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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瞒和说谎
钟意曾经有过温暖的家，在爸爸出轨前，不，是在她发现爸爸出轨前。也不对，应该是在她将爸爸出轨告诉妈妈之前。
在那之前，他们一家三口可以称得上是模范家庭。爸爸是美术老师，妈妈是银行的部门主任，爸爸英俊潇洒，妈妈气质高雅，两人经常牵手遛弯，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小钟意。
有邻居会趁机逗逗小钟意：“怪不得人家说爸爸妈妈恩爱的人家，生的娃娃也漂亮。”
钟意和她妈是很久之后才回味过来这句话的讽刺意味的，爸爸经常带辅导班的一个学生到家里来，美其名曰教画，其实做的什么勾当，成年人哪个不懂？
不久，钟意就撞破了爸爸的秘密，撞破爸爸秘密的那个雨天之后，她的家彻底倾覆了。
爸爸黯然落魄，远走他乡，早无往日倜傥的样子。妈妈本就要强，更加注重声誉，独自一人地将女儿供上大学，毕业就在北京买了房，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洗刷身上的污渍，哪怕这污渍不是自己造成的。
而年纪小小的钟意，从此不敢活蹦乱跳，只是默默忍受妈妈突然爆发的坏脾气，以及偷偷想念爸爸。更常出现在她梦境里的是那个雨天，她无数次试图在梦里阻止自己回家拿伞，故地重游般，对站在房檐下看雨的小小的她说，不要回家不要回家……
她记不清在梦里有没有阻拦成功过，可每次醒转，她都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
现在，钟意正趴在763的怀里，小时候的她不是在爸爸怀里撒娇，就是在妈妈怀里背唐诗，好久好久都没有被人抱在怀里了，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那个家，有爸爸有妈妈的那个家。
她的眼泪将要涌出，赶紧用手抹去。
“温暖的家……”她想了想，轻轻地说，“应该是，父母恩爱，孩子可爱，每天欢声笑语，快快乐乐，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家人都能一起面对。”
763静静听着，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从她耳边传来：“你想要温暖的家吗？”
钟意一怔，心脏扑扑直跳，耳朵一路烧红，不知如何回答。正在此时，她感觉身体猛然前倾，怀中一空，没了支撑，整个人向前扑倒在沙发背上。
763又变成不可触碰的了，他也没料到似的，赶紧站起来，想扶钟意一把。
钟意迅速转过身来，调整坐姿，讪讪笑道：“你这么快就好了？”
763从上而下地看她，她的脖子和耳朵已经红了。无论钟意嘴上如何刁钻，却是个很容易脸红的人，不管生气、着急还是害羞，人还没怎么表现，脸和脖子红了一个透。
白皙的皮肤微微泛出粉红色来，显得皮肤更好。他好想摸一下她的脖子，可是手都没有伸出，就问自己：你拿什么触碰她？
钟意可能调整好了心情，抬头看763，尽量自然地问：“你刚才为什么提温暖的家？是不是下午去见最后一个许愿者，她说了什么？”
763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他避开问题，只说：“我得走了，你也早点休息，画了一下午，太辛苦了。”
这人从刚才突然出现就怪怪的，强行吃了几筷子饭菜害得自己差点身亡，问了个如此奇怪的问题，还有，竟然不等看完电影再走？
实在太不寻常了。
763刚走到阳台的门口处，突闻身后一声：“等等。”
他回头，看到钟意正站在电视旁，满面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她问。
763一怔，顿了顿，回答：“你吃饭的时候。”
钟意向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说谎。”
763哑然。
“你下午就来了，还看我画画了，对不对？”她脸上有隐隐怒气，如果不是下午就来，怎么知道我画了一下午画？
763以前的许愿者中有学习不好的学生，每次作弊被抓住，起先不是慌乱，而是无地自容地垂下头。
他以前不甚理解，现在终于懂了，自己刚才被质问时险些要低下头去。
“我……嗯。”他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充足的借口来。
“你竟然骗我。”她的语气里满是失落和惊讶。
763对她的反应有些吃惊：“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钟意歪着头看他一会儿，说：“我对你有了一个新认识。”
“什么新认识？”他预感不是什么好话。
“你挺会说谎的，你们解愿者是不是都谎话连篇？”
她推测，解愿者为了完成任务，必须对许愿者或协助者说谎，这样才能保证任务的顺利完成。时间一久，可不就练就一身说谎的好本领。
“我从没对你说过谎。”他急辩解，“刚才……只是没有及时现身。”
“你还强词夺理。”
763彻底无语了，不明白她为什么揪着这一点不放。
“我以后不会对你说谎了，好不好？”他发现自己说的话简直像在求饶。
钟意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才说：“你，以后不要对我说谎。”
763也看回她的眼睛，那眼睛里满是期待，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湖水一样温柔地晃动，第一次觉得不再怕水，想让那湖水静静地在心里悠荡许久。
他轻轻点头，说：“嗯。”
有了这声“嗯”，她就放下心来，挥挥手说：“你回去吧。”
763满头雾水地回到树上，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了解钟意，以前总听说这里最难对付的是女人，毕竟人类常说“女人心，海底真。”
现在可叫他碰上了。
今天心情激荡严重，他觉得自己一会儿去了云端，一会儿坠入深水，兵荒马乱的，以前可从没有这样。
每到这种时刻，他总要去见一个人。
……
763是在一个老旧小区找到令狐忘的。夜色深沉，他正绕小区一圈圈跑着步，763为了跟上他也不得不加快脚步。
“干嘛？没看我忙着呢？”令狐忘回头看到他，问道。
他所谓的忙，就是陪着他的“前女友”夜间跑步，旁边的“前女友”束起头发，穿运动套装，跑起来速度很快，虎虎生风。他像个狗腿子似的紧跟身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人家又看不见你。”跟跑了半个小时，763终于忍不住提醒他。这算什么，本来找他有事，现在却成了陪跑的陪跑。
令狐忘给了他一个白眼，说：“这叫情调懂吗？再说了，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独自夜跑多危险，我可以保护她。”“前女友”已经中年了，在他眼中还是“女孩子”。
话音刚落，他突然纵身向前，脚下一闪，一块方砖被踢到旁边，“前女友”顺利通过，无障无碍。
763忍不住了，直接停在原地，等他跑完。
终于那女人跑完了，走向自己楼洞。令狐忘也回来了，直接拉起763飞到旁边一棵树上。
“干嘛？”
他指指前面老旧的楼房说：“那家，五楼的，就是她家。”
“你每天晚上都在这儿待着？”763问。
令狐忘讪讪地看他一眼，说：“你不是一样？”
763无语了。
令狐忘凝视那楼上的灯光说：“真不知道她那个家庭有什么可留恋的？”
“可能人家自己觉得……温暖呢？”他想起钟意定义的“温暖的家”。
令狐忘瞥他一眼：“说，怎么了？今天这么抒情。”
763长吁一口气，说：“我找到最后一个许愿者了。”
“你不是早找到了吗？”令狐忘不解，他很了解763这位一等解愿者，在每次执行任务前都会先跟本组所有许愿者打个照面，所谓“预习”。
“我弄错了。”他说。
“什么意思？”令狐忘还是第一次听763说他弄错了，要知道以763的水准，不论多难的任务，从未有差池。
“最后一个解愿者是钟意。”
“什么？！”令狐忘惊得差点跳下树。
“小点声。”虽然人类听不到，但是这么近的音浪解愿者也受不了。
“你……怎么搞得？”
“这组任务是四个许愿者，可是我当时看到了五个人，就理所当然地把第五个的钟意认作协助者了，谁知道，她不是协助者，是许愿者。”
“等等，另外那个是谁？”令狐忘有点迷糊了，既然没有协助者，为什么会出现五个人？
“落入者。”763平淡地说出这三个字，然后迅速伸手捂住令狐忘的嘴，果不其然，手掌都被他的尖叫给震的发抖。
“落入者？天哪，你见到落入者了？长什么样，是不是挺漂亮的？”
“她已经很老了。”763想翻他一个白眼。
令狐忘歪着脑袋算了算，确实是。
“你错认了落入者为许愿者，又把钟意这个许愿者认成了协助者？”令狐忘终于搞明白了。
763默认，良久问道：“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直接跟她说呀，许愿者不比协助者好多了？当然了，她可能会因为你白白征用了她的体力智力而对你大打出手，但是很快就会被自己是许愿者的幸福淹没的。”
763叹口气：“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感觉跟她讲了之后，我们之间就……结束了。”
令狐忘盯着他的脸：“瞧瞧你，恋爱中的小男人，患得患失的。你听我说，她是许愿者，你是解愿者，多好，你俩天生一对。她现在又彻底明白解愿是怎么回事，多容易操作啊。放心好了，她一定会高兴的。”
“是吗？”
“你见过哪个许愿者不高兴？话说，她的愿望是什么？”
763将许愿铜尺递过去，令狐忘念道：“我想有个温暖的家？该不会是长期任务吧？”
“是的。她父母离婚，以前缺失过家庭的温暖。”
“这不是很好嘛？你犹豫什么，难道不为她高兴吗？”
“我……我为她高兴，可是我……”
“我还不知道你，你是觉得她那温暖的家里没有你，所以你有点不平衡。”
一下被说中心事，763默然——原来自己是这样想的？
“兄弟，”令狐忘将胳膊搭在他肩膀上，看着面前五楼那户橘黄灯光，“起码你爱的人还能有个温暖的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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