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归何处寻（甄嬛传重生）

　　翌日早晨，前来碎玉轩送赏赐之人络绎不绝，我让小允子他们一一点清登记入库，忙了许久。

　　内务府拨来的下人，我便只让槿汐细心管教着，平日里帮着做粗活，而不涉我贴身之事。此前我亦禀告了皇上，小允子伺候我许久，做事老练且熟我脾性，宜提拔为掌事太监好生历练着，此刻皇上事事以我为重，自然答允。

　　因我仍在病中，皇上不仅免了我亲自谢恩，也嘱咐各宫各院不必前来道贺，故这一上午只有陵容与眉庄结伴而至。

　　两人来到碎玉轩的时候，赏赐之人还未散去，眉庄一心只在我身上，远远朝我伸出手，眼中亦盛满了欣慰与真诚：“好，终于出人头地了。”

　　我握住眉庄的手，却见她身后的陵容朝那些尚未收起来的赏赐瞥了一眼，眼神中不无艳羡。不由想到前世我初次有孕，却因她的舒痕胶骤然小产，多少年过去了，纵然我已遍历比之沉痛百倍之事，但午夜梦回时，那剜心之痛仍折磨着我。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时已向皇后靠拢，害我腹中胎儿之事，虽是皇后授意，但安知没有她的嫉恨之心？

　　我于前世垂暮之时，每每回忆从前，只觉爱恨皆逝，心中无法再起波澜，可如今想来，那并不代表着原谅，而是对已逝之人的一种妥协。如今她又出现在我眼前，我暗自下定决心，这一世，我既不会主动打压她，也不会再主动提携，至于交心，自是万万不能了，但若她仍存了害我和眉姐姐的心思，我必不会心慈手软。

　　“嫔妾给莞贵人请安，莞贵人万福金安。”陵容的请安将我拉回现实，我瞧着她那双还未染上欲望、清澈无比的眼睛，心下不免酸涩，却也只道了一句“咱们姐妹无需如此生分”，将她搀了起来。

　　陵容与眉庄和我一同进屋里说话，打趣着来追问我究竟是如何做到一鸣惊人，尚未侍寝就被封了贵人。

　　我将昨夜之事细细说与二人听，眉庄神情向往，含笑道：“雪夜相遇，当真是一段佳话。”

　　我佯作羞涩，低头不语，内心却毫无波澜。何为佳话？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可我与他此生的相逢，注定充满了算计。

　　不过，眉庄的话倒勾起了我别的心思来。前世我与皇帝故事的开始，是杏花疏影里偶然相遇，畅谈人生，互为知己的情谊。他看中的，自然是我的才情。而现在我为了尽快得宠，绕过了中间许多曲折，此次倚梅园蒙幸，吸引他的不过是我酷似纯元皇后的容貌罢了，若略去了御花园这段故事，他即使仍破例封我为贵人，也未必会将我放在心上，我必须另作打算。

　　“姐姐想什么呢？”陵容清凌凌开口，“姐姐如今成了贵人，但仍在病中，姐姐须得调养好身子，到时候得皇上宠幸，成为真正的贵人才行呀。”

　　眉庄点头：“陵容这话说得不错。”

　　“你们笑话我呢。”我笑道，“我这病不打紧，时疾……本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我身子弱，一直拖着不肯好罢了，午后我便传温实初来给我瞧瞧。”

　　我看向眉庄：“姐姐最近可好，可有人为难你？”

　　“我正要感谢你当日对我的提醒。”眉庄眼神明亮，其中不乏庆幸与感激，“自我得宠以来，华妃步步紧逼，前几日皇上有意让我学着处理后宫之事，我以天资不足为由推拒，皇上当时虽有几分失望，却也没再提起，平日里对我的恩宠也不见少，只是华妃那边，以为我胆小庸懦，似乎对我放松了警惕，虽偶有为难，我也能招架得住。”

　　“这是好事。”我心下松了一口气，我本担心眉庄虽与我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但她正值盛宠，只怕会不肯急流勇退，现听她如此说，只感欣慰。

　　她握住我的手，目光灼灼：“如今有了你，我也不至于势单力孤，只要我们姐妹同心，必能在宫中屹立不倒。”

　　我回以坚定的眼神，假装没有看到陵容在一旁落寞的神情。

　　午后用了膳，我小憩了片刻，便读书打发辰光。到了傍晚，皇帝身边的小夏子前来禀告，白日里皇上一直不得空，入了夜才会来看我。

　　是夜冰雪消融，屋檐下结的冰柱子化作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来，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显得格外清晰。

　　我让流朱取了箫来，临窗吹奏起一曲《梅花咏》。

　　《梅花咏》为明人所作，意在赞誉梅花孤洁之态。我自小习箫，这一曲吹得信手拈来。

　　不多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我知道是他来了，却故意装作没有发觉的样子，顾自对灯吹箫。

　　他站了许久，直到我一曲吹完，身后响起抚掌之声，我才装作惊觉之状，回身讶然道：“皇上，您什么时候来的？”

　　“处理完政事便来了，还好，朕没有错过这么好的箫声。”他眼神含笑，看向我的时候更是温柔如水，但我知道，那眼神分明透过我，看到了尘世之外的另一人。

　　我福身行礼，他将我扶起，握着我的手将我拉到座椅之上，温声问道：“那夜你在倚梅园祈福，口中念的是梅花，今夜吹奏的亦是梅花，你说……你欣赏梅花的孤洁之姿。”

　　“是。”我轻声道，“梅花不惧风雪，凌霜而开，不与百花争春，此等傲雪精神与高洁之美人人称颂，但臣妾喜爱梅花不仅仅是因此，更爱它花开之时带给人的希望。”

　　“希望？“皇帝闻言颇有兴味，“此言何解？”

　　“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为使与严寒搏斗之俦侪坚持下去，梅花便将春的消息透露给人，比起百花争鸣的明媚光景，绝境之中开出的花，更能带给人希望。“

　　我徐徐说完，就见正值盛年的君王展眉一笑：“世人多赞梅花清高，你方才所说，绝境之中的希望，如此评价倒少有听闻。朕的莞卿，果然与众不同。“

　　我盈盈一笑望着他：“皇上赞誉，臣妾愧不敢当。”

　　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悠远：“你与沈贵人情同姐妹，她独爱菊，你又欣赏梅花，梅与菊品性相近，且都为花中君子，恰似你与沈氏二人性情高洁，朕有你们二人，是朕的福气。”

　　“眉姐姐人品才学俱出众，臣妾怎敢比拟。”说着，话语中带起促狭笑意，“皇上疼爱眉姐姐，连与臣妾独处之时都对她念念不忘，可见姐姐多教皇上牵挂了。”

　　皇帝“嗤”一声笑，随即绷着脸佯怒，语气却是十足的懒散：“好大的胆子，连朕也敢揶揄，罚你再吹一首曲子折罪。”

　　我眼中盛着笑意，嘴上连声称着“臣妾知错”，略一歪头，端的一派天真：“那臣妾便再吹一曲《忆故人》吧。”

　　未等他反应，便徐徐吹奏起来。

　　是夜灯馨月明，箫声婉转，满室应是风光旖旎，《忆故人》曲调清新飘逸，此刻吹来，使人于空山幽谷的宁静之中悠然而生思念故人之情。

　　我一瞥身侧的君王，只见他目光入神又似出神，眼中流光微动，似乎沉醉其中。

　　箫声绵延，吹至后段，愈加地缓慢沉稳，缠绵动人。此曲韵味意在表现深山明月夜思念远方友人的情意，但只有我知道，此刻的君王究竟是在思念谁。

　　十年生死两茫茫，此恨自是难以忘怀。

　　箫声戛然而止，我尚未吹奏完毕，却生生逼迫自己停下。我看向皇帝，他已然神思入曲，眉头微皱，看向我的眼神中大有不解。

　　我握着箫跪在皇帝面前，恳切道：“皇上恕罪，臣妾并非故意不吹完此曲，只因见到皇上神情悠远，但目光中大有愁态，臣妾不愿看到皇上难过，更不敢揣测皇上心意，敢问皇上一句，臣妾所奏《忆故人》，是否也教皇上忆起了哪位故人？”

　　“放肆。”

　　他的语气迸发出森然冷意。我抬眸，对上君王闪着细微寒意的目光。

　　但我非但没有害怕，从心底升起的只有报复般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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