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钟意是被杜衡的电话吵起来的，他在电话里底气十足声如洪钟：“你干嘛呢？”

　　“睡觉。”

　　“我靠，你们这些记者真的闲的长毛了。”

　　“什么事快说。”

　　“你跟我这是什么语气，咱们俩有这么熟吗？”

　　“我都认识你十年了好吗？”

　　“好吧，”杜衡想了想，自己好像确实没有时间那么久的朋友，就任她闹吧，“我跟你说，我又有了新发现。”

　　“什么？”钟意仍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应着。

　　“就是我记忆里的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啊。”

　　一听到这话，钟意马上睁开眼，从被窝里坐起来：“什么影子？你发现什么了？”

　　“幸好我有做笔记的好习惯，我在那天的笔记里发现了一些线索。”说完他停顿了一下。

　　钟意感觉呼吸都快停止了，难道他发现763了？清除记忆不管用吗？

　　“字迹有点潦草，我得辨认一下。当时可能我脑子里还有比较清晰的影子或者灵光一闪想起来什么，于是就赶紧记在本子上了，我念给你听哈。”

　　钟意屏息听着。

　　“今天下午，钟意来找我，竟然告诉我一个大秘密，原来粉丝早就知道我跟韩思……”念到这里，他又暂停了，“这节跳过，接着给你念下面的。”

　　“可是我感觉下午不止钟意一个人来过，好像还有一个男的，在凉亭那里坐着。可惜记忆里只剩下模糊的影子，以及我问钟意的那句话——他是你男朋友吗。其他都记不清了。太奇怪了，这种事情本不应该发生在我的身上。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以记之。”

　　钟意脊背发凉，后面杜衡再说什么也听不到了，她强迫自己镇定，仔细琢磨怎么回复杜衡。

　　“喂，你听到了吗？我问你怎么看这个事？你是有个男朋友吗，他跟你一起到我家来了吗？”

　　“没有。我哪有什么男朋友，”钟意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那天下午就我一个人去你那啊，除了我这个老朋友还有谁关心你？你呀，肯定是打击太大，精神恍惚。”

　　“是吗？不会吧，我不至于如此脆弱。”

　　“肯定是。”

　　“不会看到鬼了吧？”

　　“哪里有鬼？想什么呢？”

　　“那我要去精神科看医生了。”

　　“这……倒不用，”钟意赶紧制止他这个危险的做法，“你呀，把这件事忘了，然后找个地方度个假，舒缓一下精神就好了，精神病院倒是不用去。”

　　“你倒是淡定，不是昨天你打电话来问我的吗？我这才想起来去看笔记的。”

　　“我……”她突然想起来了，昨天自己焦虑地到处求证763是否存在，没想到把杜衡的好奇心给吊起来了。

　　她赶紧解释：“我那不是没事找事，想安慰安慰你嘛。”

　　“真的？”杜衡半信半疑，“这也太巧了吧。”

　　“你呀，别胡思乱想了，有那个精力赶紧想想怎么东山再起吧。”

　　“这你不用担心，你没发现现在网上对我的评价慢慢变好了吗？”

　　“是吗？”

　　“靠，你刚才说关心我的，都不搜我的新闻吗？”杜衡不满，“现在大家终于知道了异装不是病，而且我可能还是受害者，被解读为一个可怜的被扭曲的童星之类的。”

　　“这种说法对你有好处哎。”钟意为他感到高兴。

　　“所以说嘛，任何新闻都得让它飞一会，八卦篝火烧的再旺也有熄灭的那天，”杜衡语气轻松，“所以我就等，等火把不理智的薪都烧成灰，再慢慢图谋。”

　　钟意听得叹为观止：“果然是杜衡，太厉害了。”

　　杜衡轻笑：“还得谢谢你，让我勇敢地踏出那一步，不然谁知道这边原来是海阔天空。”

　　挂上电话后，钟意终于爬下床，她心情不错，哼着歌洗澡、刷牙，然后拿出面包和牛奶，坐在餐椅上。

　　她双手合十，眼带笑意，开始做法：“天不灵，地不灵，763快显灵。”

　　念完之后，扭头朝向阳台的方向看去。

　　晨曦越过阳台从落地窗扑进来洒了一地，一切处在一种张扬的安静中。

　　然后，响起三下叩门的声音，笃笃笃。763的影子闪现出来。

　　钟意一笑，清脆地回答：“请进。”

　　玻璃推拉门虽然锁着，但拦不住763。他一瞬间便站在了门前，在熹微的阳光中静静看着钟意。

　　“过来，”钟意冲他招招手，然后指了指对面的餐椅，“坐这儿吧。”

　　763没有动。

　　“不用了，我站这里就好，你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她说，“快坐呀。”

　　763仍站着没动：“第二个任务还没开始。”

　　钟意低头啃一口面包，完全没发现763的异常：“太好了，别成天跟催命似的任务任务的，先放松放松。”

　　她又拿起杯子喝一口牛奶：“你知道刚才谁给我打电话吗？”没等763回答，她就一字一顿地说，“杜衡！”

　　“他当天做了笔记，把见到你的事情记录下来了，你们那个清除记忆看来不是太靠谱。不过我随便编了个理由就把他打发了。”

　　763终于开口了：“没关系的，过不了两天他会忘得干干净净。”

　　“你确定？”她把腿搭在另一张餐椅上，转身看着763。

　　“嗯。”

　　“那就好。”她又捧起牛奶杯，靠在椅背上，“我说以后能不能把许愿者脑子里的有关我的记忆也清除啊，别到时候有什么事情都来找我，我还得负责售后服务？”

　　“倒也不是不可以，”763沉吟，“不过你确定全部都要清除，一点不剩吗？”

　　被他这么一问，钟意反而有点犹豫，她想起跟杜衡在夕阳下的花园里相认，在地下室撞破他的秘密，以及最后的告别，这些记忆她不想失去，难道杜衡就想吗？这样剥夺他的记忆是人道的吗？

　　她有点烦扰，挥了挥手：“杜衡的那个任务已经结束了，就算了，其他许愿者估计我也不认识，干脆都清除了吧。”

　　763正想点头，钟意突然眼睛一亮：“对了，如果许愿者是个亿万富翁之类的，还是不要清除的好，万一他想要报答我呢？”

　　说完自己倒嘻嘻一乐。

　　763无语地看着她。人类通病第279条——幻想永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好事。

　　“不行，万一他要以身相许，可是长得又很丑怎么办？就算是亿万富翁也很难让人接受啊。”钟意咬着面包片说。

　　人类通病第280条——为永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好事忧虑。

　　763仔细看钟意，她头发随意挽了一个很低的髻，散乱的碎发垂下来，可能脸也没洗，眼睛还有些迷蒙，穿一身松垮的家居服，一只脚还搭在旁边的餐椅上。她左手举一片面包，右手擎一杯牛奶，啃一口面包，喝一口奶，头仰得有点高，牛奶洒了一点，连忙放下杯子，抽了张纸巾擦拭衣服。

　　他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微微皱起眉。

　　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已，与这个地方其他人类没有任何区别。即使她给我起名字，设置召唤咒语，挤在伞下拉着我的袖子，一起坐在阳台聊天，也不能改变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的事实。

　　所以没关系的。毕竟我不是令狐忘。

　　他稍稍放心，冷淡地说：“没事我要走了。”

　　“又走？”钟意正在擦衣服的手停了下来。

　　意识到她误会了，763赶紧解释：“不是，只是……现在任务还没开始，我不用在这里了。”

　　看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转身走了出去。

　　原来解愿者没有任务的时候不需要跟我们人类接触，而且是没有任何必要接触。

　　钟意一瞬间懂了，然后接受了。

　　虽然763也没说几句话，但是他一走，屋子里一下冷清了。钟意默默收拾吃剩下的东西，简单打扫了一下房间，想打开电视，又觉得嘈杂，便去书架随便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大概看到20页，实在无法专心，她便放下书，溜达着来到了阳台。

　　她伸了一个懒腰，像是对太阳打招呼。视线装作不经意扫过对面的树——树上没人。或许，解愿者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不仅不需要跟人类接触，还得离得远远的。

　　这样挺好，毕竟我只是个协助者嘛，没必要24小时stand by，又没薪水领，还要担惊受怕的。是的，这样挺好。

　　她跟自己说完这些话以后，又回到房间，坐在沙发上。原来枯坐的时候时间走的很慢，像细沙丝丝流走，剩下一个洞。

　　洞很小，但有点空。

　　做点什么呢？她突然不知所措了起来，暗暗笑自己。人家只是暂时不需要你，就搞得失魂落魄的，像失业了一样，不对，失业也没这么空落吧，像失恋了一样。

　　钟意赶紧摇摇脑袋，想把这个可怕的念头赶出去。做过那么多兼职，这个破协助者的工作还要影响我的生活和心情吗？她站起来，给自己打气，可能真像杜衡说的，最近太闲了，得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什么763，什么解愿者，什么昳城任务，都去他的吧，通通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她甩门出去。

　　……

　　宽大的屏幕发出闪动而微弱的光，黑漆漆的空间让人感觉很安全。虽然能隐身，但763一直喜欢藏在这里，感受着人类藏匿黑暗的感受，那是与隐身完全不同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银幕上播放的那些亦真是假的电影太吸引他，离合悲欢、喜怒哀乐、相亲离散……一切都那么生动，有种虚幻的真实。

　　昳城是没有电影的，这是他唯一佩服和羡慕人类的一点，他们竟然能把自己的人生搬到一块小面板上，怯懦的人类做过最有勇气的事情就是拍电影。

　　所以他喜欢待在电影院，电影院也是他除了树之外最喜欢待的地方。

　　正在播放的是一个警匪片，镜头摇晃，剧情离奇，整部电影给人一种湿漉漉的气息，情绪躁动扑朔迷离。

　　763站在最后一节阶梯靠墙的位置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很珍惜在电影院里没碰到烂片的机会。

　　可是他很讨厌有人在电影开场后进来。人类就不知道准时吗？连看电影这种美好的艺术都要迟到，真是没救了。每当这时，他的情绪都会被打断，气不打一处来。

　　开场十分钟后，一个身影从影厅侧门蹑手蹑脚地进来，径直沿着阶梯向上走。763没好气地看着这团黑影越靠越近，看样子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观众。

　　没想到，这人走到最后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说：“请让一下，我坐里面。”

　　竟然能看到他？而且……声音很耳熟。

　　音箱正在左侧头顶，传来震耳的声音，屏幕的光一下变得强烈，正打在他的脸上。

　　“763？”钟意站在他面前，惊讶地张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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