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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胖胖的龙猫仰躺着像漂浮在海上，随波浪有节奏地晃动。龙猫怀中躺着一个人，纤细白皙的胳膊耷拉在地上，腿在有节奏打着节拍，一下一下，另一只手举着手机，边看边笑。
他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是盛满了水似的晃出光来。
“哎呀我的祖宗，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刷手机。”旁边站着一个瘦削高挑的女人，一身灰色套裙，戴一副黑框眼镜，头发齐齐向后挽成一个髻，显得精明干练。
“我正好看看网上的报道和评论呀，”杜衡抬头看了一眼他的小姨，“这叫舆情监测。”
“这个活不是你干的，你赶紧想想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杜衡从手机上抬起头来，嘻嘻一笑：“下一步怎么办？这个活儿难道该是我干的？”
路萍叹口气：“小衡，你姨夫正接电话呢，一个接一个的，根本没时间考虑啊。”
杜衡站起身来：“我看网上的稿子都是千篇一律的，这样，把咱们事先准备的通稿发了吧。”
路萍点头：“这个已经在弄了，小陈正在修改，等改完了给你看一下。”
杜衡摇头：“不用改，只修正一下球砸落的方向就行，直接发。”
“还按原来的内容发？”路萍压低声音问，不可置信地看着杜衡。
杜衡抬眉笑道：“对呀，你看今天的报道了没有？那些媒体，啧，一点想象力都没有，竟然没人怀疑有人要故意陷害我。”
他边说边朝吧台走去，倒了一杯柠檬水。“对了，小姨，查一下上午砸到的那个女记者叫什么名字，把她找出来。戏还没演完，她溜得倒挺快。”
“哦，对了，”他补充，“我记得她是膨胀电影公众号的，查一下媒体名单。”
“好的，马上查。”
路萍目光在手机里的媒体名单上梭巡：“找到了。”
“叫什么？”他喝一口水。
“轩辕三刀。”
杜衡一口水吐了出来。
……
“轩辕三刀！怎么样？”
钟意说完，小心看了对方一眼。那人身形一顿，他叹口气，双目闭上。
又来了，总有一些不识趣的人类兴致冲冲的给解愿者起名，不管人愿不愿意。后来，为了避免这个麻烦，很多解愿者学会先给自己编造一个名字，比如张东或陈西的，主动上报，缴名不烦。
因此，越来越多的解愿者拥有一个或几个名字，有时候大家还会互相交流自己的名字，仿佛拥有名字也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可是他不愿意，他一直觉得名字是最繁冗无用的东西，是属于地球人类的特产，而他来自昳城。
“我已经把我所有的笔名都拱手相让了，你一个看上的都没有？”
“你的笔名有人愿意用吗？”冷面男冷眼看她，眉头还嫌弃地皱了一下。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用的就挺好。”
“那你继续用吧，我说过，我不需要名字。”
“可是我怎么喊你啊，喂、哎，叫你妖怪还是神仙？”
“你叫我干嘛？”
“我们以后会一起工作的啊。”
“一起工作也不需要叫名字，我也没叫过你。”
“那是因为你神出鬼没的，你不需要叫我，吓我就行。可我需要叫你啊，万一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有重大突破，我怎么通知你呢？”
“你不用叫，有事我自会来。”
“那么自信？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叫你？”
“我就知道。”他看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不能跟这些人类太过亲密，赶快让她配合完成任务，此后永不相见。名字？那无用的东西要来何用？他一向秉持的原则是不要也不给，跟这个地方的许愿者和协助者不能有一点牵连，否则很难全身而退。
毕竟，人类实在是太麻烦了。
他越走越快，心下烦扰，忽然感觉背后没人叽叽歪歪了。转身看时，只见路上行人七八个，哪里还有钟意的影子？
……
钟意边走边想，哼，起个名字都不愿意，还想让我帮忙？谁求谁啊？来人间办事还不懂入乡随俗，顽固至极。
刚想到这，她一抬眼便看到前方多出一片阴影。那人撑开了伞，站在她面前，挡住去路。嗬，来得还挺快。
“让路。”
“为什么转弯了？”
“我想去哪就去哪还需要跟你报备吗？”
“你是我的协助者。”
“我在你身后喊你了，哎哎哎地喊了三声，你没听见。再说，你这么高冷，哪还需要协助者？拜托让一让，我还赶时间呢。”
他还没反应过来，钟意已经一转身走进一间小店。他抬眼一看，是间咖啡馆。
无奈跟着她走到咖啡馆里，看着钟意点了杯咖啡，从包里拿出电脑来。
“你这又是干什么？”
“干什么？干活啊大哥，我们人类还得赚钱养活自己。今儿上午的外快我还没赚到呢。”
他无语。
“对了，我还得告诉你，给你当协助者可以，但是只能在我非工作和非休息时间干。”
“非工作和非休息？那你还剩什么时间？”
“大概就是我既不想工作也不想休息的其他时间。对不起，现在我要工作了。”钟意笑笑，埋头敲键盘。
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认真打字，看着服务员端来一杯咖啡，看着她偶尔端起咖啡啜一口，看着她略微停顿思考，他预感这次的协助者是他从业以来面对的最大挑战。
直到咖啡喝完，发送完稿件，她才长长舒一口气，活动手腕，抬头看对面的人。
他竟然一动不动坐了这么久。
不理他，把电脑收起，钟意准备起身离去。
“好的。”
钟意已走到那人身侧，听到这声“好的”，脸上马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但赶紧收敛，侧俯下身问：“什么好的？”
那人微微向旁边倾斜一下，虽然知道她根本就触碰不到他，可是仍然觉得不自在。
不能离这些人类太近。
但是，有时还得跟他们虚与委蛇。
就像现在。
“我说，我接受你给我名字。”
钟意大乐：“一言为定？”
她自付读过一点书，觉得起名这件小事完全不在话下，可是真到用到时，竟一时不知如何操作。
“我的那些笔名真的一个都不行？”因为常在外接稿件赚外快，钟意秉持“狡兔三窟”的原则，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每次起笔名花费的心血比写稿子还大，“我的笔名可是集结了我毕生的智慧结晶啊。”
冷面男睥睨她：“可乐三、三根绳索、慕容阿三、轩辕三刀、逗三哥……你是说这些结晶吗？”
“你不要小瞧人好吗？父母给我们起名还得翻字典的好吗？这可是个技术活。再说，你连姓都没有，我都不知道从何开头，总不能让你随我姓钟吧。”
那人瞪她一眼。
相处不到三天，钟意已经摸清这人的脾性。虽然非我族类，但是素质不错，完全无害，所以她的胆子不知觉中已大了起来。
“哈哈，我想起来了，你可以叫钟馗，知道钟馗吗？可厉害了，是一个抓鬼的道士，哦不，神仙。跟你身份很贴合啊。”
“不要。”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是祖宗，不如叫你祖宗。钟意腹诽。
“想不出来了吧？我说过，我不需要名字。如果你非要给我起名，拜托不要给我姓，我什么都不姓。”
“可我们中国名字第一个字就是姓啊，难道让我给你起个英文名？MIKE还是JACK？”
“既然你起不了好用的名字，那就不麻烦了。”
“好，因为你没有名字而引发的工作失误，比如你找不到我啊，我喊不应你啊之类的，我概不负责。”
看着钟意得意的小人样，冷面男没了脾气，只好退一步：“可不可以不要起什么三的，真难听。”
“三可是我的幸运数字啊，我一直拿它当我的护身符用呢。”钟意反对，“再说，也没叫你小三，阿三的，你急什么。”
那人正要开口，钟意一拍脑门：“我竟然忘了，既然你不喜欢中文，也不用英文，又不冠任何姓氏，可以用我的幸运数字给你起名啊，然后你就是我行走的幸运数字、护身符。哈哈，我太聪明了。”
说到激动处，钟意完全不理会当事人的欲言又止，越想越兴奋：“我想想我以前的幸运数字是什么？”
“以前？”
“对，在三之前我记得还有几个幸运数字的。”
“等等，虽然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可是幸运数字还可以是好几个吗？”
“别人不是，但我是。幸运数字有很多种不同的算法，每种算法算出来的不一样。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所以别人只有一个幸运数字而我有好多个。我高中同桌告诉我的，她可厉害了，我们同学都叫她‘灵婆’”。
她回忆当初夏雨楠一脸神秘地跟她讲：“用五行算出来你的幸运数字是6，用八字算是3，用星座算是7，你可谨记这三个数字，以后但凡什么房间号啊、考号啊、车牌号啊、手机号啊，尽量选带这三个数的，肯定能保你好运常来，经久不散。”
“6……3……7……”，钟意嘴里念叨，“不好听，376？736？嗯，不行。673也差点意思。763……哎？763不错！”
她顿时大喜：“对，以后就叫763啦！哎呀，这么好的名字我怎么没用来当笔名。763，763，朗朗上口，还全部都是我的幸运数字，而且没有姓，完全满足你我双方的诉求。”
望着她一脸满意的笑容，他用沉默反对。
可能两人对望的时间有点长，他别过脸去：“要叫你自己叫，我不会答应。”
说完匆匆转身就走。
“哎，763，不是那个方向。”
那人停住脚步，才发现上当了。
嘿嘿，果然还是名字好用，一叫就能站住。
钟意走向他同方向：“哎，好像这条路也可以，763，走吧，咱们抓紧时间。”
明摆着耍他。但这个时候断不可以搭腔，他只好沉默地跟上去。
没想到钟意走到一家饭店前停住了脚步，打量店面，口中念叨：“重庆小面。”
“哎，763，你饿不饿，我饿的要死，进去吃碗面吧？你能吃辣吗，763？”
“不要叫我763，”，他停顿一下，补充道，“我不吃饭。”
“763，你不饿吗？”
“不饿。”
“你、你不会不用吃饭吧？”钟意吃惊。
763没理她：“你赶紧吃完，我们还有任务。”
钟意对他说：“我建议你就算不吃也一起进来，跟我对一下我们还有什么任务，怎么完成，看我的日程能不能对的上。”又补充一句，“我很忙的，763。”
……
他终于坐在了钟意面前，看着她挑起一绺一绺的面条吃的津津有味。
她抬头：“763，你真的不用吃饭？”
“不要叫我763。”
“哇，不用吃饭……所以，你究竟是鬼还是神仙？大白天也能招摇过市的，应该不是鬼呀，难道真的是神仙？只吃甘露的那种？”
钟意眨了下眼睛，她的筷子上挑着几根面条，面条在红色汤里乖乖盘绕成几团，有种热辣凝重的感觉，这与763记忆里的面是不一样的。
记忆里那是一大碗清亮的汤面，汤里躺着细细的挂面，上面还漂着几粒葱花，黄白两色的荷包蛋伏在旁边，袅袅热气蒸腾而出。
一只干枯的手递来一双筷子，浑浊的眼睛带着笑意：“这两天都没见你吃东西，快吃吧，别饿坏了。我只会做葱花面，孩子你别嫌弃。”
老人用手捂住嘴剧烈咳嗽了几声，又说：“其实，你不是鬼吧？孩子，以后呀，不要再说自己是鬼了。”
不要再说自己是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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