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楼上传来震天的音乐声，钟意喊了一声“杜衡”，无人应答。她静静站在大厅中，等了好久，久到音准不怎么样的她已经能分辨出播放的正是杜衡最喜欢的歌《everything will flow》。

　　她准备上二楼去找杜衡，手刚搭在楼梯扶手上，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突然想起那天在花园中，杜衡对她说的话：“我有个秘密想要告诉你。”

　　当时夕阳把他的头发和睫毛染成金色，她静静等着答案，静默几秒后，他却笑了一下，轻摇头说：“算了，会吓到你。”

　　“会吓到你。”她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移到楼下的阶梯。

　　那里直通地下室，幽暗的通道像怪兽张着巨嘴等待饕餮一切。她心中突然升腾起一个直觉——秘密藏在地下。

　　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中，她沿着楼梯一步一步朝下走去，走到尽头左转就是地下室入口。她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只知道那里或许藏着救赎杜衡的密码。

　　音乐仍在单曲循环，钟意走到转角处。她贴墙而立，探过头去，看到了一扇门。

　　好华丽的门呀。整个门以银为底色，上面镶嵌着大块的水晶，呈菱形排列，门把手像是羊脂玉做的。

　　钟意轻轻转动门把手，心跳加速，一点一点打开了门。

　　没有血腥的死尸、恐怖的刀具、疯狂的杀人恶魔，眼前并没有出现阴森森的藏尸古堡，反而是公主一样的房间，每个女孩都梦寐以求的公主一样的房间。

　　把门关上后，外面喧嚣尘上的音乐声霎时矮了很多，整个屋子安静下来。但是与这种安静有点违和的是，房间的装饰繁复浓烈，玫红色沙发、猩红色的地毯、夸张的水晶吊灯，腻歪歪的一切元素挤在一起，让人平生一种烦躁感和压抑感。

　　房间的墙壁上挂着杜若的大副照片，她低头侧脸，长而凌乱的发丝飞舞着，不得不说比以前见到的所有照片都美。

　　原来这真是杜若的房间，她果然一直跟杜衡住在一起。

　　钟意慢慢地走进去，地下室并不小，有客厅、洗手间和卧室，右手边还有一排玻璃搭就的天井，借了些阳光进来。

　　钟意走进旁边的衣帽间，三面墙的衣柜摆满了漂亮的衣服、鞋子和包包，正中间摆放着白色首饰柜和化妆台。一条波西米亚风的绿色真丝长裙挂在熨衣架上，像一个高挑削瘦的女人冷冷注视着钟意这个不速之客。

　　她望着这条美丽的裙子突然打了一个寒战。

　　转了一圈没有特别的发现，却有种阴森可怖的感觉，她准备离开这个让人感觉逼仄窒息的房子。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突如其来的音乐声，而且这声音越来越大，显然有人正朝这儿走来。

　　钟意吓得头皮发麻，赶紧折返更衣室，站在首饰柜旁踟蹰两秒，看到旁边的衣柜，迅速打开一间钻了进去。衣柜下侧整齐堆叠着衣服，只留了一点空间勉强蹲下，上面悬挂着的长裙垂下来正好能遮住大半。

　　音乐声已经进了门，她手心发热，赶紧拉上柜门，可是不知哪里夹住什么东西，柜门怎么关都留有一条细小的缝隙。

　　人终于走了进来，震耳的《everything will flow》冲撞进来。钟意放弃拉扯柜门，她透过柜门缝往外看去，看到一双光脚有节奏的踏在地上，红色的拖地纱裙随着走动在摇曳。

　　来人打开最右边的柜子，手从一排衣服上滑过去，然后又关上柜门，来到正对门的衣柜处，裙尾随着她的旋转而摇摆，直至消失在钟意的视线外。

　　不是说杜若不在家吗？763情报有误啊。

　　钟意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跟着音乐的节拍“咚咚”跳了，杜若马上就要转到这边了，怎么办？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呼喊763，可是又怕被听到。

　　正在这时，手里紧攥着的手机好死不死的振动了起来，钟意低头一看是许攸宁打来的。宁宁啊，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打来啊。她慌了。

　　她手上都是汗，挂了两次才把电话挂断。幸好音乐声足够大，杜若应该没有听到振动声。

　　下面该怎么办？钟意一边心里默念763，一边拉起身旁的裙子尽力遮挡住自己，她知道这样无济于事，但除此之外大脑一片空白的她已经想不到任何办法了。

　　柜门敞开的缝很小，只能看到整间房的中部区域，她看到杜若的红裙子又摇曳而至，汗毛立马立了起来，赶紧把身体往后缩，但是再没有可以后退的空间了。

　　红裙移动到眼前区域的时候，停顿了两秒钟。钟意一手拿手机挡在下巴上，一手使劲拽着柜门。可是，两秒钟后，红裙没再停留，摇曳着飘然而去，走出门口。

　　音乐声在客厅中响了几秒钟，然后随着主人关门声而散去。

　　钟意仍不放心，在柜子里屏息待了几分钟，等外面彻底安静了，她才轻轻拉开柜门，蹑手蹑脚从里面爬出来。

　　然后又屏息踮脚一步一步挪到衣帽间门口，探头看外面确实没有人了，才踮着脚向门口走去。

　　正在这时，手机又振动起来，钟意倒抽一口冷气，一看又是许攸宁打来的，她轻抚胸口，待心跳平静一点，连忙接起来，凑近了用气声“喂”了一声。

　　“刚才怎么挂了？接电话不方便？”许攸宁在那头问道。

　　“嗯。”她只能回复很小很小的声音。

　　“在开会呢？没关系，你听着就好了，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千万千万不要叫。上次你托我舅舅查的事，有结果了。”

　　“嗯。”钟意边含糊地答了一声，边继续走，临近门口，她把手搭在门把上，轻轻拧动。

　　许攸宁在电话那头继续说：“我舅舅在德国访查了好多人，包括杜衡以前的邻居、老师、他父母的同事，你知道最后查到什么吗？钟钟你千万不要叫啊。杜衡父母确实在他12岁那年去世了，但是他从来、绝对、从未有过一个姐姐！他是独生子！没人听过他家有人叫杜若……”

　　“什么？”钟意心里一惊，此时地下室的房门已经打开了，她问，“怎么会……”

　　猛然抬头，门口正站着一个人，也拉着门把手，两人在逼仄的空间对视。

　　钟意一瞬间坠入无法醒来的噩梦。

　　眼前的人也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脸上是比钟意还要惊恐万倍的表情。

　　微卷长发、曳地红裙，只有一只眼睛粘着假睫毛，粉底还没涂抹，口红也没化，没有墨镜、没有围巾，素颜示人的杜若终于呈现出本来的样子——杜衡！

　　杜衡从来、绝对、从未有过一个姐姐！钟意在巨大的心跳声中懂得了这句话。

　　两个老友以如此不堪的方式再次遇见，每个人都心跳加快，手心出汗，惊惧万分，也同时失去了尖叫的勇气，只是默然相对。

　　后来的一切钟意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能回想起自己推倒了杜衡，迅速往楼上跑去，一楼的门怎么也打不开，这时杜衡马上追了上来，她只好赶快转身跑向二楼，身后脚步渐渐逼近，像缠绕的水草摆脱不掉。

　　可能他还叫着她的名字吧，可她统统听不见。

　　她只知道得赶紧逃离这个不想得知的秘密，她只知道二楼出口处有电梯，她只知道自己只能拔足狂奔。

　　终于闯入电梯之中，两扇门缓慢向中间并拢，她突然悲哀地想起这部电梯需要刷卡才能行驶。

　　她手指疯狂而又徒劳地按着电梯按钮，看着门慢慢阖上，听着杜衡追逐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放慢速度，像老电影的慢镜头。

　　直到她绝望地看到飘摇的裙角闯入视线，然后是一只手如鹰爪般猛地伸进来，距离她眼前只有十公分，强势地拦住马上要关闭的电梯门。

　　她几乎惊叫出声！

　　……

　　杜衡扒开电梯门，喘着粗气，他此时头脑空白，只知道那见不得光的秘密必须被阻拦在此时此地。

　　可是……电梯里没有人。

　　他摁住门框，双腿分站在电梯内外，几番看看里面，再看看外面，都寻不到钟意的影子。

　　他不知道，此时的钟意就在他面前。

　　763一只手撑开伞，一只手拥住钟意的肩膀，战栗从她肩上传来，这个打击对她太过突然。

　　763低头看她苍白脸色和眼里噙着的泪花，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残忍地将她推到猝不及防的真相面前。他更加用力拥紧了她。

　　钟意依偎在763怀里，看着眼前仓皇、惊慌的杜衡，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杜衡。

　　原来这就是他深藏的秘密。此时的他如此狼狈又如此绝望，不知怎的，钟意蓦地想起草原上垂死挣扎的羚羊。她心里一酸，想要喊叫出声，眼前却突然一白，瞬间失去意识。

　　……

　　杜衡在极度惊惧中放弃寻找，颓然地坐在地上喘息。假发早不知掉在哪里了，仅剩的那只睫毛垂在脸颊上，说不出的滑稽。他目光呆滞地望着走廊。

　　然后，他看到了刚从楼梯间跑上来的路萍和黄钢。他们正惊慌地看着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世界仿佛在慢慢远去。

　　他却一下笑了出来。因为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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