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每一片竹叶都在闪光，聚集在一起明明灭灭，有时一起亮，有时一起灭，有时组成图像，偶尔能看清有人马座、大熊座、小熊座等图案，像是将星空从天上摘下来横在眼前。人在瞬间置身于闪着光的宇宙之中，看着星系在眼前流动变幻。

　　“你、你怎么做到的？”钟意捂着嘴惊呼，险些要跳下去凑近看个清楚。

　　“喜欢吗？”

　　“超级喜欢！”她重重点头。

　　“那是什么东西？”她指着竹林处问。

　　“最简单的小灯饰而已。”763语气轻松，颇有得意。

　　“从哪弄来的？不会又是花我的钱买的吧？”钟意突然一个激灵。

　　763叹口气，语带挖苦地说：“你还真是特别，一般女孩见到这种浪漫场景，不会去想钱的。你是第一个，不，是唯一的一个。”

　　钟意歪歪头，从这话中听到了玄妙，凑近问：“你还给其他女孩弄过这种灯光？”

　　763身子微微后仰，还是不太习惯离她这么近，虽然他们在洞底时曾经拥有最近的距离。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快速跳了起来。

　　“你脸红了？你竟然会脸红？”钟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是不是想起了哪位美女来？”她促狭地问。

　　“没、没有。”763赶紧把头转过去，眼神不知要落到哪里，慌乱地四处看，“我说的是我们以前解愿时摆弄的这些事情。”

　　“哦。解愿，那是解的什么愿望？”钟意继续追问。

　　“帮许愿者告白时用的。”

　　“告白时用这个？”

　　“差不多，有时候摆蜡烛，有时候放气球，有时候弹吉他，各种方式都有，我们教材里都写了，所有解愿者都会的。”763不知为何心虚得有问必答，如同被怀疑出轨的丈夫老实回答老婆的问话。

　　“所以，现在是……”她看着对面隐约闪烁的灯光，“不会有人要向我表白吧？”

　　“啊？”轮到763惊讶了，他才明白钟意误会了，“你觉得可能吗？想太多了。”他脸上竟然露出讥诮的表情。

　　“大胆，你什么时候对我说话这么过分了？没人给我表白，你弄这些东西干什么？”钟意扭头盯着他的眼睛。

　　一句话把他问住了。

　　是啊，没有人要告白，没有人要解愿，自己费尽心机满怀忐忑地弄这些东西干什么？他竟一时答不上来。

　　“幸好不是对我表白，”她双手扣在胸口，说道，“我最讨厌这种浮夸的男生。”

　　“你讨厌……”763问。

　　“是啊，多俗气啊。我真的最受不了那种在大庭广众之下，弹一曲吉他，或者摆一圈蜡烛像作法一样，跟人告白，然后绑架别人答应。原来，这些都是你们昳城的馊主意。”

　　763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她继续滔滔不绝，如有似海深仇：“如果有人敢这样对我告白，我一定拿把花把他的头打开花。”

　　763呆呆看着她愤然的表情，说：“我没说错，你果然跟一般女孩不一样。”

　　“对了，你回去以后禀告你们昳城老大，不要搞这种恶俗至极的桥段了，能不能更新下教材，换一些新鲜的告白方式好不好？”

　　“你喜欢什么样的告白方式？”他突然问。

　　这下钟意被问住了，一下踟蹰起来：“就、真诚就够了啊，直接说出来，或者不用说，两人都能感觉到就可以了。不一定非要告白什么的吧……”她越说越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

　　“你自己也不懂，还来指挥我们。”763瞥她一眼，“这些方法是经过无数次实践证明见效最快的。看来，你对人类的了解未必多过我。”

　　“你们把我们粗暴分类，然后参照概率执行任务，这才是最大的傲慢。”

　　763没有接话，停了一会说：“我不知道你不喜欢。”

　　钟意赶紧摆手说：“我不喜欢的是当庭广众绑架别人答应告白的烂俗行为，没有说不喜欢漂亮的彩灯啊。”

　　“是吗？”

　　“是呀。”她怕他不信，重重点头，看向对面时明时暗的灯光，“有时候有些话不一定非得说出来，更不需要让全世界知道，自己明白就行。”

　　763品着她这句话，没有言语。

　　两人一时沉默。

　　“啪”的一声响，钟意又打开了罐啤酒，喝了一口，说：“我平常最多喝一罐啤酒，今天看来要破例了。”

　　“别喝醉了。”

　　“你是不是一直想问，为什么一个女孩子那么喜欢喝啤酒？”

　　763没回答。

　　钟意也不理，兀自说下去，竹林里的光在她眼前变得更加绚丽。

　　“我爸喜欢喝啤酒，我小时候，天气好的晚上，我爸就会拎上一罐啤酒，拿一盘花生米，到阳台上，吹着风，喝着酒。我呢，做完作业就在他旁边拿一个小收音机听故事，有时我妈也会加入，搬把椅子打着毛衣什么的。”

　　“所以，你才这么喜欢阳台。”

　　“阳台？我喜欢的是啤酒啊？”钟意想了想，点点头，“对，所以我这么喜欢阳台，这点我倒没注意到。”

　　“这个大阳台你喜欢吗？”763侧头看她。

　　钟意环顾四周，点点头：“喜欢，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喜欢。”

　　“谢谢你。”

　　“谢谢你。”

　　两人同时说。

　　说完后，他们都愣了一下，然后相视一笑，又同时转头看向前方。灯光继续像星星一样闪着。

　　钟意说得对，有些话不一定说出来，自己明白就行。

　　“喂，”还是她率先打破沉默，“你还没告诉我这灯饰从哪来的？不会真用我的钱买的吧？”

　　“从剧院借的。”

　　钟意了然：“借的？那不就是不告而取？”

　　763辩解：“他们上班前就还回去。”

　　“总之，没用我的钱就好。”

　　“你为什么这么小气？”他忍不住问道。

　　钟意看他一眼，笑了：“平常呢，如果你说我小气，我会生气的，但是今天看在你精心准备了这么多东西的份上，就原谅你了。还有，我知道你对我了解的很少，但是呢，我一天只回答你一个问题。”

　　763平白被她抢白一通，一下噎住了。

　　“我刚才回答了你一个问题，该我问你了。”

　　“你回答我什么问题了？”他不解。

　　“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喜欢啤酒，我说是啊。”

　　这也叫回答吗？我不仅知道你喜欢啤酒，还知道你也喜欢阳台。763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感觉自己好像吃亏了。

　　“我问你，你为什么老打着一把伞？”

　　763侧过头看她，她已经翻出一包新的卤味来，认真咀嚼。他才惊觉两人对对方几乎一无所知，现在竟然能够如此亲密的在天台上看星星、赏灯光、聊着天，他还为讨她开心精心准备了许久。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与人类的接触已经超出了他所有的极限。

　　他抬头，星星在地面灯光的映衬下黯淡了一些，他所在地方也像星星一样距离这里非常遥远。

　　“嗯？为什么？”她已经干完那一小包卤味，又拿起了啤酒。看来这个问题她非得搞清楚了。

　　以前，他认为不要对人类好奇，她也认为别人不想说的事就不要追问。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一同无知无觉地跨过了边界，好像分享所有变成了一件自然而必须的事。

　　“我以前犯过大错，入了省闭阁。入阁的人根据犯错的严重程度受到不同的惩戒。我接受的是最严重的水刑。”

　　钟意默默放下手中的啤酒，静静听着。

　　“水刑的意思是，执行任务时沾碰到水就会身体大伤，法力消失，显形于人前，这是最大的危险。有些受水刑的解愿者几乎丧命，后来只好放弃解愿身份，到后方做了师父。我很幸运，以前有个关系非常好的前辈将这把伞送给我，让我在这里免受沾水之苦。”

　　“原来如此。”钟意点头，拿过他的伞看了一下，“你这把伞表面看真的平平无奇，超市里、商场里一抓一大把，我家以前就有一把一模一样的，谁能想到有那么强的法力。”

　　她摩挲着伞，仔细辨认，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反而伞把上有皮边翘起，显然年月已久。

　　“师父帮我施了法力。”他简洁的解释。

　　“那你到底犯了什么大错才受这种刑罚？”她问763，实在想象不到这种工作狂也会犯下极罪，昳城那个地方确实很不一样。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763笑了一下。

　　狡猾！竟然学会耍滑头了。钟意呵呵一笑：“好的，不问了。”

　　“该我问你了。”

　　钟意刚喝了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你真问？”

　　763眼神中竟然有狡黠的东西划过，理直气壮的说：“当然了。”

　　“好，你问。”钟意心想，水来土掩，怕什么？谅你也问不出个花来。

　　“你为什么讨厌下雨？”

　　这话一出来，钟意沉默了，她没看763，把啤酒罐抵在下巴上，凉凉的触觉。

　　是啊，为什么讨厌下雨。具体原因她说不清楚，她知道雨很无辜，但是她能做的也只有迁怒于雨了。

　　763看她的样子，连忙说：“不想讲可以不用讲的。”

　　钟意落寞地笑了一下，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我在下雨天闹的大笑话。”

　　“在我十岁那年，上四年级，有一天上课时，天上下起滂沱大雨，真的特别大，像有人拿着水瓢往下倒一样。我看着窗外的雨想着，这么大的雨，下午放了学可怎么回家呀。于是下课时，我就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她喝口啤酒，对763笑了笑，继续讲：“因为我家离得不远，我就趁着课间，冒着倾盆大雨跑回家拿伞去了。”

　　763看着钟意勉强勾起的嘴角，静静听着。

　　“你怎么没笑啊？因为这件事我沦为好几年的笑谈。更可气的是，我淋成个落汤鸡不说，拿着伞回到学校后，天马上放晴了，大太阳都出来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她激动地拿起763的伞说：“就这种伞，一模一样，黑色的长把的，为了它，我做了一件大蠢事。”

　　说完，她把剩下的半罐啤酒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低头又拿起一罐，打开。

　　“别喝了。”

　　刚才喝的过快，她脸上已有醉意，对763说：“你说，我怎么能不讨厌下雨呢？讨厌死了。我为什么要回去拿这把破伞，脑子抽筋了，真是傻，有谁冒雨去拿伞的……”

　　她喃喃说着，表情凄凉。

　　763看她这个样子，突然有些心酸，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可又碰不到她。

　　如果是以前，他会作罢，但是现在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在她不开心时安慰她。

　　于是，他打开伞，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钟意看了头顶的伞，笑了笑：“我刚说了讨厌这种破伞，你还让它杵在我头顶上。”

　　763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她哈哈大笑，醉意已有几分：“逗你的，这是你救命的伞，又不是害我的那把伞。我知道，”她把胳膊搭在763肩膀上，有些摇晃地说，“我知道你是想感谢我，感谢我今天救了你。不用谢，应该的。”

　　说完，还对763挑了挑眉。

　　她是有些醉了。

　　他们不知道，此时，楼顶的木门边正站着一个人。郑老板已经盯了他们有些时间了。

　　他在楼下巡查时，隐约觉得楼顶有灯光亮起。狐疑中便上来查看，没想到正看到钟意和男朋友在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不知他们是怎么上来的，想起白天在竹林中的经历，直觉这两人有点古怪，完全超出他的经验认知。但是他也不会就此放过他们，正在盘算着以何种理由敲一笔竹杠时，一抬头，钟意和她男朋友消失了！

　　第二次了。

　　一股寒气直冲他的天灵盖，膝盖开始发抖，他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刚才不止人在眼前，还能听到两人遥遥传来的笑声。可是，他们怎么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瞬间消失了呢？

　　郑老板慢慢退回来，迈下台阶时险些绊倒，踉跄中，脑子里只有两个字：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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