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第二天一早，宋归云就悄悄爬了起来，跑到徐如雨的住处，却没有找到。他想了想，又跑到大伯的住处，徐如雨果然在这里。看见他跑过来，徐如雨也有点紧张，道：“怎么了？”宋归云忙道：“没事。哥还睡着呢，徐叔不是叫我来取药？”徐如雨摇头笑道：“我还没有开方呢。好吧，我现在就开。”他虽然是在家里自己配药，一样要写方留备以后查考。说着便坐下提笔斟酌，宋归云忙在一旁替他磨墨。徐如雨一边写，一边问道：“昨夜他再没什么动静了吧？”宋归云点头道：“没有。”徐如雨抬头瞟了他一眼，道：“你一直没睡？”宋归云没有回答。他昨夜的确一夜未合眼，一方面是害怕白雪飞会有什么不适，另一方面却在想那件事到底会是怎样——从当初他回到山谷惊见巨变，一直是处于心痛颠狂的状态，根本无暇思考是谁做了这一切。现在尘埃落定，他才能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可惜所知甚少。不过他至少下定了一个决心：一定要找出那个害了哥哥……和自己一生的人。这个决心，他是不敢告诉白雪飞的，他知道哥哥一定不肯说为自己报仇之类的话。其实他很怀疑哥哥是知道那个人是谁的，只是不愿告诉自己而已。

　　徐如雨已经写完了药方。他开药方纯粹只是为了留存斟酌，不必给任何人处理，所以写完也只是放在那里。宋归云凑上去看了半天，也看不懂什么，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徐叔，这回……不会有什么……了吧？”徐如雨知道他是被吓怕了，笑道：“这不过是补中益气的药方，你不放心，拿去给别的郎中看看好了。”宋归云尴尬地咧了咧嘴，不敢多说。徐如雨起身，向宋子缘交待了一声“我回去配药了”，领着宋归云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走在路上，徐如雨又问：“你起来没有惊动他？”宋归云回想了一下，道：“没有，哥他睡得很沉。”徐如雨道：“习武之人，睡得再沉，身边的人起来怎会不知？”宋归云惊道：“您是说……他不是睡着？”徐如雨咳嗽一声，道：“我是说，他失了内力，就与常人无异了，耳目感觉都不会像之前那么敏锐。”说着话，已经走到了自己房中。他的住处专有一间放置药材器具，几乎与药店无异。回来之后，两人便直接走到这房里，徐如雨抓药配制，宋归云便在一旁看着。

　　见他已经配好药材，宋归云才道：“徐叔，我……有件事想问您。”徐如雨见他说得郑重，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道：“说吧，什么事？”他以为宋归云是想询问白雪飞的病情，还在想该告诉他多少，却听宋归云道：“我哥的病……我是说他所谓的狂疾……严重程度和他受的伤有没有关系？”徐如雨愣了一愣，一时倒也猜不透他的用意，只好就事论事地道：“这个……当然不能说没有关系。”他拉宋归云坐在身边，解释道：“听雪飞的话，他的病应该是先天就有的，不过之前发作并不厉害，直到当年……你知道他当年的事吗？”宋归云摇头。徐如雨简单道：“就是说他亲眼看着师姐……他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被师父杀死，弟弟也被他师父打伤，所以刺激之下发狂杀死了师父和……弟弟。其实我不知道他弟弟当时受伤程度和……究竟是谁该负责，不过他一直认为是自己杀死的，所以他的病发作与否应该是与情绪有很大关系。这次劫难对他身心刺激都非常深，而且因为受伤太重，对病情的控制能力一定会下降，所以发作的次数和严重程度肯定会增加……基本就是这样。”看看宋归云的表情，他忽然有所感悟，加道，“不过，也不能保证他不受伤的话，病就一定不会重。”

　　宋归云还是头一次听说白雪飞当年的事情，一时竟不能反应过来全貌，又问道：“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徐如雨道：“是这样，雪飞和师姐私恋被他师父发现，他师父想杀他却误杀了女儿，而且打伤了前来劝阻的他的弟弟，所以雪飞才发狂杀死了师父和……弟弟。当然，这些都是雪飞自己说的。”他虽然十分相信白雪飞的话，也不能不加上这句话。宋归云更是对白雪飞无条件的信任，闻言道：“原来是这样……这样的事怎么能怪哥，他为什么一直不解释？”徐如雨摇了摇头，叹道：“如果不是你认识他，你会相信他的话吗？”宋归云无言以对，转开话头道：“我……我去煎药？”徐如雨道：“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两人回到宋归云的住处时，白雪飞已经起来了，而且戴好了蒙面的白巾，正坐在外面的房间里。见他们进来，忙站起身迎接。徐如雨拉他坐下，一边看脉、一边问道：“有什么感觉？”白雪飞笑道：“没什么，只像是睡了一觉而已。”宋归云还未开口，徐如雨已经“嗯？”了一声，白雪飞忙道：“只是觉得……像是做了很久的重活一样，四肢酸重。”徐如雨道：“不是现在觉得沉重，是原来有内力护体，身体自然轻健。不但身体，就是耳目也会觉得没有之前灵敏。不过也没什么，以后你跟着我学医，我可以教给你一些医术方面的导气强身之术，虽然不能和内力相比，也可稍做补益。”白雪飞起身道谢，宋归云也跟着向徐如雨做了个深揖。徐如雨道：“现在你放心了？去煎药吧。”宋归云答应一声出去了。

　　白雪飞看着他的背影，笑道：“归云不闹脾气时也很听话啊。”徐如雨道：“你也知道是他不闹脾气的时候喔。”他本想告诉白雪飞归云打听他的病的事情，犹豫了一下却又忍住了，问道，“是不是觉得胸口里发热？”白雪飞想了想道：“仔细感觉好像是有一点，不过您没问的时候真没注意到。”徐如雨露出一个类似冷笑的表情，道：“你……很能忍啊。”白雪飞知道他的意思，有些怯意地看他一眼，道：“这个……习惯吧？当年我和梦儿独自生活，也是……很辛苦。”徐如雨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白雪飞沉默了一会儿，倒开口问道：“义父，您很了解归云的经历对吗？”徐如雨回忆了一下，道：“我来宋家的时候，子云……就是归云的父亲还没有回来，归云……是我看着出生、长大的。”白雪飞看了看门外，徐如雨道：“你放心，归云至少要半个时辰才能回来，他不会放心给别人煎的，你要问什么？”白雪飞道：“这个……也许我问的问题会有些冒昧，不过义父既然……不管怎么说，也还不是宋家人，可能更旁观者清一点，说话也……”徐如雨打断他的支吾，道：“我明白，你问什么就问，不能回答的，我也不会回答你。”白雪飞略显尴尬地停下，转眼却又道：“义父的性情真是……如果我和归云能学到义父的直爽，可能就不会这么别扭了。”徐如雨想了想，摇头道：“本性难移啊。”

　　白雪飞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我是想问……归云和家里到底有什么……不和？我在宋家这段时间，觉得宋义父、归鸿对他都很好，现在的楼主我虽然没有见过几次，不过也是个好人，归云为什么会这么……”徐如雨道：“我也奇怪这孩子到底是为什么。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白雪飞微微低了下头，似乎有点为难，但终于道：“就是这一点奇怪……他……他那时候受了伤，迷迷糊糊的时候曾经说……说有人说他是……杂种，难道他的身世……”他和宋归云在山中同住的几日，宋归云也并未再提起过这个话题——他根本就十分抗拒提到自己的家，不然白雪飞也不会以为他家里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了，才答应他来和自己一起生活——他也不好再问。而且从当时的情形看来，弄不弄清楚这个问题根本无所谓，不过现在他却必须弄明白。

　　徐如雨也被他的问题弄愣了，道：“不可能！如果他不是子云的儿子，子云怎么会在临终前亲自将他们母子——那时候归云还在他娘肚子里——把他们送回来呢？听说当初子云离家时，发过誓不会回来，如果不是为了父子情深，他怎么可能违背誓言？”白雪飞从宋归云的性情，也大致可以想象他父亲当年的脾气，这也的确算是个证明。不过……他还是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义父说的当然有道理。不过，如果当年四叔……伉俪情深，有些事……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或者是……他的母亲有什么苦衷……”徐如雨沉默了，他对宋子云没有太多的了解，只是听宋子缘说起过这个倔强的弟弟，而且多半还是在谈到归云时顺便提起。至于宋子云最后回来的时候，虽然徐如雨曾经救治过他，却并未有过什么交谈，所以也不能说白雪飞的怀疑是完全不可能的。想了半晌，他才道：“如果你真想弄清楚这件事，恐怕只能去问子缘。我只能说以我这些年来的感觉，是不会有这种事的。”白雪飞犹豫道：“我去问……好吗？”徐如雨道：“当然不好。不过你想问清楚，就只能这样了。”他站起来，“我陪你去，趁归云没有回来。”白雪飞点了点头，跟在他后面向宋子缘的住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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