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钟意陷在浴室蒸腾的热气中，思绪飘向那个落雨的塌洞。

　　763带她瞬间转移回客栈，然后直把她往浴室里推，眼睛没敢看她，向斜下方盯着说：“你……得赶紧洗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的。”

　　晕乎乎的钟意当时没意识，现在洗完了澡，站在玻璃镜前盯着雾气中的自己，才发现刚刚被不由分说地推了进来，换洗的内衣都没拿。在身后的置物架上取下浴袍看了看，又闻了闻，竟然还挺干净。

　　她套上浴袍，将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头去，发现屋子里没人，脖子再伸长一些望了望阳台，也没有人，这才放心走出来拿换洗内衣和毛巾。

　　看来人家早就离开了，她突然觉得自己蹑手蹑脚的样子很搞笑，边吹头发边自言自语道：“做贼心虚个什么劲儿？”

　　吹干头发，清爽多了，身上也暖洋洋的，看来是不会感冒了。她闲步走到阳台。

　　果然，763正站在对面一株竹树顶尖，轻盈如风站立其上，遥遥望着自己。

　　钟意手扶栏杆，看着他喊道：“没感冒！”

　　他像是没听清，愣了下，反应过来一下笑了。

　　她也咧嘴笑起来。

　　没有仙音雾气，却让她感觉又一次如坠仙境。

　　763正想说话，却见钟意回过头去，有敲门声。

　　她冲763点一下头，转身走进屋内，打开门一看，果然是“挣零钱”。

　　郑老板笑容满面，目光从钟意脸上扫过移到屋内，钟意不满，轻轻将门合上一点。

　　“有何贵干啊，郑老板？”

　　“啊，刚才您没事吧？”

　　“什么事儿？”她瞪大眼睛一派天真烂漫。

　　“刚才在竹林里，您不是……”

　　“哦，竹林真如您所说，很漂亮，不过可惜我没什么时间多逗留，怎么了？”

　　“您没见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他犹豫地问。

　　“什么奇怪的事？我从寺庙出来就直接下山回来了，没注意啊。”钟意装作思索的样子想了想，摇头道，“难道您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没有没有。”郑老板赶紧摆手回答。

　　她接着问：“对了，您给的那两张150的门票没用到啊。还能退吗？要不直接折成现钱吧。”

　　“那、那个门票是给香客用的，最顶上还有一个殿，那是收费的……”他脸上带着疑惑又带着尴尬，结结巴巴地回答。

　　钟意笑了一下，点点头说：“没别的事了吧？”

　　“没了。”

　　门在他声音落下前关上了。

　　郑老板盯着眼前的门牌号，怔忪许久：“难道是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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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痴迷并深谙中西玄学的夏雨楠倒是从不信鬼神，她自称运势大师。她的老同桌钟意就是典型的运气不好之人，不是有了北京户口、有一套小房子、有一份稳定工作就是好运气了。她曾在青春期分享过钟意的秘密，还有近几年发生在这位老同桌身上的变故，那些遗憾缺失如此醒目。

　　不过好消息是，夏雨楠为她卜了一卦，又摆了塔罗牌，用尽一切技能算到：今年开始，同桌要转运了。

　　钟意对此一向是半信半疑的，但是看夏雨楠虔诚认真的样子又不忍拂了她的兴。更何况这次她带来的是好消息，以前那些阴霾将要消散，真的能应验吗？这个运是不是763呢？

　　她想起今天，虽然掉入了突如其来的深坑中，但是她并未害怕，反而特别从容安定，因为她知道763在身边。

　　这种有所依傍，而不是无着无落的感觉难道就是运气？可是这个运气又能陪她多久？到时她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对面的竹林慢慢染上夜的颜色，幽微的光正渐渐消散。天上早已渐次出现星星。南方海边的夜空刚刚被雨水清洗过，即使是暗色也分外清明，连星星都更亮些。

　　她站在阳台上，看着这个南方城市的夜空，想的却是晚上吃些什么呢？夏雨楠被导师安排给师弟师妹做课题指导去了，再没旁人可约了。这个城市于她是彻底的陌生了。

　　可能不管在哪，都得习惯一个人吃饭。

　　763呢？他是个仙人似的人物，不需要吃饭，不敢饮水，人间烟火气与他毫不相干。钟意抬头看着越来越密的星星，心想：昳城是哪颗星呢？或者根本不是另一个星球？763，你我本是仙凡两隔，为何选我做了协助者？

　　她轻轻叹口气。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总是叹气？”

　　763的突然出现对钟意来说已经不是什么能大惊小怪的事了，不知何时起，身边突然传来他的声音，或者眼前突然冒出人来，她也能泰然自若淡定如常。

　　她侧头看763正闲闲倚在围栏边，便说：“人间烦恼多，你这个神仙自然是不懂的。”

　　没想到他竟轻笑一下，说：“这位烦恼的人类，究竟为何事所扰？”

　　她瞥他一眼，这人心情看起来大好，闲适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也不再不合时宜了，他又是什么时候学会人类的油嘴滑舌了？

　　“说了你也不懂，”她怕听的人误会，又补充道，“是所有人类都能面对的最最经典的千古谜题。”

　　“什么？”

　　“今天晚上吃什么。”她头一歪，有些无辜的样子。

　　没想到763竟然没有惊讶，反而一挑眉，说：“不如我请你吧。”

　　钟意从没见过他如此浮夸的样子，一下愣了，说话都有点结巴：“你、你……请我？”

　　他脸上带笑，点点头。

　　她的神智终于恢复了一些，问道：“你拿什么请我？你有钱吗？”

　　763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你随我来。”然后撑起伞，轻轻碰着钟意的肩膀。

　　她知道又要瞬间转移了，却不像以前那样毫无防备的震惊了，反而有种习以为常的感觉。

　　这次瞬间转移的时间更短，没有以往那种眩晕的感觉。她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的景色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片竹林，只是所处的位置好像高了一些。

　　她有些疑惑地看看四周，原来是一个天台。不过这天台跟上次摩天大楼的不同，很低，大概四五层的样子。

　　“我们在楼顶？”她问。

　　“对，你的房间就在下面。”

　　她不以为然：“我还以为去哪里呢？爬一层楼就可以了，还用什么瞬间转移。”

　　763收起伞来，指指背后：“你能爬上来，但是能进的来吗？”

　　钟意一看，那处的台阶上有一个小门，紧紧关闭着，估计在里面锁住了。也对，这毕竟是个小客栈，每日人多又杂，万一有人上来出了事可说不清了。

　　她环顾一圈，说：“这里黑咕隆咚的，怎么吃饭啊？”

　　话音还没落，只见眼前突然明亮起来。她转头，763正看着她笑。

　　在亮光下她才看清，天台中央一块空地上架出一堆支架，上面缠绕着小小的灯，温暖的光便柔柔地围拢住一小块天地出来，像发光的小帐篷。

　　“你做的？”她惊喜地问。

　　763摇摇头：“这是郑老板的地盘。”

　　“想不到他还这么有情调。”

　　她走到灯架前的水泥高台边，发现上面有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托盘，托盘上摆放着一些点心、熟食和一扎啤酒。

　　她回头，面带惊喜：“不要告诉我这也是郑老板的？”

　　“喜欢吗？”

　　“这就是你请我吃的晚饭？”

　　763脸上笑容马上凝滞：“你……不喜欢？”

　　钟意咧嘴一笑：“当然喜欢啦？我哪里不喜欢？你们解愿者太可怕，没待多久，就知道我的喜好了。”

　　她费劲地攀上台子，一屁股坐在上面，双腿垂悬，对面前的763说：“愣着干嘛？坐上来呀。”

　　763与坐在台子上的钟意差不多高，可以平视她的脸。她笑意盈盈，真诚的开心散发出来，现在人已经低头撕开啤酒包装，拿出一罐啤酒来。

　　他暗暗松了口气。下午从竹林历险回来后，他的心一直不清不楚地悬着，无来由的忐忑和欣喜。不是因为落坠而惧，不是因为淋水而伤，也不是单纯因为获救而喜。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说不清楚，只知道心一直无法抑制地狂跳，无法平息。

　　前天跟踪郑老板时见他来到楼顶休憩，763不再像过去那样按照任务要求去思量下一步的行动，闯入他脑中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钟意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

　　直到刚刚他把她爱吃的东西摆好，又把她请上来，打开闪灯，他的心仍悬着。终于，在看到她的笑脸后，那颗扑通扑通跳着的心才安静了下来。

　　他也终于得到平静。

　　他轻轻一转身，就坐在了水泥平台上，离钟意不到一尺的距离。

　　钟意已经喝了一口啤酒，正在撕开卤味包装袋。763看她忙活的样子，不禁笑了。

　　她察觉到了，抬头问：“笑什么？”

　　“没什么。”

　　钟意咬了一口卤味，大赞：“好吃！你从哪里买的？”

　　“这家客栈就有啊。”

　　“是吗？我没注意。”她说完三两下把一小袋卤味全吃完了，拿起啤酒呷了一口，突然想起问，“嗯？你是怎么买的呢？”

　　763侧头看着她。

　　“他们看不见你，你也没钱……”她说着说着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很简单，我直接在你房间打电话到前台，让他们送上来的，”他指指钟意身旁补充道，“包括啤酒。”

　　“那……钱怎么算？”钟意的脸已经垮了。

　　“不知道，应该是从你的押金里扣吧。”763一脸波澜不惊。

　　“763！”钟意看看手中的啤酒，再看看身旁几袋未开封的卤味，大叫道：“那是我的钱！”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手挥向763，因为触碰不到，763不用躲就轻易逃过她的“九阴白骨爪”。

　　“还说是请我吃饭，明明花的是我的钱好吗？你也太小气了，什么时候能给我花个钱啊。”她停了一下，又叫起来，“啊！酒店里的东西都很贵，早知道你是这样请客的，我就先去超市买好啦，这、这得多花了多少钱呀……我挣钱也不容易……”

　　763看她这样，莫名觉得可爱至极，笑的更张扬了，却被钟意逮个正着。

　　“你还笑？！”

　　“我会补偿你。”

　　“怎么补偿？”

　　“你看。”说着他抬手指指前面。

　　钟意扭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前的竹林与夜幕融为一体，黑洞洞的像怪物的巨口。

　　“没什么呀……”她话没说完，763用手轻轻一挥。

　　眼前的竹林霎时变成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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