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钟意懒散的生活看起来要告一段落了。把画画重新捡起来无异于新的试炼，还有杂志那边的事情，今早临时接到通知，冯羽翔上午空出来一点时间，他好像终于想起要还钟意的人情似的。

　　除此之外，以763的工作效率，第三个任务估计也快要开始了。

　　就像玻璃瓶里一下子被填的满满当当，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石子，在阳光照射下发出绚丽的光芒。她第一次感到充实和新鲜。如果还不知道方向，不如先跑动起来。她对自己说。

　　“这次回来发现你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她坐在早餐店里，边喝豆浆，边在电脑上浏览等下要问的问题。

　　763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说：“比以前有劲儿了。”

　　钟意抬起头，对他的评价有些意外，她想了一下，自己的转变源于什么时候呢？是被许攸宁刺激的？还是被杜衡激励的？抑或是被小白和灵婆鼓励的？或者，那个东西一直潜伏在她意识的深处，束缚它的咒语失效，它便横冲直撞跑了出来？

　　她问763：“你觉得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好，我很喜欢。”

　　钟意笑了一下，低头看电脑，心里凌乱。

　　吃完早餐，她对763说：“我上午先去采访冯羽翔，你呢？”

　　“我一起过去。”

　　“如果他看到你了怎么办？说你是我助理？”钟意提醒他。

　　763笑了，说：“你忘了？愿望已经完结，他看不到我了。”

　　“哦。”

　　钟意走在路上，默默想着他说的话——“愿望已经完结，他看不到我了”。多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这话对于解愿者来说只是习以为常的工作结果，就像人类说“稿子已经写完了”、“水电费已经交了”、“今年毕业了”之类的，是标准的完成时态，与未来再无关系。

　　当763的所有任务都结束，她也将看不到他了，他们之间的故事将永久地成为完成时态。他不知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实有多残忍。

　　……

　　冯羽翔变得愈加迷信了。钟意在进入会客厅前，正要穿过玻璃扇门，被秘书及时拦住。美女微微一笑将她领到右边新开的一个小门，纤手一指：“钟小姐请走这边。”

　　看来又是哪个大仙给他出的主意，她只好颔首微笑。回头一看，763竟然仍从左边正门进入。这是故意的吧，仗着别人看不到他，不尊重人家的迷信事业。

　　冯羽翔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抬头见钟意进来，起身微笑：“钟小姐，不好意思，最近太忙，没顾上你的访问，海涵海涵。”

　　钟意赶紧客气道：“哪里哪里。”心里却想，把双胞胎哥哥搞定了，独享江山，自然意气风发。

　　采访进展得很顺利，冯羽翔难得向她坦陈了旺云集团下一步的战略和布局，两人默契地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天下无双”的事情，好像那件事早已化为青竹山上的一缕青烟，袅袅逝远。

　　愿望已经结清，前尘旧事恩怨纠葛自然一同俱化烟尘。

　　……

　　钟意从旺云大厦出来之后，心念一动，给食神拨去电话：“亲爱的，冯羽翔采完了，我有个好办法，咱们都能省事。”她将计划一讲，食神连连称好。

　　763看她喜滋滋挂上电话，说：“你可真会逃懒。”

　　钟意不屑：“怎么啦？我的计划多么完美啊。把冯羽翔的录音整理一下就可以当做一篇专访，里面全是关于旺云集团的干货，又省去了外围采访的麻烦。是，这样确实不太像人物特稿，但是读者也没那么好奇他的私生活或童年创伤之类的，就算我想问，冯羽翔那只老狐狸也不讲啊。最关键的是，娘娘为了抢第一个报道旺云新当家人，肯定会同意的。一举多得，何乐不为？”她一口气说完，都不带喘气的，好像在心虚地力证自己不仅是图省事。

　　763问：“你画画也这样吗？”

　　“那怎么能一样？画画得天天画，天天练，基本功得夯扎实了，除此之外还要看电影拉片，学习风格和镜头，总之要绞尽脑汁地创作。”

　　763想了想说：“所以，你还得画画。”

　　钟意侧头看他：“为什么？”

　　“用心程度不同。当你说道画画的时候眉飞色舞，可是一提特稿写作，就叫苦连天，还总想偷懒，哪个是你的最爱已经很清楚了。”

　　她问：“有那么明显吗？”

　　他点点头，不得不对她说：“有，你看连冯羽翔都看出来你不适合做特稿，力邀你去他的公司。”

　　“嗯，”她轻叹口气，“可是你知道画画多穷吗？有多少人呕心沥血的都看不到成果，比如我爸……”

　　“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有很多人支持。”

　　是啊，夏雨楠、白远风、杜衡、763……确实有很多人比她自己都要相信她。

　　“我的房贷还有两年就还完了，起码这两年里，我要确保万无一失，现在还不能破釜沉舟。”她还是缺少一点勇气。

　　763没再说话。

　　……

　　钟意回到家就埋头整理冯羽翔的资料。她稍微留意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态度，发现自己一直对杂志社的工作秉持糊弄的态度，有稿就写，写的不至于太烂就行，有一些明明可以精进一些，只要在编辑那里能通过，也不再花力气雕琢了。难怪自己写的稿子不温不火，没掏心以对，又能奢望什么回报呢？

　　钟意整理稿子时，763一直在她家里，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她旁边，或者翻翻书架上的书，偶尔走去阳台眺望远处。宁静的初夏午后，室内一片静寂，只有钟意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像某种流淌自她指尖的乐曲。她神情专注，几缕发丝垂下来，才轻轻拨到脑后。

　　763轻轻移开目光。换做以前的他，很难安心享受这样的静寂，因为总有任务追着他，顶多在见到美景时或新电影上映时才会停歇片刻。对于其他解愿者在这里晃晃悠悠虚掷时光的行为，他委实无法理解。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甘愿不做任务，只安静待在一个人身边，享受片刻安宁和午后阳光。

　　他听令狐忘说，人类管这叫“陪伴”。

　　或许因为钟意是人类，所以她对这种“陪伴”适应得更快。她只顾低头敲击键盘，对763毫不客套，一会儿工夫，已经支使他两次了，一次是让他去冰箱拿支雪糕来，一次直接伸出胳膊把水杯递过去让他添水，763恍惚自己一时变身为饭店里的服务员。

　　但大多时候空气还是安静的，有种安稳平静的气息在两人之间默契流动。

　　门铃声打破了安静，钟意没抬头，对763说：“帮我开一下门。”763正想提醒她，见她一直低头忙碌，便走过去开了门。

　　快递小哥站在门口，一脸惊惑，因为看不到站在面前的763，只见到门自动打开，愣愣地上看下看，完全不知道门是怎么开的。从他的方向又看不到钟意，便怯生生地喊了一声：“您好，快递。”

　　钟意这才反应过来，探头过来说：“您放在地上吧，谢谢！”

　　快递小哥把快递放在地上，又扫视大门一周，摸着脑袋怔怔地离开了。

　　763把快递拿进房间，挺大的一个箱子，他问：“又是谁送你的礼物？”

　　钟意从电脑屏幕上抬头看一下，无意识地低下头去，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猛然抬起头，从椅子上离开，揉着酸胀的脖颈走过来。

　　她打开箱子，一件件把东西拿出来，惊呼：“哇塞，这么快就到了？”

　　763在旁边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钟意抬头对他一笑说：“投影仪。”

　　“做什么用的？”763问。

　　“你在别的许愿者家没见过吧？”她露出喜滋滋的笑容，“等一下就知道了。”

　　按照说明书鼓捣了一会儿，轻松安装完毕。突然，她发现电视还没拿走，便对763说：“你把电视搬到次卧桌子上，以后咱们不需要了。”

　　763轻轻一挥，电视机便轻飘飘地飞向次卧，只听“砰”的一声，应该落在了桌子上。

　　钟意瞪大了眼睛看向763：“以前怎么没见你露过这一手？”

　　“你没见过的多了。”

　　她头一摇，笑着说：“你没见过的也多了。”然后拿出遥控器，调试投影仪，一束光瞬间照向白色墙壁。

　　她招呼763：“过来坐。”边说边拍拍沙发上旁边的座位。

　　763走过去坐下，疑惑地看着墙上。

　　“见证奇迹的时刻。”她拿出手机找出一部电影，点击连接。

　　墙上出现了电影画面。

　　“这是什么？”763盯着画面问道。

　　“<教父>。”她说。

　　她仔细盯了几秒，发现画面有点不清楚，这才想起来没有拉窗帘，于是起身“刷”的一下把窗帘拉上了。

　　屋内瞬间变暗，墙上的电影画面清晰无比，763看看墙，又看看钟意，露出惊异的神色。

　　“这叫投影仪，以后我们在家也可以看电影了，你也不用去电影院站着蹭电影看了。这部<教父>看过吗？”

　　763扭头看向钟意，暗弱的光影中，她的脸看不分明，五官轮廓时明时暗，像汹涌的波涛，连带他的心也波涌起来。

　　“看我干什么？”听声音她应该是在笑的，“看电影啊。这部可经典了，属于人生必看电影之一。”

　　763将脸转向屏幕，一时竟有些看不进去，他不是一向最喜欢看电影的吗？或许是某种慌乱、感动或其他什么情绪在影响着他。

　　电影确实好看，慢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个小时后，763突然感觉旁边的人有些摇晃，转头一看，发现钟意已经闭上了眼睛，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又突然惊起似的睁眼看一下屏幕，然后又要歪倒，这次是冲着763的方向来的。

　　他脑中一片空白，但行动早于意识，“刷”的一下，伞已撑开。在伞张开的瞬间，钟意倒在他的肩膀上。

　　剩下的两个小时，763打着伞一动不动，如入定般看完了整部电影。他的肩膀上有人正沉沉入睡，宛如婴儿的安宁姿态，鼻息悠长均匀，一定做了个好梦。

　　字幕出现，763才意识到她斜靠在他的肩膀上，保持同一个姿势也有两个小时了，一定很不舒服。于是，他微微侧身，右手轻轻托起她的脸来，想要让她向后靠在沙发背上。

　　正在此时，钟意睁开了眼。763的手正捧着她的脸，两人四目相对。电影片尾音乐声敲打着他的心脏，手指微微颤抖。

　　还好她像是没发现，微微皱眉，眼睛闭合又睁开，左右晃了一下看起来已经麻木的脖颈。趁此机会，763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手心还留有软腻温柔的触觉，为防止这触觉丢失，他轻轻握起来。

　　“演完了？我睡了多久，怎么不叫我啊？”钟意看着墙上的投影问。

　　“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她蓦地起身，走到窗户处拉开窗帘，外面太阳的光线已经被拉得又低又长。傍晚来临了。

　　室内亮了一些，她看墙上的表，已经五点半了。

　　“完了完了，我晚了。”她边说边向卧室冲去，打开衣柜，一件一件的衣服向外丢。

　　763不明所以，默默合上伞，站起身问：“什么晚了？”

　　钟意拿衣服在身前比划着说：“晚上有同学聚会，要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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