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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悔了
喧嚣的工作日反常的安静，从来没有这么多人一起屏息等待着，像群狮等待着捕捉猎物。尚未迸溅的血腥味把他们引诱到一起，所有人都闻得到。
最紧张的莫过于系统维护者们，他们一定要在自己情绪崩溃前严防服务器的崩溃。
在沉默了12小时之后，杜衡将正式向所有人解释他那不负责任的怪异行为。但，有多少人是真的想听呢？
杜衡正坐在休息室的皮质沙发上，路萍和黄钢紧张地踱步和打电话，工作人员在忙着顺流程，眼前的杂乱和忙碌仿佛都与他无关。
他只需要静静地坐着，手里攥着等会儿要用的演讲稿，上面写着冠冕堂皇的致歉，写着他是病人是受害者，写着那些不得已的缘由……
演讲稿上有微湿的汗浸出的印痕，没人知道他的手心正渗出汗来，心脏也抽动地跳着。
可能猎物被放倒之前都是这样的吧。
在高度紧张中，他突然想起了妈妈。想起她在下雨天为他送伞，从他的餐桌收走高热量的垃圾食品，拥着他读莎士比亚和马尔克斯，为被误解的他跟老师吵架……他还想起她为他穿上裙子时，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我女儿真漂亮！
他的心一阵绞痛，抬头看走来走去的人，想起第一本书销量过30万册时举办的庆功会，也如眼前的场景般繁忙热烈。
他仰面向上方凝视，心里像当年那样问：妈，你看见了吗？
这时路萍喊他：“小衡，快！时间到了。”
他站起身，整理一下衣服，该上场了。一如人生中每个重要时刻，他只能独自上场。
只是，在路萍收走他的手机前，他发出了一条微信。
……
闪光灯像跃出水面的银鱼，闪的人眩晕。钟意作为《Mface》的记者站在第一排，旁边的摄影记者正噼里啪啦对准走出来的杜衡拍照。
杜衡身穿黑色西服套装，里面的白色衬衫解开第一粒扣子，没有戴领带，头发染回黑色，纯素颜的脸显得苍白又憔悴。
一个失足而脆弱的公众人物形象，很有说服力。
他在台上站定，默默扫视下面的媒体，眼神略过钟意时稍有停顿。然后他深深埋下头去，九十度鞠躬。
闪光灯再次如爆炸般的亮起，银鱼的鳞片铺天盖地在空中翻飞。
他坐下后，拿出演讲稿展开，在这些闪光的鳞片中低头看着稿子。几秒钟过去，或许有十几秒，整个会场安静的可怕，大家屏住呼吸，等待他开口说第一个字。
他终于在可怕的静谧中抬起了头。
“我向所有被我欺骗过、影响过的人道歉。我意识到自己犯了无可饶恕的错误，对此我没有任何解释和借口……”
现场意外地平静，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钟意也愣住了，怎么跟想象的不一样？她看向侧台的路萍和黄钢，他们正露出震惊和意外的表情。
“……我决定，今后退出所有幕前工作，深刻反省自己所犯下的过错，不再占用任何公共资源……”
现场开始骚动，杜衡站起身，再一次九十度鞠躬，转身离开。
记者乱成一团在下面喊道：“等等……还有问题！”“怎么回事？还没提问呢！”“是退出娱乐圈的意思吗”……
钟意慌了，她看着杜衡决绝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回头找763。
恍惚之中，她猛然想起杜衡上台前给她发的微信：那篇特稿不要发，我反悔了。
他反悔了。反悔什么了？钟意站在骚乱的人群中，被挤来挤去，突然眼前一片白光划过。
……
一阵眩晕之后，她睁开眼，感觉自己在哪里坐着。等视线渐渐清晰，发现眼前怎么全是绿色？好像……树叶？等她再度清醒一点，才发现自己正坐在树上？！
“啊！”她尖叫一声，差点要坐不稳了，旁边的人扶住了她的胳膊。她稳定心神，往旁边一看，打着伞的763正闲闲地看着她。
“你把我弄这来干嘛？”钟意又惊又气，虽然嘴上骂着别人，手却不敢放松，牢牢抓住他的肩膀。终于确定了，现在的她正坐在一根树杈上，像763平常那样。
763不愿让她抓的这么紧，又不好动弹，只好说：“你别抓这么紧，我划定了安全之界，就算在树上躺着也掉不下去，不信你感受一下。”
钟意哪里敢放手，低头往下面一看，好家伙，离地七八米，想都没想便往763身上抓的更牢了。
763想掰她的手，又不敢碰她：“真的没事，你没有感觉到身边有浮力吗？”
“什么浮力，我们又不是在水里。”话虽这样说，钟意还是稍稍放松了抓着763的力度，用脚划了几下，感觉确实好像被什么东西托着。
“你慢慢放手，别怕，掉不下去，有我呢。”763的声音很轻，像羽毛飞掠而过，掠的钟意心里痒痒的。
她慢慢把手从763肩膀上移到身下的树枝上，感觉树枝像沙发一样宽阔，脚下像浮云一样，踩上去软软的。
“真的有浮力？”她惊喜地笑着问763。
“我为什么要骗你。”763看她笑的样子也笑了。
“不错不错，难怪你那么喜欢在树上待着呢，五星级的spa啊。”钟意竟然还颠了颠，感觉好舒服啊，他还挺会享受。抬眼看去，眼前是层叠的树叶，但是离得并不近，给他们圈出一块空地来。
“对了，这是哪里的树？”她好奇。
“杜衡家门口。”763回答。
“啊？”她这才想起刚才的记者会，“杜衡？他怎么样了？”
“他……现在应该正在回家的路上。”
“哦，”钟意低下头，她的脚悬空着晃来晃去，“他说他反悔了。”
“你可以问他。”763说。
“算了，可能没有人能真正进到他的心里，他太孤独了。”钟意说。
她想起杜衡这么多年的挣扎和反复无常，都是对某种宿命的宣战和反抗，没人能理解，那条水道交错的隧道其实只有他一个人在走。
“我们走吧。”她轻声说。
“我不能走，”763说，“我是来跟他告别的。”
“告别？”钟意惊讶。
“任务已经完成了，到了结愿的时候了。”
“结愿？”
“从此之后，杜衡就可以诚实的做自己了。”
也对，所有许下的愿望都有了结的那天，只不过有的落空，有的成真。
“你可以祝福他了，”763犹豫了一下又说，“不管他心里有多少打算，还是把你当朋友的。”
“嗯。”钟意点头。
“你听。”763突然说。
“听什么？”透过稀稀落落的树叶，钟意什么都看不清，支棱着耳朵什么也听不见。
763一手打着伞，另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耳朵上。钟意感觉一股凉意袭来，像是突然闯入了人迹罕至的幽谷，世界瞬间安静，只能听见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小衡，能解释一下吗，为什么没按照我们之前商量的来？”听起来是黄钢的声音。
“我不愿意卖惨，太low了。”是杜衡的声音！钟意瞪大眼睛看向763。
“这不是卖不卖惨的问题，你本来就有苦衷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呢？现在连你的粉丝都放弃了，一个个排队脱粉。没有粉丝了，不全都完了吗？”
“我本来也没什么值得她们粉的，省得别人浪费时间了。”
“哎，怎么能这么说话……”
“够了，都别说了！”是路萍的声音，“小衡，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你妈妈？”
长久的沉默之后，传来杜衡的叹气声：“我已经活在地狱里了，就不要再把她拽进来了。”
然后三个人很长时间没说话。
“小姨、姨夫，你们不要沮丧，我既然敢走这一步棋，已经做好了所有打算。目前来看，我们还有赢面。”
“什么赢面？广告商都来要求解除合约，有的还要求赔偿。”
“没关系，我还有血可以放，反正以后也退出台前工作，跟他们不会有更多合作了。”
“好好好，你不在乎钱，那电影怎么办？现在能不能上映都是一回事。”
“应该庆幸那只是一个小成本电影，不走院线也能走其他渠道，收回成本不是问题。再说，我还不算劣迹艺人吧？舆论还没发酵完，谁是最后的赢家还不好说。”
“那若衡网呢？现在作者群里人心惶惶，之前你又得罪了那几个大神，估计都得倒戈。”
“若衡网我已经想好了规划，但要慢慢来。至于大神，那些算什么大神？别忘了，我还有真正的王牌。”
“谁？”
“一枕江流。”
“他？他之前都跟我们闹成这样了，怎么可能陪咱们玩？”
“我之前跟他重新签合约的时候，给他开了最优惠的条件，别的网站不可能给他，而且他马上就要开新文了。”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安排的？”
“前段时间。”
“真的这么简单吗？”
“小姨、姨夫，现在我们要做的事不是忧虑怀疑、垂头丧气，你们尽快帮我处理之前留下的问题，该赔偿赔偿，该道歉道歉，该解约解约。”
“然后呢？”
“然后，重新开始。”杜衡的声音透露着坚定。
……
763把手从钟意耳朵上拿开，上面还残留着温热，刚才不小心碰到她的脸颊，那种温腻的触感让763很不自在。他问：“听清了吗？”
钟意长舒一口气：“果然是最会赚钱的作家。”
“不担心了？”
“呵呵，”她侧头对763笑，“你把我们这里想的太简单了，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人生多艰。”
“我只知道有的人喜欢遇难则退。”
“嘁……”钟意不以为然，“你们不用吃饭喝水，过的像神仙一样，当然不明白只是活着就已经无比艰难。我们人类可是得靠烟火气活着。即使是杜衡这样的人中龙凤，失业了照样活不下去，所以你不要说的太轻松。”
“你错了，你们人类不是靠烟火气活着，是靠欲望活着。就是因为你们一波一波生生不息的愿望，才会有绝地反击和推倒重来，也正因为你们有无穷无尽的欲望，我们才永远不会失业。”763说。
钟意想了想，有点道理，正要回话，763拨开眼前的树枝说：“杜衡出来了！”
从树上俯瞰下去有着不错的视野，不远处的花园里，杜衡正从房间里走出来。
确切的说，是穿着裙子的杜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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