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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
钟意没有想到，坠落的感觉在多年之后，像埋伏在前路灌木丛中的劫匪，再一次找上了她。
谁也想不到会平白塌出一个坑来，好在塌陷并不深，下面都是潮湿的土，很软，并没有伤到她。但是坠落的感觉还是太可怕了，虽在一瞬间发生，仍像在黑暗的宇宙里漫长的遨游，不知所终。
763在她坠落的第一时间就伸出了手，想要拉住她，可是他忘了自己无法和她真实触碰。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和钟意的手交叉又划开后，他一同跳了下去。
这个场景我曾见过。他在坠落的时候听见自己说。
坑底有厚厚的土层，还有掉下来的草皮。这个塌洞不太深，大概三四米深，也不宽，只有两米见方。
还好，钟意没受伤，只是吓着了，长久的呆滞。
“你还好吧？”他看着她直愣的眼神想拍拍她，手没碰到她的肩膀就停下了。
他碰不到她。
“嗯？”钟意回过神来，她坐在湿土上，一只腿折在另一只腿的下面，她伸直腿，扶着旁边泥土墙壁站了起来，跺跺脚，看起来身体没事。
手上都是湿土，漂亮的裙子早已粘上了泥。
“我没事儿。”她看763在这种地方仍然站的笔直，问到，“我们怎么上去？”
离洞口还有将近两米的距离，不规则的坑口将铅灰色的天空切下不规则的一块。那把黑伞被钟意掉下来时松手脱落，有一大半搭在洞的边沿，眼看着快要掉下来，但仍顽固地把守着。坑壁是断裂的土坯，因为疏松，导致无法攀登，一踩就往下簌簌落土。
爬是肯定爬不上去的。
“我先上去，再下来接你。”只有763拿到伞才能把钟意弄出去，所以当务之急是将伞拿到。
钟意点头，这么矮的坑对763来说易如反掌。
她往旁边让了一下，发现他并没有跳上去，反而低下了头，然后整个人颓了下去，单膝跪地，艰难地喘息。
一道惊雷从洞口传来，钟意大惊：“763！你怎么了？”
她下意识想伸手扶她，却无法碰到他。
“763！”
763的脸色煞白，他抬头低声说，“水……”
“什么水？”钟意慌张的四下看去，发现在763的左脚边有一个小水洼，他跳下来时正好被水溅到。
他为了救她，情急之下碰到了水而不自知。
窒息的感觉清晰在周身蔓延，763像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呼吸。
此时有雨滴落了下来，钟意猛地抬头——南方的雨来的太急了。一把水枪、一瓶矿泉水、一个小水洼就可以轻易摧毁763，何况即将到来的一场大雨。
一筹莫展之际，钟意看到763嘴唇微动。
“伞……”他艰难挤出这个字。
“对！伞！”钟意叫出声来。
他的那把伞能将所有的水隔离在外，从头到脚形成保护层。
必须马上拿到伞。钟意盯着洞口露出一大半的伞，有些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将伞拿在手上嘚瑟？
她弯腰捡起一块较硬的土块，向上投掷而去。763已经两膝跪地，两手撑在地上，头低垂得更加深。
她心一急，投歪了。又捡起第二块，一扔，劲儿太小，土块飞到一半就掉了下来，反砸到她的头。
钟意拍拍脸上的土，深呼一口气，稳定心神，又再捡起一块大一些的土块，对准目标狠狠投掷过去。
砸到了！
伞歪斜了一下，擦着洞口的沿边移动了一公分，露出更多部分，看起来摇摇欲坠要掉下来的样子。
雨点却大了起来，她一边用手挡在763的头上，一边又着急取伞。
763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他们能触碰了！但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因为只有在他身体极度虚弱时才能触碰到人类。
他抓着钟意的手，摇摇头，目光又移向洞口。意思很清楚，不要管他有没有被淋到，目前伞才是最关键的东西。
钟意点点头，弯腰捡起刚才那块土块，盯着伞柄，凝神聚气，朝它狠狠砸了过去。
伞被砸得晃荡一下便掉了下来，砸在洞底的泥土上，发出一声闷响。
钟意大喜，赶紧捡起来，打开撑在763身上。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他们两人躲在伞下，钟意扶住763行将歪倒的身体。
现在外面的雨已经不能再侵入到他的身体了，可是刚才那些水怎么办呢？没有太阳，无法暴晒，他身体里还有很多水。
看着他颤抖和喘息的样子，钟意的眼泪一下涌出来：“对不起，都怪我，我不该把伞拿着玩，也不该得意忘形地不看路，否则……”
763抬眼看她，轻轻摇摇头，嘴角挂着一丝微弱的笑，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钟意的发丝。
如果非得在身体最难过的时候才能真正的触碰到她，那这难过也值得。
“你说你跟着我跳下来干嘛，否则咱们现在肯定……”她顿住，她有什么立场埋怨他呢？
763脸色越发的白了，好像那点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身体，穿越他所有的器官一样。
钟意心如焚火，外面正在下雨，没有太阳，怎么能把他身体里的水分清理呢？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她问。
763虚弱地抬头看她，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你被水淋湿的时间太长会怎么样？”
他喘口粗气，说不出话来，又摇摇头。
钟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没有打伞的手环住他的脖颈抱住了他。
763的身体冰凉，微微颤抖，或许是没有力气的缘故，他虚弱地抵在钟意肩膀上，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拥抱。
钟意将头埋在他的脖颈处，冰凉的，潮湿的，她不明白那么一个小水洼和几滴雨点竟可以让他的身体透湿成这样！？
她松开他，查看他的脸色，现在比刚才好多了，起码没有那种白到透明的感觉了。
“怎么样了？”
他呼吸没有那么凝重了，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抬起手要摸她的脸。她不好意思地躲开了，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脸。
下巴上在滴水。
虽然她刚才哭了一场，但眼泪不至于这么泛滥。她低头看，身上的连衣裙早已湿了一大片，可是明明刚刚拿到伞之前她并没有淋到多少雨啊。
疑惑地看向763，发现他也正在疑惑地看着她。她现在快成雨人了。难道这些水是从763身上来的？763的眼神告诉她，他也想到了。
于是，钟意缓缓伸出手，摸向他的脸，触到冰凉后停留两秒，再拿开，整个手上濡湿一片。
“你身体里的水能被我吸出来！”她高兴地笑道。
763可能也想笑，嘴角刚刚弯起一点弧度，整个人猝不及防被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钟意扑向他，紧紧抱住了他，比刚才还要紧。
两个人像雕塑一样抱在一起，姿势并不舒服，但谁也不敢轻易动。
砸在伞面上的雨滴“咚咚咚”的响。
她的脸上、头发上、身上慢慢渗出水来，水滴沿着她的发丝、脸庞、脖颈、胳膊、衣服滴落，穿过伞的保护层，与地上的雨水混成一片。
钟意打着伞的手有点发麻了，以致伞轻微摇晃，正要调整动作活动一下手腕，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
她离开763的怀抱，向后退了一下。763一手握着伞柄，一手扶着她的肩膀，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虚弱和颓丧一扫而光，又是那个淡然的763，只是多了些……温柔。
钟意愣住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他覆着，赶紧抽出来，拨了一下湿漉漉的刘海，问：“你好点了吗？”
他点点头，伸手扶她站了起来，收起了伞。
原来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晴了，洞口处的天空像是幻灯片从铅灰色换成了湛蓝。
她低头看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他是好了，她却成了落汤鸡。
“我们马上离开这里，你不能感冒了。”
“你彻底恢复了？”
763点点头，顿了一秒说：“谢谢你。”
“没事，没什么。”第一次听他说谢谢，竟然不知如何回复。
突然，从洞口传来一声呼叫：“钟小姐！”
他俩抬头一看，洞口处露出一张脸来，因为从下仰视的缘故，那张咧嘴大笑着的脸看起来有点变形。
但是，不论如何变形，钟意也能认出来——“挣零钱”。
“郑老板？”
“哎呀，你们两个怎么掉进来了？我忘了告诉您，草地在这个季节容易塌陷，还好人没事。”
钟意和763对视一眼，你们两个？他能看到763？
还没回答，郑老板又说：“没关系，我马上救你们出去。我这里有那种专门的绳索，您等一下啊。”
他把头缩回去，过了几秒钟，又探进来，“啊，对了，绳索是从专业救援队那里借来的，一次得200呢，专业救人用的，这个钱……”
还没等他说完，钟意仰头笑着说：“好的，这个钱我给！”
郑老板的大白牙又露出来了：“哈哈，还是钟小姐爽快，我马上去拿哈。”
等郑老板的头又缩回去时，钟意偏头低声问763：“你能……”
“能。”763眼里带笑看着她。
她满意地点点头。
763手腕一抖打开伞，对钟意说：“扶好。”
她把手覆在他的手上，黑色的伞像起重机般把他们两个运送上去。
郑老板转身的工夫，再回头向洞里望时，发现洞中空空如也，人早已没了踪影。
他探头看了半天，又抬头四下环顾，连个鬼影都没见着，直接吓得跌坐在地：“啊！人、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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