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杜若是四年前火起来的，说火起来好像不太贴切，最多只能算借着杜衡的光落了一点知名度罢了。

　　当时的杜衡如日中天，《青州三部曲》的最后一部《秋蝉纪事》不仅打破青春小说的销量记录，还入围了国内最权威的文学奖，执导的第二部电影也拿到了当年的票房冠军。

　　当时的他年仅22岁。

　　盛名之下，比以往声势更加浩荡的采访、演讲、商务像涌潮一般迎头打来，那段时间粉丝们笑称他为“走穴杜”。

　　少年天才没有按照惯常剧本那样陨落，反而光环愈绚，走向一条令人欣慰的坦途。在所有人都认为他未来可期时，突然有一天，他在微博留下一句话之后便销声匿迹了。

　　杜衡写道：我没读过大学，却很想放个暑假。

　　半个小时后，工作室发出声明，承认杜衡因工作压力太大，需要静养两个月，暂停一切商务活动和写作安排。

　　舆论一时哗然。

　　于是，他就真的在最红的时候扎扎实实消失了两个月。两个月间，没有照片，没有文字，没有问候，取而代之的是四处弥漫的谣言和揣测。

　　有人说他生了不治之症，有人说他在寻找下家，有人说他隐居写第四部作品去了……

　　两个月后，他回来了，像以前一样，还是那个笑意盈盈意气风发的大明星，只是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只字不提。

　　回归后的第一篇微博只有四个字：暑假结束。

　　第二篇微博点赞了一个女生。

　　女生的微博名为：山中人兮芳杜若，认证是“时尚博主”。众人这才知道杜衡有个叫杜若的姐姐，刚从德国读完硕士，回国发展服装事业。

　　杜衡频繁点赞姐姐的微博，粉圈说法叫“引流”。

　　确实一开始，杜衡的很多粉丝奔去杜若微博套近乎，争相称其“大姑姐”。“大姑姐”微博粉丝量瞬间突破两百万，就连不怎么更新的公众号也有被转发破十万的文章。

　　这是让众多时尚博主眼红的成绩，恨不得老妈当场给生个明星弟弟出来。谁料，时日久长大家发现杜若却并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时尚博主，更像是借弟弟名声获取名声的寄生虫。

　　时尚博主的工作不过是精心搭配服装，或是给粉丝推荐合适好用的靓衫美物。杜若倒好，几天都不更新一篇博文，千呼万唤才不情愿地发布一张既无结构又无技巧的照片。

　　更令人费解的是，时尚博主的底线起码是“时尚”二字吧，可杜若的搭配堪称车祸现场，各种大胆的颜色和款式都敢往身上招呼，头发有时长有时短，脸上的彩妆浓烈放浪，整个人凹成一块调色盘。

　　刚开始时，粉丝们本着“爱屋及乌”的心态，纷纷为杜若捧场，可时间久了，大家发现真的难以欣赏这位小姐的品味。

　　“真是看不懂啊，还是德国服装设计专业的硕士呢。”

　　“德国不是造汽车的吗？法国才是正宗学服装设计的地儿吧。”

　　“汽车专业的？难怪把衣服穿成那样，上次穿的就像掉了漆的老爷车！哈哈哈。”

　　“成天不知道在干什么，就会搔首弄姿哗众取宠，不会又是一个来吸我们衡衡血的吧？已经有路萍一家子了，这个算吸血鬼四号？”

　　粉丝如潮水般好奇地涌过来，碾了几趟沙滩，便无趣地退了场，落下一堆无用的水草和垃圾。

　　……

　　“后来呢？”763问。

　　“后来她就糊了。”钟意喝一口啤酒。

　　两人正坐在钟意家阳台的藤椅上，中间的玻璃圆桌摆放着啤酒和零食，763自然是不会碰这些东西的，但钟意又吃又喝的很是惬意。

　　“糊了？”763问她，他发现这次执行任务学到的新词比以往多太多了。

　　或许因为，他和协助者沟通的过多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钟意转头看他，猜他肯定想歪了，便解释道：“就是不出名了，没人关注她了。”

　　说到底，杜若糊的那么快确实是自己作的。业务不精也就罢了，杜衡利用自己的人脉给她几次不错的资源也都没把握住。

　　“最可气的是有一次她明明说好了上《Fashichic》杂志，你猜怎么着？”钟意又喝一口啤酒，对763说，“拍摄那天放人家团队的鸽子！那可是《Fashichic》！杜衡也只上过两次！气得人家主编在微博实名骂她，还连累杜衡又是道歉又是公关的，此后再也没上过任何杂志了。”

　　763第一次看见钟意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他对这些纷扰习以为常且毫无兴趣。人类擅长于此，同时沉迷于此，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闹得天崩地裂，他早已见怪不怪。

　　“既然都……糊了，”763尽量把语言调整得跟钟意在同频道上，“那她就没什么可关注的价值了。”

　　“错！”钟意摇头，手中啤酒罐轻轻晃动，“她可不止是一个过气的时尚博主那么简单。”

　　粉丝内部有传言说，杜若心思并不在时尚方面，回国的目的剑指路萍，摆明了要和她一家抢夺杜衡的经纪大权。

　　关于这一点有粉丝拿出证据：“有一次活动遇见路萍，问杜若有没有来捧场，路萍当场黑脸不答话，她平时对粉丝可是很温柔的。”

　　“那和杜衡有什么关系呢？”763问。人类常把有关系没关系的所有事情都扯上关系，这是让他深感佩服的技能之一。

　　“当然有关系了！杜衡可是行走的印钞机啊，谁掌控了他谁就能拥有滚滚而来的money啊。”钟意说完又觉得自己简直在白费口舌，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怎么能懂？

　　没想到763了然地点头。

　　为了钱，那就是了。

　　人类之间产生的纠结、失落、结合、残杀几乎全部根源于这个东西，它们集结升腾为欲望，袅袅而起，被昳城采撷。

　　没有钱，人类无法生产欲念，而昳城也无事可做，同样将不复存在。

　　从这一点来说，钱确实是个好东西，豢养了两个世界。

　　“而且……”钟意犹豫着说，“她的身上有太多疑点了，我怀疑，后来杜衡那些不入流的作品都是她代笔的，才写得那么烂。”

　　763一副意兴阑珊的表情，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钟意非要把注意力纠结在杜若身上。如果按照以前，他早已三下五除二地将任务解决了，可现下，得慢慢引导协助者来调查，时间被无限期延长了。

　　他不由有些不耐烦。

　　钟意看他表情不太爽，给他一个白眼：“你怎么不问我，她为什么要代笔呀？”

　　763叹口气，只好有样学样：“那她为什么要代笔呀？”现在解愿真不比从前了，连一个小小的协助者都不敢开罪。

　　钟意满意了：“或许因为——杜衡的愿望是再也不写书了，所以让他姐姐代笔，那不就是做真正的自己嘛。你的任务不就明晰了吗？”说完她露出得意的神色。

　　啤酒罐轻轻搭在她的下巴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扣在上面，再往上看，是浸过啤酒泡沫的粉嫩的唇，还有，两双亮亮的眼睛，带着得意的笑。

　　763看得怔了。

　　“有道理吗？”钟意打断他，眼睛睁得更大了些，仿佛在寻求肯定的答复。

　　他赶紧移开目光，心虚看向别处，从嗓子眼里发出一个支离破碎的“嗯”。

　　她点点头，继续分析：“按照江震宇的说法，杜若应该还在国内。但为什么要藏起来呢？你在杜衡家真的没见到她吗？”

　　763眼睛看着别处，如实回答：“你说的这个杜若我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不过他家除了路萍外也没其他女性。”

　　钟意低头在手机上搜索杜若的照片。这位时尚博主照片是不少，但能看的没几个。

　　763接过手机，照片上的杜若不是戴着墨镜，就是挥着丝巾，动作老派，确实不走寻常路。

　　不知是因为衣服太繁复，还是妆容太厚，她看起来比那个少年气的明星弟弟大了不止两岁，整个人显得特别成熟。当然了，穿透浓重炽烈的妆容打扮，仍能感觉到两人形容相像，尤其是下颌处的轮廓，一看就是亲姐弟。

　　“确实没见过这个人。”763再次确认。

　　“那我们就把她找出来。”钟意说着把啤酒罐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一罐啤酒已经见了底。

　　763斜睨一眼，心想，为什么连她也这么喜欢喝酒？

　　正想着，钟意的微信来电声响起。

　　她接听后，那边传来又甜又嗲的女生声音：“钟钟……”这一声惊得763坐直了身体。

　　在地球上听过各种分贝各种类别的声音，如此嗲的声音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擦耳而过。

　　钟意却很受用，立马对手机另一头笑逐颜开：“宁宁……”

　　763更加惊诧地转头看她。认识几天以来，面前这位女士不是怒气冲冲，就是吊儿郎当，要么就是谨慎防备，从没见过她如此嗲的一面。

　　视频那头又说话了，声线细腻温柔：“钟钟，不好意思，刚才在开会就给你挂了。敢问小美人找我有何贵干呀？”

　　“我一猜你就在忙着，美女总裁许老板。”俩人互相吹捧上了，她笑着继续说，“是这样的，我记得你舅舅在德国？”

　　“是呀，怎么啦？”

　　“哪个城市？”

　　“汉堡。”

　　“跟杜衡以前的家是一个城市耶。”

　　“哎呦，又是杜衡。拜托拜托，你还没换老公呢，哪有你这么痴情的人？”

　　许攸宁是钟意大学时的粘腻好友，两人打趣惯了，本来钟意想逗回去，突然想到旁边还坐着763，而此时此人听到“老公”二字正惊诧地望着她。

　　她猜他又想偏了——得好好给他普及人类的新潮字词才行。

　　钟意不出声地对他摆了摆手，意图解释。

　　“你旁边有人？”许攸宁瞧出端倪，旋即传来尖叫声，“啊！钟钟！你铁树开花啦？谁呀谁呀，给我看看？男的女的？”

　　钟意一下慌了，虽说许攸宁是她好朋友，可763一个大男人这么晚在自己家里，让他跳进太阳系也解释不清啊，更难解释的是他那既非仙也非鬼更非外星人的玄妙身份。

　　“没有人啊……我家里哪来的别人？我倒想有人来陪陪我……”她边说边站起来，手机镜头只对准自己的脸，面色未变，但是右手却朝763使劲地挥舞，指挥他快速离开，以防被看到。

　　763有点想笑，乖乖站起来，钟意的手仍然像游泳拨水一样，要把他拨出阳台。

　　眼看763要挪走了，突然他一转身，伸手抓住钟意手机，翻转过屏幕对着自己，然后对着手机挑一挑眉毛，“哈喽”冲屏幕打声招呼，转身消失不见。

　　一眨眼他已经悠然坐在对面的树上，留下钟意一个人呆立当地，手里紧攥着手机。

　　完了完了，这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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