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钟意一大早来办理辞职手续，出乎意料的是没用多长时间便办妥了，比想象中简单得多。记得刚入职时，提供这个证件那个证件的，没想到离开反而容易得很。她心里不免有些怅惘，现在她真真算个无业游民了。

　　毕业六年，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工作稳定可靠，除了中间有过一次跳槽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主动离开这个行业。这份工作之于她就像一个并不太喜欢的男朋友，哪里都登对，可是燃不起热情，想离开又找不到分手的理由，只能任由关系拖延，不上不下。

　　现在她要为了真爱离开现在的男朋友，本来还为自己变为渣女而内疚，不想人家并无挽留之态，害得自己空内疚一场。

　　分手太过平和，她反而卸下了心理包袱。从此，只为自己想做的努力。

　　快到家的时候，天上隆隆有声，她抬头看，乌云不知何时已罩住了大半个天。又要落雨了。

　　“需不需要先把伞打开？”钟意瞟一眼旁边的763，他也在观天。

　　两人同时想起，昨天他只喝了一口汤便反应严重，如果真被大雨淋到，岂不是更加可怕？

　　“赶紧打伞吧。”钟意催促道。

　　763还想硬撑一会儿，但是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自己最狼狈最脆弱的样子早就被她看过，还撑个什么劲儿？

　　于是他刷的一下撑开了伞，问钟意：“要不要进来，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不用啦，等下雨了我趁乱跑进去，不然青天白日地突然消失在路人面前，恐怕得吓倒一大片。”

　　763没有勉强，径自打着伞走。

　　“对了，你问同学了吗？”他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同学？”钟意满脸迷惑。

　　“你老家在派出所工作的同学，帮忙查唐依依的资料。”

　　钟意这才想起，讪讪地说：“哦，那个……人家查信息要各层去批，别那么着急，等查回来就告诉你哈。”

　　“嗯，替我谢谢他。”763说。

　　她噗嗤笑了：“谢？我跟人家怎么称呼你？直接说你是解愿者？还是说你姓戚？”

　　他想了想，也不好意思笑了。

　　“放心吧，我同学都很仗义的。只是……”钟意犹豫了一下问道，“非得找她吗？找不到也没什么吧？”

　　“我得替师父了却心愿。”

　　“可是那样你师父不就得灰飞烟灭了吗？”

　　“师父他……已经剩下不了多长时间了。”763说。

　　“哦，原来这样啊，其实我觉得，”她迟疑地说，“也没必要，你怎么知道她现在还需不需要愿望实现？”

　　“那也得问了才知道。”他回答的很果断。

　　“好吧……”钟意抬头看了一眼763。

　　他们走到了一处连通地铁站的天桥上，刚出地铁的人熙熙攘攘，天色阴沉，大家赶着在大雨落下前回到家里。

　　钟意被对面冲过来的人撞了几下，身体摇晃一下。763瞥她一眼：“还说不进来？如果在伞下，所有人都会绕着你走的。”

　　她不屑一顾：“哼，你厉害，不过我还是喜欢走在自由的天空下。”抬头一看，空中的乌云更浓重了。她不是不想进到伞里去，只是现在的人较刚才更多，一下子凭空消失实在太扎眼。现在的她，既后悔刚才人少的时候没有进去，又怕被763取笑，只好打肿脸充胖子。

　　763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笑了一下，站在她前面说：“我走在你前面，就不会有人直冲过来了。”

　　“真的吗？”

　　一拨人迎面走来，钟意藏在763背后，探头看去，只见那拨人果然走到他面前时自动向左右两边散开。

　　“哇，可以呀你。”她得意地说。

　　话音刚落，左边就撞上一个人，她赶紧对人说：“对不起。”

　　那人低低一声：“没关系。”便匆匆离去。

　　钟意感觉古怪，低头一看，只见包口大敞，心里一惊，赶紧探手进去查看。

　　钱包丢了！她惊呼出声，旁边有路人听到她的呼叫，稍稍停顿一下，赶紧捂紧自己的包，继续赶路了。

　　763已经回头，问：“怎么了？”

　　“有人偷了我的钱包！”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身份证、信用卡、重要单据，还有一千元以上的现金都在里面。她是个谨慎性格，每次出门总要把家当背在身上，就怕万一家里遭贼了、起火了、地震了。

　　可她忘了，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现在篮子被偷了，鸡还没飞，蛋已快打了。

　　看出她的焦虑，763赶紧对她说：“不用怕，你先回家，我去把钱包拿回来。”

　　钟意回头看去，已经人流滚滚，还去哪里找？

　　“你能找到吗？”她问。

　　763仰头朝前方望去，双目微眯，便对钟意说：“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很快就能拿回来，你先回家。”

　　天空“轰”的一个响雷，钟意点点头，对763说：“小心。”便赶紧转身跑下了阶梯。

　　转过弯就是她住的小区，待她一步不停地奔回了家，大雨像准备好了似的“哗”的一下砸了下来。

　　她看着窗外如织的大雨，发现自己不再担心钱包的下落，而是担心763如果为了帮她取钱包，再被雨淋到怎么样？

　　她在屋里走来走去，焦虑难安。

　　……

　　763是在下雨前追上那三个贼的。他们正躲在银行自助取款厅里，其中一个说：“快点拿出来。”

　　中间个子魁梧的那个不耐烦地说：“催什么催？”边说边从手拎包里掏出三部手机，一个钱包，看来全是赃物。

　　那钱包是棕色长拉链的，上午钟意办理离职手续时，763见她一直握在手里。

　　三个小贼断然是看不到763的，最年轻的那个伸手抓过钱包，说：“挺鼓的啊，看看里面有什么？”

　　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拉链，便像过了电似的，“哎呦”，他大叫一声，将钱包丢了出去，大呼：“我靠！”

　　哪知那钱包并未落地，而是停在离地十公分的位置，悬着不动。

　　三个人都看傻眼了。

　　正在这时，外面大雨噼里啪啦落下来，砸在自助取款大厅的玻璃上，窗外世界陷入一片朦胧。

　　他们的表情不像见了鬼，倒像见到了世界末日。

　　“嗯？”魁梧大个儿不信邪，向前一步，正要低头查看，只见钱包忽地一闪，在他的鼻梁上重重捶了一下，像是一记重拳，上面拉链还甩到他脸上，立马涨出一条红印子。

　　他刚站定，便见钱包正空悬在他面前，还炫耀似的晃头晃脑。

　　“鬼……有鬼！”那大个子腿一软，手中的三块手机一并掉落地上，顾不得去捡，拔腿便往门外跑。

　　剩下的两个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吱哇乱叫地跑出去。

　　763用手轻轻拂了拂钱包表面，拉开拉链检查。

　　钟意的钱包里摆列整齐，几张卡在卡槽中露着头，夹层里大概有十几张百元钞票、几张二十元钞票，以及若干张票据。钱包的另一侧则插着花哨的会员卡和身份证。

　　763抽出身份证来看，证件上的钟意比现在还要年轻，脸上有点婴儿肥，看起来像在大学时照的。763应该见过大学时的她，毕竟她曾是某个许愿者要追的人，可惜当时的他只管解愿，对其他人毫不关心，一点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身份证上的她，面带青涩的微笑，扎着马尾，青春逼人，眼睛里有点忐忑有点喜悦，整个人绽放着青春的美好。他轻轻用手指摩挲相片，心想，如果当时能认真看看她该多好。

　　他怕钟意等他太久，便将身份证插入卡槽中，插入过程中感到有些阻滞，拨开一看，原来同一卡槽里还有一张照片，应该一直在身份证的后面安放着。

　　他用手指拈出照片来，那是年代久远的一张照片，一家三口正笑盈盈对着镜头。

　　原来这就是她曾经温暖的家。

　　照片上的钟意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留着可爱的娃娃头，胖乎乎的，与现在判若两人，别有一种稚趣可爱。763笑笑，准备将它放回原处。

　　外面又是一声惊雷，雨下的更大了。763的脑中猛然划过一道白光。

　　他的手蓦地停住了。

　　……

　　夏雨楠看着窗外的雨说：“同桌最讨厌下雨，等会雷电停了我得给她打个电话。”

　　说着，她将一个大行李箱拉上了拉链，对面的白远风帮她紧紧按住。

　　“好，等会我们一起跟她视频，”小白站起来，环顾四周说，“收拾的差不多了吧。”

　　“嗯，”夏雨楠也站起身，走到阳台收走几件衣服，“我觉得我们不一定非得搬到学校附近，就在你这继续住，或者搬到钟意小区那儿也行。”

　　白远风像条大狗一样蹦着跑过来，握住她一只手，笑着晃着，说道：“那样你上班就太远了，每天跑来跑去太辛苦。”

　　“没事，别人不都这样嘛，我不怕。”夏雨楠笑着攀住他的肩膀，“再说了，我们回北京不就是为了陪同桌的吗？”

　　小白叹口气说：“我觉得你对老钟比对我还好。”

　　“咦？是谁说要和我比赛，看谁最疼我们家老中医的？你这么快就认输了？”

　　“还不是因为你，让我成了一个重色轻友的败类。”小白边说边摇头。

　　“嘁。”夏雨楠撇嘴。

　　……

　　钟意透过窗户往外看，时间已经不短了，依着763的能力，他应该早就折返了。可是他还没回来，外面树上也毫无动静，她呼叫了好几次咒语，没看到人影。

　　他会不会有什么事？钟意的心怦怦跳起来。

　　还好，雨势迅速减弱，看来这只是夏日里最寻常的一场雷阵雨。

　　雨滴越来越小，钟意站在屋内，双手合十，不断念着咒语。

　　天不灵，地不灵，763快显灵。

　　她不要什么钱包了，什么信用卡、身份证，统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763一定要平安回来。

　　……

　　雨越来越小，逐渐变为细细的雨丝了。763撑着伞站在钟意家楼下，他听着屋内钟意焦急地念咒语的声音。

　　她在等他，等了好久。

　　他单手轻轻一抬，黑色的雨伞像蒲公英一样轻轻飞到钟意家的阳台上，自动收拢，挂在栏杆上。763全身暴露于细雨中。

　　他伸展双手，仰着脸，任凭细雨丝铺洒在脸上。

　　这点雨足够了。

　　他趁自己虚弱的感觉来临之前，奋力一跃，回到阳台上。

　　钟意听到窗外有动静，马上开口问道：“763！？是你吗？”

　　她猛然拉开门，763扑倒在她身上，裹着一身湿气。

　　“你怎么了？”她急了，努力抬起他的头来，发现他脸上都是水，不知是雨是泪。

　　763呼吸急促，双眼通红，两手捧着钟意的脸，目光在她脸上梭巡，良久，他将额头轻轻压在她的额头上。

　　他们鼻息相闻。

　　763用尽力气说：“是你……”

　　……

　　“雨小了。”夏雨楠说，“赶紧给我的老中医打电话。”

　　“直接视频吧。”小白凑上来，一手搂着夏雨楠，一手拿牙签扎了一块西瓜送入她嘴中。

　　视频呼叫的声音响了好久，两人一直盯着手机屏幕。

　　“没人接，不知道她在干嘛。”夏雨楠放下手机。

　　“等会儿再打吧，”小白又扎了一块西瓜要喂夏雨楠，夏雨楠推他的手送入他口中，他呵呵一笑，“还是我媳妇疼我。”

　　“谁是你媳妇？”夏雨楠嗔道，“现在还不许瞎叫。”

　　“好好好，”小白点头如捣蒜，“不叫你媳妇，叫啥？”

　　“灵婆啊。”

　　“灵婆……多难听，不，不是难听，我是说这外号怎么能配得上你的美貌。不如我给你起个外号，哦不，昵称吧。”

　　“你想起什么？”夏雨楠忍着笑看着他。

　　“就叫你……媳妇。”小白说完赶紧起身，躲过了夏雨楠的粉拳袭击。

　　“你敢！？”她杏目圆睁，但嘴巴却是笑着的。

　　“我起的外号多好啊，比你们高中同学有创意多了，叫你这样的大美女为灵婆，真是暴殄天物！叫钟意为老中医，你看连声调都不对，简直毫无创意。”他说完，又贱兮兮地坐下来，扎起一块西瓜，用手接着，稳稳送入夏雨楠口中。

　　“同桌以前叫钟依依，声调是对的呀。”

　　“啊？我怎么不知道？”

　　“钟依依，钟依依，太容易被起外号了，她妈只好再次改名，就叫钟意了。”

　　小白拿抽纸擦擦嘴角的西瓜汁，皱眉问：“什么叫再次改名？”

　　夏雨楠说：“她小时候随她爸姓啊，姓唐，叫唐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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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停了。窗外世界变得清明。

　　763紧紧拥着钟意。

　　“是你……唐依依……”他身上的水慢慢渗到钟意身上。

　　钟意周身发冷，她喃喃地说：“你知道了？”

　　跨越漫长的十八年，763和唐依依终于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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