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他看到的是什么？”

　　“最美的流星雨。”

　　钟意和763远远站着，静静等待这场流星雨落幕。

　　秦与弦曾见过这样的流星雨。仿佛从宇宙开辟那日向外迸射出来的，来自一片漆黑漆黑的时间尽头。无数旋转的星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密，朝眼前急冲过来，却在马上碰触的时候，突然掉转方向，朝向四面八方，如烟花般散射开来。黑暗的映衬下，无数星火无规律地流动，急剧的速度感让人感觉刺激无比。

　　秦与弦恍惚许久，最后开车离去。

　　763把那个饭盒递给钟意：“他给你的。”

　　“什么？”

　　“他说，让你好好吃饭。”763看着钟意，转达了秦与弦的话。

　　钟意接过那个包装精美的饭盒，上面的标志显示它来自一家昂贵的中餐厅，她低头看了好久。

　　“我真是一个很差劲的人。”她叹口气。

　　“嗯。”763附和。

　　“哎。”她没有解释也没有辩驳，只怪以前把自己包裹的太紧了，不容一丝别人的好进来，怕到最后失望，也怕还不起。

　　“也不全是你的错。”763说，毕竟当初是他把两人撮合在一起的，如果非要找个人来问责，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年的他，只能严格按照秦与弦的愿望，将他送往梦想中的小岛，在那岛上有没有等待他的人，会发生什么事，有没有人受伤，都不在他掌控了。

　　今天晚上，他又帮他实现了一个新的愿望，这算弥补吗？他不知道。他关心的是，另一个解愿者是不是已经帮许攸宁结愿了？那样，秦与弦和钟意之间将会正式画上句号。

　　他没办法告诉人类，解愿者不是月老，不是红娘，更不是丘比特，而是某种卷吹树叶的风，是自己也不知道去往何方却要卷起树叶的风。

　　即使这个世界没有解愿者，离合聚散也每分每秒都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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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攸宁坐在候机厅里发呆，从睡醒后直到抵达候机大厅，都是恍恍惚惚的，仿佛有些东西被自己遗忘了。

　　但忘却的是什么她又说不清，好像被一阵团雾卷走似的。而她真正想忘记的却记得很清楚。

　　她记得几天前来北京时钟意热情地接机，记得她失望地说星光堂那件事已不重要，她还记得秦与弦的离席而去，记得他仍关心着钟意……她在回忆的迷宫中梭巡，终于看到了白远风。

　　她记得他得了广告大赏的金奖，记得他在台上念的那首诗，记得他的失望和决绝，记得这么多年他如影随形……她终于明白自己真正失去了什么。

　　她仿佛再一次孤身一人困在漆黑的星光堂里，或者，这么多年，她从没有真正走出来过。

　　许攸宁低头盯着屏幕，良久，她给白远风和钟意分别发了一通微信，上面是同样的三个字：对不起。

　　钟意对着屏幕苦笑，一夜之间“对不起”成了流行词，好像每个人都要对过去说抱歉。她没有回复。

　　白远风已经到达X市了，收到微信时正跟投资人开会，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许久，才发现自己从没想过让她道歉。不过谁对谁错都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了，他松了一口气，回复三个字：没关系。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道歉，有人原谅，也有人绝不原谅。许攸宁对两个结果毫不意外，有些东西可能永久的遗失了，爱情、友情、信任和尊重。

　　她唯一意外的是秦与弦竟然主动给她发了一则微信。

　　他写：以后离钟意远一点，你不配做她的朋友。

　　许攸宁凄然一笑，回复：好的，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为什么是钟意？

　　这个问题是她苦想多年不可得的，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答案。秦与弦爽快地给了她答案，只是那答案很拗口，她没有读懂。

　　他的回答是：我对她不只是钟意，她对我来说不止是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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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白打来电话时，海浪声漫天席地。

　　“到啦？谈的怎么样？”钟意问。

　　小白望着海那头的远山说：“挺好的，他们开出的条件很诱人，给我的自主权也很大，我可能要考虑跟他们合作了。”

　　钟意为他高兴：“那太好了。”

　　“但是，他们公司不在北京。”小白说。

　　钟意沉默了，原来他是来告别的。

　　“小白，你总说你要成为中国的谁谁谁，你要做到世界第一什么什么的，我以前觉得是吹牛，现在发现其实你很有可能做到。这一路来，没人帮你，连许愿都不管用，但你仍然一路走到了现在。我支持你！不管到天涯海角，你的才华不会被冲淡分毫，我等你杀回北京的那天！”

　　小白在那头好久没有讲话，他终于迟疑地问：“我离开北京后，你是不是就没什么朋友了？”

　　钟意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小瞧我！我的朋友遍布天下好不好？从北京到X市，从人间到天堂，从地球到外太空，你就别担心我了，把你的事业搞得风风火火的，赶紧的！”

　　小白说：“知道啦，真是比我妈还啰嗦。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帮我一下。”

　　“什么事？”

　　“找明信片上的那个女孩啊。”

　　钟意简直要晕倒了，她苦口婆心：“拜托，你还不死心？来，我给你分析一下，首先你是被那明信片上的美目给迷惑住了对吧，可是你怎么知道那双眼睛属于真实的人呢，万一是咱们某位同学的作品呢，难不成你爱上了画魂？第二，你说是在马哲课上得到的它，那可是公共课哎，谁知道是哪个学院哪个班级和咱们一起上的？最后一点，注意听，这么多年了，画上的美女即使真实存在，也早有归宿了。我劝你，好好把事业搞起来，等有车有房有钱了，什么样的女生找不到？”

　　她对小白讲话的时候，763就在旁边听着，听到最后钟意说什么“有车有房有钱”的时候，他忍住笑，还摇了摇头。

　　钟意没空理他，因为话筒中小白正在对她进行无情的控诉：“我说老钟，你真是现实到家了，什么有车有房有钱，太俗了你。我要找的是像海螺一样的姑娘。”

　　“什么海螺姑娘？给你做饭收拾屋子的那种？”

　　“不是，是内心丰富细腻，放到耳边，能听到大海的声音。”他迎着海风说道。

　　钟意将手搭在额头上，揉了揉：“天哪，你是在拍偶像剧吗？那你直接找许攸宁不就好了？内心比海螺还丰富，猜都猜不透。”

　　“她可不是海螺，她是水母。”

　　“水母？”

　　“水母，史前动物，美丽异常，穿越亿年而毒性未消。”他已经中过一次毒了，余毒未消，可不敢再碰，“总之，我要弄清楚到底是谁把明信片放到我桌上的，或许真的是一个海螺姑娘也说不定。”

　　钟意挂上电话后，兀自摇头，为什么她这样一个现实的人，身边却都是如此理想化的朋友呢？夏雨楠如此，白远风也是如此。

　　她回神过来时，看到763正盯着她。

　　“怎么？没见过人类拯救朋友？”

　　763边摇头边说：“你真是好现实啊。”

　　“喂，你来自昳城，又是翻云覆雨的解愿者，怎么能懂我们地球人类的苦楚？不现实点，总是被架在空中楼阁里，怎么活啊？”

　　“我支持小白。”他说。

　　“嘁，”她不屑一顾，“别净说风凉话，什么时候变成人类试试我们的艰难和无奈。小白要找的那个明信片，根本就不知道是谁故意放在他桌上的，你说怎么找？”

　　763挑了一下眉说道：“或许我知道是谁放的。”

　　“你知道？”钟意瞪大了眼睛，“那可是我们上学时候的事情，大二上学期的马哲课，得九年前了。”

　　763抱臂点头：“那堂课我恰好在。”他带钟意做记忆寻回时，自己也顺道寻回了第一次为秦与弦解愿时的相关记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钟意，那个许愿者要追的女孩。

　　但是这个信息他没有告诉她，只是说：“当时你和小白坐在一起对不对？”

　　钟意回想了一下说：“大概是吧，我们俩上课总是坐在一起。”

　　763说：“上课之前，小白去上洗手间，你抱着一摞书坐到他座位的里面。而我当时正好在那里执行任务，看到地上有一张照片，便捡起来放在小白的桌上了。”

　　“啊？这么巧吗？你捡起来的不会就是那张明信片吧，那明信片是你给小白的？”

　　763摇摇头，指着钟意说：“那张照片是从你的书里掉出来的，它是你的！”

　　“不可能！？”钟意彻底懵了。

　　“我眼看着它从你书里掉出来的，想喊你，但是你们都看不到我，小白的座位靠外，我就放在那了。”

　　“不可能啊，”钟意仔细搜寻早已忘却的记忆，“那张明信片我见过，不是我画的啊。”

　　763耸耸肩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把我能回忆起来的都告诉你了。”说着，他从阳台走进客厅。

　　钟意仍然处在震惊中，跟在他身后问：“你是不是记错了？你当时为什么在那？”

　　763愣了一下说：“我正好在那里执行任务。”

　　他不能告诉钟意，当时他将明信片放在桌上后，便信步向最后一排走去。那里坐着他的许愿者秦与弦，他要帮他实现愿望——追上钟意。

　　当时他心系解愿，并未留意教室中发生了什么，也并不关心。他只当那是一堂平平无奇的马哲课。

　　在那堂平平无奇的马哲课上，秦与弦正支着胳膊呆呆望着前排不远处钟意的背影；钟意刚坐下便趴在桌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白远风匆匆跑进教室，一屁股坐在钟意旁边，从桌上拈起张卡片问“是你的吗”，钟意摇头，只甩过一张纸来，说“先把这些稀奇古怪题帮我答了”；白远风撇撇嘴，乖乖俯身答题，几笔挥就还给钟意；许攸宁坐在他俩前面，回头看向最后一排的秦与弦，目光却正好扫过身后的白远风；他手指夹一张照片，表情震惊地看着自己，许攸宁不明所以，但仍礼貌冲他一笑。

　　763想，日常时光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湖底暗藏气泡，那些气泡不断升腾，直至浮出水面一一破裂。待破裂时，湖水才惊觉，气泡一路升腾划出涟漪。而看似平静的湖水，早已被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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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远风挂上钟意的电话后，深深吸了一口海腥味的空气。面前一片湛蓝大海，沙滩上一排椰子树笔挺，不少游客正在海里游泳，海面有白色轮船往来送乘客到对面小岛。

　　短短几天功夫，恍若隔世。他终于讲出了自己负载多年的秘密，也揭开了另一个秘密——许攸宁不是“xyn”。

　　她会是谁呢？他知道此时自己不应该想这个问题，正如钟意所说，他事业刚刚起步，没空考虑儿女情长，那是会将他羁绊住的东西。

　　他从背包里拿出那张明信片来端详。准确地说这不是一张明信片，而是一张照片，只是照片的背面画上了一双美丽的眼睛。从收到它的那一天起，夜深人静时，孤寂落寞时，失望灰心时，他总是深深凝视那双眼睛。

　　现在，他知道这双眼睛并不属于许攸宁了，但是它们属于谁呢？那里面的欲言又止的明澈温柔曾经带给过他数不清的力量。他要找到它们的主人，却不知往何处去寻。

　　他叹口气，将手中的明信片翻转，重新端详照片上的画面。那上面也有一片大海，大海的对面也有一个小岛，此岸连接彼岸的海面上游弋着白色轮船，椰子树、金色沙滩、白色屋顶……

　　白远风的手颤抖起来，他努力举起照片仔细对照，眼前的画面和手中的照片重合在一起。

　　难道就是这里？他的心狂跳起来。

　　他拦住在他面前经过的一对情侣，激动地问：“麻烦帮忙看一下，这照片上的画面是不是这里？”

　　那对情侣仔细看看照片，又看看眼前的海岸，说：“看起来是一模一样……”

　　他又去问第二个、第三个游人，别人虽然对他的激动疯狂不解，仍然耐心地回答他：这里绝对是照片上的地方。

　　他不敢相信，竟然无心插柳地被他找到了照片上的地方！？不对，不会全世界的海岸都是一样的吧？他决定最后确定一遍，不然恐怕会像个疯子一样继续寻找下去。

　　他看不远处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正拿着照相机拍照，心想，她应该懂得看照片，便走过去，轻声问道：“你好，麻烦您帮我看一下照片好吗？”

　　他举着明信片，照片正面对着那女孩，画着眼睛的那面朝向自己。

　　拿相机的女孩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仔细辨认小白手中的照片，她的眼睛露出在明信片的上沿，盯着照片的眼神中突然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她猛然抬眼看他，双眸和画上的眼睛交叠在一起。

　　白远风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结。这双眼睛……这双眼睛……与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他听不到汽笛、海风和游人的声音了，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女孩清脆的问询：“这是我拍的，怎么在你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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