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宋归鸿还没有说什么，宋子诤忽然站了起来，指着白雪飞道：“你是说……当时救了你的什么烟就是他？”宋归云挑衅一般看着他，道：“正是。哥他救过我的命，而且不止一次，不过我们宋家给他的报答就是这个！”他忽然伸手扯开了白雪飞脸上的蒙面巾，白雪飞愣了一下，连忙伸手挡住自己的面孔，但站在旁边的宋子幽的女儿已经忍不住叫了出来，连一直盯着他的宋子诤都向后一退。整个祠堂里在那女孩的叫声停下后便是一片寂静。

　　过了一瞬，白雪飞才回过神来，一手用袖子遮挡着自己，一手夺过宋归云手中的面巾，转身低头去系。宋归云也没有再和他争执，只是面对着几乎面无血色的宋归鸿，道：“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你倒是说说，你这么恩将仇报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武林正义呢？还是为了你根本就恨他救了我？”他这番话实在是有些强词夺理，不过没等别人说什么，宋子诤已经赶过来，从背后一脚将宋归鸿踢得跪倒在地，怒道：“你这个畜生！”旁边的白雪飞吓了一跳，刚想开口，就被宋归云一把扯到一边去了，祠堂中间只剩下宋子诤父子二人。

　　事到如今，宋归鸿也不再抵赖，但仍辩解道：“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遇到他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和云弟认识，那时候云弟也根本不在。我只是追寻云弟的踪迹时发现了他，跟着他到了他的家里……如果我知道他救过云弟，怎样都要留他一条性命。”他的分辩原也不错，可惜旁边站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宋归云，闻言道：“幸亏你留他一条性命……不是，是幸亏你留了我们两个的性命，我还真是要好好感谢你呢，可惜误了你除魔卫道的大事业。”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宋子诤的脸涨得如同要滴血一般。本来这次开祠堂把自己的儿子扯了出来已经令他十分尴尬气愤，何况现在宋归云摆明了是就要借机陷他于不义之地。平心而论，他对宋归云虽然不满，但爱护之心绝不比兄弟差，甚至更加恳切——因为当年宋子云离家和他也有一定关系，最后竟弄到英年早逝的地步，他一直内疚于心——只是他的脾气和宋归云的脾气实在是针锋相对，才出现现在的情况。因而他也最恨人家怀疑他对宋归云不好。如今自己的亲生儿子做出这样的事，又是当着全家人的面，让他如何能下得台阶，怒喝一声，抬手就往宋归鸿的头上拍去，这一掌打实，宋归鸿就是不死，也会身受重伤。

　　好在宋子缘见情形不对，早已心生提防，起身挡住他的胳膊，喝道：“子诤！”宋子诤余怒未息，被大哥拦住，虽然不敢挣开，却仍道：“这样的逆子，我留他何用？”宋子缘把他推开两步，道：“这是祠堂，子幽才是楼主！”

　　宋子幽早已被这变故弄愣了，听见大哥如此说，才反应过来——他从没有如此感谢过自己是楼主这个身份，连忙道：“正是，二哥，不管怎样，你让我来问他。”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拦在前面，只怕二哥真会把这个儿子活活打死。宋子诤也知道他们的苦心，又是感激、又是气愤、又是愧疚，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再不敢去看宋归云的脸色。宋子缘紧紧贴着他站着，生怕他又会扑过去。

　　宋子幽咳了一声，道：“归鸿，你还有什么话说？”宋归鸿跪在那里，沉默一会儿，慢慢抬起头来。他的脸上虽然有愧疚之色，却并不狼狈，道：“我无话可说。不错，是我伤了……大哥，”说到这里，他看了旁边站着的白雪飞一眼，又转回头去，“如果我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如果我知道当年的事情，甚至只要我知道他救过云弟，我都不会对他斩尽杀绝。可是，当时我只知道他是杀害我师叔、师妹的凶手，是我师门的叛徒，所以……我当时的确是要杀他，甚至在后来，我知道他没有死的时候，我还是要杀他，我并不后悔当时所做的事情，即使现在要为之付出代价。只是对于童儿……我很抱歉！”

　　他说完这句话，一时竟无人反应过来。他一停口，祠堂里又是一片死寂，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了。蓦地，宋归云发出了一声变了调的惊叫：“童儿，你……你杀了童儿！”探身就要扑过来，却不防身边的白雪飞一下子向地上倒了下去，宋归云连忙伸手抱住他，只见他两眼睁得大大的，眼白竟在这一瞬间就变成了红色，几乎要淌下血来，吓得手足无措，连宋归鸿也顾不得去质问，只连声叫道：“哥！哥……哥！”一边拼命摇晃着他。

　　白雪飞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扶持，晃了一下，站住脚便踉跄向跪在中间的宋归鸿走过去，宋归云不敢拦他，只轻轻扶着他的手臂，支撑着他的身体。好在不过两步，白雪飞便走到了宋归鸿的面前。宋归鸿说出这件事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是看见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去。白雪飞慢慢弯下腰，想凑近他的脸，宋归云扶着他，早已经泪流满面，其他人却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又或者只是一瞬，才听见白雪飞完全嘶哑了的声音：“为什么……”他只说了三个字，却仿佛打破了那个沉重的咒语，大家似乎都活了过来，因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那么突然：宋归鸿带着哭腔的辩解“我不是要杀他……”还没有说完，就被宋子诤的怒吼打断了：“我要杀了你！”随后便挣脱了宋子缘的阻挡，一脚向宋归鸿的头踢了过来。那一刻，连宋归云都吓呆了，本能地向旁边躲去，谁知白雪飞竟仿佛恢复了武功一般，猛地扑到了宋归鸿的身上，将他抱在怀里。宋子诤的脚狠狠地踢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和他怀里的宋归鸿一起踢得滑了出去。宋归鸿仍是跪着的姿势，一直到撞在供桌的脚上才停下来，而白雪飞直接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宋归云眼看着白雪飞从自己的身边扑出去，却来不及拉住他，直到看见他倒在地上，才尖叫出声，扑跪到他身边，想扶起他来。不料刚刚一动，就看见白雪飞脸上的蒙面巾迅速变红，血从面巾上、面巾的下面一起流了出来。他吓得手都抖了起来，哆哆嗦嗦地扯下湿透了的面巾，只见白雪飞双眼紧闭，鼻孔嘴角全都淌下鲜红的血来，一瞬间就流了他一手、又一直流下地来。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了，倒是宋归鸿忽然站了起来，飞跑出去都没有人管他，只听见他变了调的声音传了过来：“徐叔……救命！”

　　徐如雨本来一直在外面的院子里徘徊，祠堂里面的动静他能听到的只是一两声模糊的、猜想应该是宋子诤的吼叫，虽然有点担心，不过也不是太过紧张。因为除了宋子诤外，宋子缘和宋子幽兄弟的性情都十分稳重平和，况且是在祠堂里、白雪飞又肯出面压制着归云，就算是宋归鸿受罚，都不会太严重。所以，当他看见宋归鸿跑出来一眼看见自己就扑过来叫救命时，当真吓了一跳，以为是他被追杀了。刚想问他受了伤没有，就被他抓住一直往祠堂里扯，徐如雨立刻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

　　果然，一进门他便看见宋归云和宋子缘围在供桌前，其他人都呆呆地站在旁边。走到跟前，只见宋归云跪坐着，抱着白雪飞的上身，用手捂着他的口鼻，指缝间全是鲜血，连袖子都湿了半截，宋子缘也是半跪在地上，双手都按在白雪飞的背心上，脸色凝重。徐如雨心里一沉，又立刻狂跳起来，来不及说什么，跑过去一搭白雪飞的腕脉，伸手就去扯宋归云的手。

　　宋归云已经完全糊涂了，只是看见白雪飞的口鼻里不停地流血，本能地用手去捂，不想看见那么刺眼的红色，根本不知道谁在他身边、又是在干什么。感觉到有人想掰开他的手，他反而更加用力地按了上去。徐如雨见他如此，抬手一个耳光便打了上去，宋子缘和宋归鸿都下意识地一闭眼，他们见过之前徐如雨打宋归云的耳光，但别的人都被吓了一跳。果然，一个耳光打过去，宋归云清醒了不少，转过眼睛看着徐如雨。徐如雨拉开他的手，让白雪飞可以呼吸，不过看见涓涓不断流出来的血，徐如雨也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谁去我房里把针替我取来。”一面转头看了看，向宋子幽的女儿道，“婷儿，你过来。”

　　不等别人动作，宋归鸿已经飞奔了出去，被点到名字的宋婷则有点胆怯地走了过来，眼神躲避着不敢看白雪飞。徐如雨也不多说，伸手从她头上拔下一枝银簪，半跪在地，按着穴道一路刺了下去，一边道：“子缘，把劲力放缓些。”刺到后来，连他的手都微微发起抖来，不过白雪飞口鼻间的血流倒好像真的缓慢了一些。这时，宋归鸿又跑了回来，把一卷针包交给徐如雨。徐如雨取出银针，在白雪飞身上扎了总有二、三十根针，才缓了口气，站起身来，道：“帮我把他抬到床上去，子缘，你别放开手，别人来抬。归云，你不行，你的手不稳。”宋归云怔怔地放开手，宋归鸿想要上前，看看宋归云的脸色，没有敢动。宋子幽道：“我来吧。”帮着徐如雨小心翼翼地抬着白雪飞，出了祠堂，就近走到自己的院子里把白雪飞放在自己的床上。回头看时，除了宋归云，只有宋子诤和宋归鸿父子跟了过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