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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唤咒语
钟意开始陷入一种回忆的忙碌中,像个上了岁数拼命抓住什么的老人那样。她在十分钟之内已经在两种推论中来回反复了上百次:763存在以及763不存在。
今天是他离开的第三天。
第一天,钟意睡醒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混沌中想起763说他还会回来,而且还有三个任务等她去完成,便哀嚎一声,把头埋在被子上,开始祈祷他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第二天,在家里晃荡晃荡,去商场晃荡晃荡,吃吃喝喝,百无聊赖,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她把原因归结为之前为了杜衡的任务呕心沥血劳心过度,不符合她得过且过的人生哲学,再转回休闲状态一时难以适应。
第三天,她照常吃饭、刷手机、看书,趴在阳台上向外望。树上没有人,她抬头看天。昳城的昳,她曾经偷偷查过,是太阳偏西的意思。也就是说他们真在太阳的西边?不知道离这里有多远,763怎么往返?看他不像壕到有飞船的样子。
中午她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在梦里到处寻找763而不得,有个人对她说,哪里有什么763,都是你自己编造出来的。她猛然惊醒,坐起,出神。
向窗外看去,夕阳正从窗户外斜斜照射而来。她突然产生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一切都是一场梦,所谓的763根本没有存在过?!是啊,连名字都像代号一样无意义。
想到这儿,她感到毛骨悚然。他飘然而至,又悄然离去,没留下一点痕迹和证据,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为了验证他是否真的存在过,她做了几件事。
首先,给白远风打了个电话。如果记忆没出错的话,白远风跟她一同看见了763,然后被763消除了记忆。
“小白……”
“哇,老钟,可算等到你的电话了,我跟自己打赌看你能忍到第几天给我打电话,现在左半扇的我赢了。”
钟意在电话这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愧是全广告学院最幼稚的人,他竟然用自己跟自己打赌:“请问你打的什么赌?”
“左边的我赌你超过3天给我打电话,右边的我赌你不到3天就给我打,不得不说,老钟你真能沉得住气,你们家杜衡都这样了,你还能忍这么久才给我打。”
原来是这么个无聊的赌局。
“呵呵,再次让你失望了,我打电话来不是为了杜衡。”
“啊?!他发生那么大的事你都不惊奇不关心吗?”
不是不惊奇,是差点吓死在当场;不是不关心,是知道他早就自己跋涉难关了。
这些当然不能跟小白讲,她索性单刀直入:“我问你,你有没有过那种,总觉得自己记得点什么,但又一时想不起来的经历?比如说看到一个打着伞的男人,从树上一跃飞下之类的。”
话题转的太快,白远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打伞的男人?你从杜衡那里移情到哪个男人身上了?”
“拜托,别老提杜衡了,人家好好的!我现在问你的是……你的记忆!仔细想想你忘记过的事情,有没有能想起来的。”
“你都说忘记的事情了,怎么还能想起来。”
“那我换一种说法,你最近有没有不经意说‘又’字的时候?”
“又……诶!你这么一说提醒我了,你忘了咱俩上次见面时候,我就老不自觉的说‘又’,可是又不知道是为什么?你知道?”
“不,不,不知道。”看来那一小段记忆是真实存在过的,钟意终于确定了第一个。
“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没事了,好久没打电话了,关心一下你嘛。”
“关心我?都不看我朋友圈,还不快滚去给我投票。”
“投什么票?”
“我的作品入围国际广告赏最受欢迎作品竞选名单了,赶紧给我转发投票啊。”
“真的!?”钟意惊喜,“哇塞,不愧是我们学院的斯皮尔伯格,太牛了,小的马上去转。”
挂上小白电话后,她迅速转发了他的投票链接,并写道:“我最好的朋友、天才广告人白远风作品入围国际广告赏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请为广告界明日巨星贡献您的食指。”
毕竟是记者,这条朋友圈瞬间吸引了几十个人点赞,小白在下面评论了一个感谢的表情符号,许攸宁在上面点了一个赞。
然后钟意做了第二件事。
她打给了许攸宁。
“宁宁,”钟意琢磨措辞,“这两天怎么样啊?”
“天呀,你终于有消息了,”许攸宁的声音仍然那么甜美,“真没想到曝光杜衡的竟然是你。”
“就是合作一下哈哈。”
“我还傻傻的给你打电话,以为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呢,原来你早知道了,还瞒着我。”许攸宁娇嗔道。
那通电话也被证实了,钟意放下心来,便赶紧为自己解释:“不是,我是先听到你的消息,跟杜衡求证,他才愿意配合我的。还得好好感谢我的宁宁呢,优秀线人!”
“等我下个月到北京,你得请我吃饭。”
“好啊!你要来北京了?”
“对呀,我们公司好几个人入围了广告赏,我得带队参战。”
“好呀好呀,你先拉个菜单,我一家一家带你吃去。”
挂断电话后,她琢磨了一下。小白和宁宁跟她联系时的记忆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下面最关键证据就要看那个人了。
于是,她又做了第三件事,给杜衡发了条微信:“干嘛呢?”
没想到他竟然秒回:“在家待着。”——看来真的糊了。
她问:“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那头回的很利落。
钟意正想怎么给他打打气,杜衡直接拨通了语音聊天。
“哎,我说,我总觉得不对劲儿。”他上来就直奔主题。
“什么不对劲儿了?”
“我开记者会那天,”杜衡停顿两秒,接着问,“你是不是来过我家?”
“我……”钟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心快速跳起来,“是的吧。”
“对呀,我记得咱俩还说了一会儿话,对了,还提到了韩思雨对吧?”
“是,你还恼羞成怒了。”钟意呼吸更加急促了。
“奇怪了。”他的声音充满疑惑。
“什么奇怪?”
“为什么那天你来我家的记忆这么模糊,像是隔着磨砂玻璃一样。”
“你最近事情太多,不一定每件事都能记得那么清楚。”
“放屁,老子从小过目不忘。”显然杜衡已经跟钟意熟到可以肆无忌惮了,脱掉偶像面具就是爽,脏话张口就来。
“虽然你现在不是偶像了,能不能不要这么放飞自我?”当偶像当的太泯灭自我,偶尔放飞她其实是理解的。
“还有更奇怪的。”
“什么?”
“我总觉得,”杜衡又停顿了两秒,像是在回忆也像是在斟酌用词,“除了你,好像还有一个人。”
钟意呼吸一滞。
他还记得,不是只有我记得!
“你……你记得什么?”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啊?”
“很奇怪,最近好像有好几段记忆都被糊上了一层玻璃薄膜,老觉得遗忘了什么,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你为什么说还有一个人?”
“一种感觉。”
钟意也要骂脏话了:“你就不能仔细回想一下,使劲想想。”
杜衡说:“我那么闲吗?凡是需要用力过猛才能得到的东西,说明本就不属于你。”
钟意默默品味他这句话。
“对了,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杜衡问,“公开的视频是你给我拍的吧?这个我怎么一丁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有人给我拍视频,但记忆里完全没有你的脸啊。”
看来没错了,她仍试探地问:“你怎么确定是我拍的?”
“废话,后缀是你的名字啊,那可是我送你的礼物,让你也感受一下成名的滋味。不过——”他来了一个大喘气,“还是好奇怪,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现场有你?”
“哈哈,说明我太路人甲了。”钟意打着哈哈说。
杜衡嘀咕:“看来我这次受到的打击太大,大脑皮层受到了非器质性损伤。”
突然想起763曾对她说过,人类被解愿者清除掉记忆后,会有一些记忆碎片模糊遗留一段时间,视每个人的具体情况而定,所以杜衡刚才说的很有可能是记忆残片。
但又一想,人类遗忘难道不是本能吗?或许清除记忆这件事也是她的臆想呢?
她仿佛走进了一个由自己编造的逻辑闭环里,绕着湖跑了一大圈,即使所有人都说曾经见到过湖底水怪,可是她如何相信呢,除非亲眼再见一次。
他黑亮狭长的眼睛,他握着的那把黑伞,他的口头禅“你们人类”,他带她坐在树上,还有他们在阳台上聊过的那些天。
那些记忆,关于他的记忆,那么清晰,像树叶上的脉络一样,每一条都清清楚楚。
钟意像面对着一道无法求解的数学题,苦苦求证,却仍得不到最终解答。这些清晰的记忆像是期末考试前的知识点,她必须经常复习,以免在写出答案前遗忘。
她突然想起,有一次763被杜衡用水枪喷射,她喊了好久,等了他好久都没找到他。
作为早已生活在发达的通讯时代的人类,很难接受那种想找一个人却遍寻不到的感觉。现在她扎扎实实的感受到了,连发射讯号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送。
她重重叹口气,想起之前差点给他设置一个咒语,一喊便来,像魔法书里的精灵听到主人的召唤一样,像绝世神功感受到习武之人的运力一样,像神灯里的妖精触碰到摩擦一样。
她决定试试用咒语召唤一下,这是她在763离开三天后所能尝试的最后一个办法。
她站在阳台上,看着对面的树。几天过去,枝丫上又长出了更多新叶,没有风,树枝和树叶都在夕阳下舒展着,即使照不到阳光的那些,也肆意地伸开手臂。
钟意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亢龙有悔?降龙十八掌!”不行,这些都是什么鬼招式。
“Abracadabra!”外国的咒语适合中国的解愿者吗?显然不行吧。
“天灵灵,地灵灵……”后面是什么来着?
书到用时方恨少,咒语都想不出什么带花的来。
“天不灵,地不灵,763快显灵!”她双手交握,紧紧盯着对面的树,自创了一套咒语。
对面的树纹丝不动,镇定地宣告她的失败。
夕阳很好,夏天来了,她终于踏出家门,沿着树影走,不自觉地总想抬头看树。
她站在树影下,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从天而降的那个人,如果真的是自己在脑子里杜撰的,那将是多么可怕。
是因为太孤独了吗?我的朋友那么多,在杂志社的人缘也不错,连老朋友杜衡都寻到了呢。
我不孤独,一点也不。她必须这样告诉自己。
杜衡说的对,凡是需要用力过猛才能得到的东西,说明本就不属于你。
她决定忘记763,就当他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个小精灵,陪自己经历一些小小的冒险之后,便回到他的国度。反正人总归是要离开的,不管是做了一个任务,还是四个任务,不管是认识十天,还是十年,总会离开。
剩下的人还得生活下去,房贷要还,领导要对付,下一顿饭还得赶紧吃。
她低头慢慢走路,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传来:“我喜欢最后那个。”
好熟悉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又在幻想,可是仍忍不住环顾四周。
刚转过头来,一个身影从树上飘然而下,轻轻落在她面前,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喜欢最后那个咒语。”
763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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