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他们来干什么？”她心里暗惊，身子不由自主靠向冷面男，作势要把他往柱子后面推。

　　“不用担心，现在你在我伞下，他们既看不见我们，也听不到。”那人平静地说。

　　“真的吗？”钟意仍然习惯性压低声音说话，心跳一直停不下来，“那我们偷偷溜走不行吗？”

　　“你不想看他们俩耍什么把戏吗？”

　　听了这话，钟意意识渐从紧张中恢复一点，对呀，为什么那个银球在他们手中，他们此时上来干什么？

　　只见杜衡的姨夫黄钢用手使劲按压银球，他老婆路萍在旁边催促：“快点，你行不行？如果被别人发现就糟了。”黄钢再用力，“不行，弄不动，这破球是什么做的，明明不重，怎么那么结实。”

　　“哎呀行啦，别在这浪费时间了，先别弄了，快把它拿到车上去藏起来，回家慢慢处置。”

　　“怎么拿？这么大个儿？下面那么多人，得找个东西遮住。”

　　路萍焦急地在原地踱起步来：“真不好办，万一被公关公司的人拿去检查，就能发现我们的事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赶快想办法把这破玩意儿弄走。”

　　“什么叫没用的，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现在不仅没砸到小衡，反而砸到了记者身上，万一查出来是我们自己弄的，可怎么办？”

　　钟意倒吸一口凉气：“砸杜衡？”

　　这球本来是砸杜衡的？为什么要砸杜衡？

　　她模糊记得杜衡拉开绳子的时候，里面的这个小球确实是倾向杜衡的，眼看就要砸到他头上了，只是后来朝她飞来。

　　等钟意再看过去时，路萍正从楼梯间抱出一个大纸箱：“快，把它装进去，你快点啊。”

　　黄钢马上跑过去，把银球放进纸箱，盖上盖，说：“正好。”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向后扫视看有没有人发现。

　　他们正对着钟意的方向，距离不过五米。

　　钟意望着他们直直射过来的目光，汗毛都竖起来了，不禁拉住身旁人的衣服。

　　“怎么感觉那里有人？”路萍眼睛没有移开，仍然盯着钟意的方向。

　　“哪有什么人啊？赶快把箱子弄到车里去。”黄钢催促道，路萍只得狐疑地转回头帮着一起搬箱子，向另一方向的电梯口走去。

　　钟意提着的心落了地，看向身旁的人，他仍然面无表情。

　　“别扥我衣服。”冷冷的声音从钟意头上方传来。

　　“谁稀罕扥你啊？”她连忙松开手，把手在身上抹了几下，心想，要不是因为寄人伞下，谁稀罕碰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人”。

　　钟意正要离开伞下，冷面男又开口了：“你想离开的话，最好还是用我的伞。”

　　钟意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去。对呀，有这等宝物，为何不用它来帮我脱身？

　　她问：“我在你伞下真的能隐形？”

　　黑色的伞面被间距适中的伞骨牢牢撑起，暗银色的伞柄发出微弱的光，尽头是有点旧的皮质把手。她不禁感叹，看起来这么平常的一把伞，竟然有那么大的魔力，像隐形风衣一样。

　　“能，但是还得扥住我的衣服才行。”伞主人发话了。

　　真的假的？不会想占我便宜吧，一会一个样的。不过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人在伞檐下，不得不低头，钟意只得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他的袖子，问：“这样行了吗？”

　　“嗯。”冷面男冷冷地跟她保持着距离，被她捏着袖子，带她向一楼走去。

　　路过大门，杜衡正跟一群人在说话，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把这球送回去吧，不需要追责任何人，也不用再查了，那个记者我们也会安抚好，只是个意外，跟你们没关系……”

　　钟意这才注意到，裂开的大球已经被拖出来了，估计这些人正在商量它的处置方案。目光掠过铁球，它仰躺在地，一分为二的每一半都毫无生机地耷拉着，好像在无声宣告它的无辜。

　　路过时，钟意心虚地不敢侧目，脚步加快。成功地穿过大门后，钟意回头，只见玻璃门自动关上，把杜衡与上午发生的种种都隔绝开来。

　　现在她是个事外之人了。

　　可是，杜衡怎么办？他究竟知不知道有人要害他？

　　……

　　不知不觉已走到喧嚣路上，正午的阳光直接打到她头上，冷面男正在收伞。

　　一片耀眼之中，钟意看着前面的“人”，只觉恍惚和混沌，她不知道从何开始，但还是开了口。

　　“现在我是不是没有办法拒绝了？”她是指做协助者这回事。

　　这句话果然管用，那人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你不是早就同意了？”

　　钟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双眼狭长，黑色瞳孔嵌入其中如星子般亮，但里面全是冷淡的光，那是与杜衡那双笑眼全然不同的。

　　她迎着这双眼说： “杜衡的小姨和姨夫对银球做了手脚，他们想要伤害的本是杜衡，球本来也将要砸在杜衡头上，却在第一时间调转方向飞向了我，是为什么呢？怎么就那么巧呢？”

　　冷面男毫无表情地看着她。

　　“而你，当时并不在我身边。那么你在哪里呢？恐怕当时你正在台上，把球拨向了我。谢谢你啊，让那球结结实实砸了我一下，还让我成为新闻的主角。”

　　冷面男终于开口了：“球不是没有真的砸到你吗？”钟意有一个细节说错了，他当时并没有在台上，改变一个物体的方向而已，远远操作即可。等银球飞到钟意身边时，他吹一口气，那球并没有砸到钟意，但她仍因躲避而摔倒。

　　钟意不记得当时的情形了，回想确实没有被砸到的感觉，不过这不重要，她继续猜测：“我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哈，你把球引向了我，故意把我牵扯进来，让杜衡注意到我，为我当你的协助者铺路。”

　　冷面男认真听着，嘴角微微扬起，眼神好似多了一丝笑意：“还有吗？”

　　“当然有，”钟意又向前站了一步，“你明明在事故发生之后就可以用伞遮住我快速逃离现场，可你没有，反而故意引我上了二楼，听到杜衡小姨和姨夫的对话，让我对杜衡产生恻隐之心，自愿当你的协助者。我说的对吧？”

　　那人微微点头：“你竟然……有点聪明。”他目光中多了一些审视。

　　听别人夸她聪明，钟意不免有些得意：“当协助者可以，但我有两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

　　“你问。”

　　“杜衡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你之前说不知道，是骗我的吧，你可是解愿者，怎么能不知道许愿者的愿望呢？”

　　在上午种种事情之前，她想不通杜衡还有什么没得到的，但是现在她不确定了，杜衡的生活真的像看起来的那么圆满、成功和简单吗？

　　那人嘴角撇了一下：“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

　　“你不知道怎么给人解愿啊？”钟意才没那么傻呢，“难道他亲口告诉你？”

　　“我们昳城的规定是，先知道许愿者是谁，给出一定的时间接触了解许愿者，有把握了才会告知我们愿望是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规定？”钟意疑惑地看着他，看他的样子不像胡乱编织一个借口骗人，可是这理由听起来又那么不靠谱。

　　“在昳城，任何奇葩的规定都有。”冷面男淡淡地说。

　　不管真假，反正现在是套不出来了。钟意决定以退为进。

　　“这样啊，那我没办法帮你了，你也看到了，他根本不认识我。”说完绕过他往前走去。

　　“可是你了解他啊。”身后传来声音。

　　钟意回头，不出声望着他。

　　“如果这次任务没有协助者参与，不管我能不能帮他，都视同失败，他的愿望永远实现不了了。这样的后果不是你想要的吧？”

　　钟意站在他面前，久久不语。谈判失败，不管怎样，这个协助者是当定了，毕竟她有软肋。

　　软肋就是杜衡。

　　但是面子上仍然不能输，她挑了下眉：“关我什么事？人各有命。”

　　冷面男说：“是的，人各有命。这个世界上能被选中愿望的人凤毛麟角，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已经很幸运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所拥有的未必是他真正想要的，这可能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实现自己内心真正愿望的机会……”

　　钟意沉默了，但是并没有看他，视线越过了他的肩膀向后看去。他回头望，千鲤大厦的墙外立面上挂着大大的海报，杜衡正弯着一双笑眼静静看着这边，风一吹过，海报卷起一角，杜衡的脸就在这起落之中悠荡。

　　钟意的眼神收回来，想了想，说道：“我先声明，帮完杜衡这个我就不管了。”

　　那人微微抿嘴，不置可否地望着她。

　　“你还得回答我第二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钟意问。

　　果然，人类最喜欢问的问题。

　　他照常回答：“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哈？”钟意上下打量眼前的这个人，这人城府挺深啊，还隐姓埋名，“你不要误会啊，我对你真没兴趣，我问你名字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难道每次都要哎、喂地喊你吗？”

　　她腹诽道，难道真要叫你“冷面男”？

　　“我真的没有名字。我们昳城人都没有名字。”

　　钟意一副“are you kidding me”的表情：“没有名字，你们都是怎么称呼对方的？”

　　“我们不需要称呼对方，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有你们地球人才需要名字来区分。”

　　钟意失笑：“先不管你们昳城有多么独一无二了，现在你可是在地球啊，难道没有人问过你名字吗？”

　　正午的太阳立于头顶，阳光像瀑布直冲下来，他看着眼前被光罩住的女孩。

　　他移开目光：“他们可以问，我可以不答。”

　　以往执行任务，跟许愿者不得不直接接触时，刚开始总是会被问到名字，于是他便练就了现在这副铁脸铜面，冷冷淡淡不予回答。

　　人类有一个好处就是自觉知趣，很多人便知趣得没有再追问。

　　可眼前的这个女孩显然不属于这类，她嫣然一笑，表情促狭：“那我给你起个名儿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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