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763正在调试电影，像个没事人似的。

　　钟意忍不住问他：“你……不用回昳城复命吗？”

　　他眼睛盯住投到墙上的光影，低头按下按钮，回答：“回，但不急。”

　　画面出来了，他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看都没看钟意，只支使她：“把窗帘再拉紧一点。”

　　钟意满脑子问号，只好乖乖拉上窗帘。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她看屏幕，原来放的是《重庆森林》。

　　“哇，有品位，我也要看！”她边说边走到沙发边，想坐下一起看。

　　没想到763将靠垫拿到她将要落座的地方占住，抬头对她说：“你不是都看过了吗？”

　　“经典电影要一看再看啊。”她不明就里地瞪着他。

　　“去画画，今天还没练呢。”他继续转过头去看电影。

　　钟意心里握起了拳头，真想朝他砸过去。这个763越发的懒散了，如果是以前，解愿结束早就着急忙慌地回昳城复命了，耽误他一分钟就像要他命似的，今天这人竟优哉游哉看起电影来，还试图把钟意给撵走。

　　钟意想起自己确实得练画了，便乖乖走到次卧。她现在是有任务的人，每天必须画三张，给夏雨楠拍照发过去，是为打卡。这世界真是颠倒了，想当年，夏雨楠成天哭着喊着跟她学画，最终只会了画仕女服饰、小猫小狗、美女眼睛之类的，现在反倒一副老师的样子品评她的画。

　　不过，她明白，如果没有夏雨楠如此用心良苦地督促她，她肯定坚持不了多久。以前是爸爸督促她，现在是夏雨楠。她的人生，总有爱她的人接力，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她站在书桌前，正要摩拳擦掌大干一场，视线落在一个白色布袋上，那是小白还回来的，据说是从钟意送他的X市特产中找出来的。

　　布袋里是一本漂亮手账，上面写着“千奇百怪题”，钟意笑了出来。原来夏雨楠送别她时，在礼品袋里不止装了X市的珍奇特产，还放了套题目在里面让她做。哪知道，钟意一下飞机就去看望小白，顺手给了小白，这“千奇百怪题”便都被小白解答了出来。

　　钟意翻看着题目，比如什么“大海有几个出口”、“天上如果有窟窿你用什么补”、“如何让一百只兔子同步蹦起来”……每道题目都是脑洞大开，后面都被小白密密麻麻写上了答案，答案更是脑洞大开，看的钟意叹为观止。

　　她终于想起，以前夏雨楠寄信给她时，总是附赠几道稀奇古怪的题目，而她是万万猜不到答案的，便随手一丢，让小白去解答，而小白竟乐此不疲，如逢知己。

　　真是两个怪人，她摇摇头，把《千奇百怪题》放在书架上，准备下次夏雨楠来北京时拿给她看。她一定会为有人和她如此心有灵犀而雀跃。

　　心有灵犀又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

　　X市的海岸边，海风轻轻吹拂，发丝、裙角、树叶、砂砾一起飞扬，有两个年轻人在风里站成了雕塑。

　　白远风愣愣看着眼前的女孩。这双眼睛，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里，甚至不用看那副画，他都能描摹出它们的轮廓、细纹、光影……现在这双眼睛就在他眼前，连同它们美丽的主人，他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女孩从他手中抽走明信片，翻看背面更加确认它是自己的，她又问了一遍：“这是我的，为什么在你这儿？”

　　白远风嗫嚅着：“我……我不知道它是你的，我找了好久……”

　　“这真的是我的，你看还有我的名字，”女孩指着上面的“xyn”一字一字地念，“夏雨楠。”

　　犹如一道闪电劈过他的意识，白远风脱口而出：“灵婆！”

　　夏雨楠惊讶面前的人怎么能知道自己的外号，上下打量他，这人高高瘦瘦，五官秀气，浑身上下笼罩一股自然的艺术气息。他的名字仿佛在她脑中蹲守良久，瞬间冲破迷雾奔袭而来：“小白！”

　　这世上确有人从未相见，却仿佛相识已久。

　　夏雨楠看小白盯着自己似乎看痴了，不好意思地在他眼前晃晃手，笑着问：“你真的是小白吗？这个照片是我拍给钟意的，怎么在你这里？”

　　一直愣神的小白突然笑了，笑容纯真明亮，他喃喃地说：“不重要了。”

　　“什么？”海风吹走了他的回答，夏雨楠没听清。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说。

　　所有那些困惑、委屈、追寻、错过通通不重要了，他终于找到了海螺姑娘，过往的兜兜转转都得到了犒赏。

　　……

　　远在北京的钟意，用了一下午时间画了三幅画，抬起头时，天色已暗。她走出次卧的门，客厅更暗，只有墙壁发出幽幽白光，仿若有另一个世界在召唤。

　　763仍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可能感觉她出来了，瞟了一眼又看向电影。

　　钟意迷惑了：763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回去了，仿佛老僧入定般。

　　她走近看，原是《盗梦空间》。心想，为了这部电影视我为无物，可以原谅。

　　她走到沙发旁，拿开靠垫，一屁股坐在他的身旁。763在她这一气呵成的动作中，微微撇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了。

　　突然，他将手伸过来，钟意吓了一大跳，以为他要干嘛。

　　“你的手机。”他的声音仍是没有感情的。

　　钟意低头一看，昏暗的光线中，勉强能看清他手上拿着一个东西，接了过来，果然是她的手机。

　　她问：“我的手机一下午都在你这里？”

　　“嗯，你画的太入迷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电影，仍不忘提醒她，“收到两条微信。”

　　“哦。”钟意低头打开手机查看。

　　昏暗的房间，屏幕闪着同样青白色的光，两条微信仿佛混合着海风的味道，令她几乎跳了起来。

　　一条来自夏雨楠，一条来自白远风。

　　“同桌，我找到鲸鱼先生了！”

　　“老钟，我找到海螺姑娘了！”

　　她捂嘴尖叫，激动转身对763说：“我傻了我傻了！你说我怎么没想到呢？他们两个简直天生一对举世无双，啊啊啊……我要吃喜糖！”

　　763没理她，不知道她在激动什么，眼睛仍盯着电影看，突然钟意一下跃上了沙发，在沙发上蹦了起来。

　　“天哪！我为什么从来没想过把他俩介绍给对方？！我真是个傻子！还好还好，鲸鱼游到了海螺姑娘身边，太幸福了，763，你知道我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光线太暗，她又兴奋过头，一不留神右脚踩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在她跌落瞬间，763一直面向墙壁的脸猛然转向她，一只手马上伸了出来，想要扶住钟意，却因为触碰不到扑了个空。

　　好在，她只是跌在沙发上，倒没受伤，只是有点尴尬而已。

　　他俩不约而同地想起刚见面时，钟意以为763是鬼，吓得跌坐在沙发上，跟现在的动作一模一样，好在这次室内很暗，她的滑稽样子不太能被看得清。

　　她赶紧坐正，清清嗓子，掩饰尴尬，低头拨弄手机拨出号码，无人接听，又换了一个号码，仍是无人接听。

　　“嗯？怎么回事？灵婆和小白怎么没人接电话？”

　　763瞥过来一眼，说：“能不能别打扰别人？”

　　“他们可是我最好的两个朋友，现在在一起了，我当然要问问情况。”

　　“我说的是，能不能别打扰我。”

　　钟意讪讪地放下手机，也不好意思再蹦跶了，心想，反正小白和灵婆肯定会主动向自己汇报，倒是也不急于跟他们联系，先给他们一些空间吧。

　　她也陪同着看起电影来，又一遍的《盗梦空间》。

　　两人沉默地看完了电影。外面估计已经黑了，只不过被窗帘遮挡住了而已。墙壁上字幕滚动，光影更为幽暗，钟意侧头看763，他平静无澜的脸宛如湖面正倒映出一点光来。

　　“你怎么还不走？”她问。

　　“你这么想赶我走？”他转过脸来反问。

　　“不是，这不是怕耽误你的任务汇报吗？”她客气道。

　　“谢谢关心。”他简洁回答。

　　钟意看他不咸不淡的样子，“啪”的一下把投影关掉，屋子一下浸入通黑。她关掉之前是没料到这样黑的，黑暗令她紧张，于是赶紧起身，下意识想走到墙边去开灯。

　　刚走了两步，膝盖撞到茶几上，“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正在此时，她感觉旁边的人站了起来，从他身上传来的冷清气息一并高了一大截，呼吸也与她的几乎处于同一海拔。黑暗太浓，眼前没有一丝光，只感觉到身边呼吸悠长，她却莫名心慌起来。

　　奇怪的声音传来，像是打开了红酒塞一般。

　　“怎么回事？”她在漆黑中侧耳倾听，紧张询问。

　　她的手被轻轻牵住：“我带你去。”原来刚才是他打开伞的声音。

　　她的心急剧跳动起来，脑袋一片空白，随着他的牵引走向不远处的开关处。

　　“到了。”他说，但没放手。她伸出另一只手，放在开关按钮上，迟迟不按。她怕灯光照下来，一切暧昧便无处逃遁。

　　“是因为舍不得。”他的声音很轻地在耳边响起又落下，像手指拨动了一下琴弦又迅速闪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如烟花般炸裂在黑暗天空。

　　她握住他的手更紧了些。

　　“嗯。”她知道。

　　她感觉他的身体在慢慢靠近，这样正好，黑暗像魔法师的桌布，正缓缓遮住一些不能面对的仓皇。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她的手不自觉地一抖，碰到了开关，房间一瞬间煞白煞白，连角落都是白亮的。

　　光亮瞬间驱走了只在黑暗中才能生长的一切。

　　他松开了她的手，轻轻合上伞。她抬起被他握过的手，遮挡住眼睛，跌跌撞撞跑向门口。可能在昏暗环境待的有点久，这灯亮的实在刺眼。

　　门打开，一个外卖小哥站在外面说：“您的外卖。”

　　她还未缓过神来：“我没叫外卖啊。”

　　身后一声咳嗽，她了然，接过袋子对外卖小哥道了谢便关上了门。

　　763说：“我订的。”

　　她一边低头看袋子里的东西，一边问：“你？怎么订的？”袋子里全是蔬菜、鸡蛋、牛奶和零食。

　　“用你的手机订的。”他倒是挺坦然，原来刚才趁钟意画画的时候，摆弄她的手机干这事呢。

　　“啊？你有钱吗？”她问的都是实质性问题。

　　763摇摇头书：“你有。”钟意心里哀嚎，他既然能用她的手机购物，自然能用手机支付了。

　　钟意险些晕倒：“你用我的钱买这些干嘛？”

　　“教你做饭。”他不动声色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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