让时间线退回到了钟灵穿书前,并且先找到南双,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一切。
      待钟灵再次穿书到来,主动权便放在了南双手里。
      奇得是,南双根本就没有忘掉上一世的事情。
      事情很顺利,南双把钟灵护得好好的,并没有再一次枉死在惩戒台上。
      可是,乾坤倒转,必有隐祸。
      原来世界的秩序被打乱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剧情会怎样走。
      并且,见无辜生灵命陨不忍袖手旁观的系统出手扰乱了时局后自己也受到了殃及。
      “那你该怎么办?有什么要我帮你的吗?”南双本还欲求助的话也一并咽下,只认真地问他。
      “不、不用。我先……”后面的声音突然终止,断得很不是地方。
      黑暗渐渐褪去,南双望了一眼四野,骤然间有些失落。
      回去的路上途经其他门派的伏魔司,想要进去讨要口水喝。
      同为伏魔人,大家有义务互帮互助。
      可南双一踏进这忙乱到鸡飞狗跳的地方时,堂内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南双清了清干哑的嗓子,举止有度:“请问,能讨碗水喝吗?”
      他话刚说出口,紧跟着有反应过来的人站起身来,面带不善,勾起嘴唇恶劣地笑道:“想喝水是吧?”
      南双点了点头:“嗯。”
      那人仍是笑着,突然弯腰附耳对旁边的人吩咐了些什么,然后直起腰来,装作一脸和善道:“等着,他去给你倒了。”
      南双虽不苟言笑但还算端方有礼:“多谢。”说完后便执着佩剑笔直地站在原地,目不斜视地等待。
      那人趁等着的空档围着南双来回转悠打量,还时不时地托腮研究,食指搔挠着下巴自言自语。
      须臾后终于等来了茶水,南双接过来再次颔首道谢。只是端住碗沿的那一刻便顿住了。
      那人笑得贱兮兮的,故作糊涂道:“怎么了?是叫南双吧?快喝吧,别客气了,同是除魔人,互相帮忙都是应该的。”
      南双仍是保持着端碗的动作没动,只是抬起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眸,牢牢地锁视着对方。
      对方被这眼神吓到,打了个寒噤,但随即恢复如初,继续大言不惭道:“我听说南双兄台在除魔事业上大有所为啊,为我们修真界做出了重大贡献,当真是年轻有为啊,年轻有为!真是我等楷模!”
      南双冷眼斜睨了他一眼,等着他的下文。
      这人显然越说越来劲,已经不再怕了,毕竟身后这么多同门呢,就算打起来,吃亏的指不定是谁。
      他索性扯开喉咙,阴阳怪气道:“哦,对了,我听说南双兄台也是魔,还有一颗恶蛟的心脏呢!”
      他围着南双转了两圈,冲着大伙道:“魔杀魔咱还是第一次见呢!”
      南双此刻身上的魔血味尚在,腥臭拼命地往鼻子里钻,令他恶心反胃,喉结滑动间差点没呕吐出来。
      那人见南双不说话,小人得志般又凑上前去些,贱兮兮地问:“不知道南双兄台杀自己同类的时候是何感受啊?”
      “咔哒。”一声清脆的碗裂声,如黄河决堤般的热水冒着袅袅白烟倾泻到了地上。
      一时间一地狼藉。
      南双指尖被烫得艳红,他手上青筋暴起,目露凶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对方撕碎。
      那人吓得腿抖如筛糠,瞠目结舌,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把一呼百应的同门吆喝来。强装气势万钧的样子厉声喝道:“你干什么?别不识好歹!到我们这来给你水喝都是好的!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怪物罢了!”
      南双不言,那人心跳如擂鼓。
      良久后南双凌厉的眼神软了下来,眼睫低垂一瞬。
      顷刻间的对峙令那叫嚣的弟子忐忑不安,见南双无心起战便暗暗松了一口气,仿佛刚刚的叫板已经耗光了他的力气。
      南双明灭的眸光里有一瞬的暗淡无光,他默不作声地转过身,落寞地离去。
      怪物,天地不容。
      南双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让很多人忌惮了,他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声,可是他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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