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当钟意还是个胖乎乎的小女孩时，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可以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能够邂逅梦幻浪漫的奇遇，拥有王子、城堡、天鹅、珠宝，还有漂亮的公主裙。

　　没想到，奇遇在她28岁这年竟然真的降临了。

　　只是没有王子，只有一个任何童话书和科学书里都没讲过的昳城来客；没有城堡，只有自家蜗居的小阳台；更不用说什么天鹅、珠宝、公主裙了。

　　不仅如此，她还得忙前忙后任人驱驰，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一个没有劳务费的帮佣。

　　天下再没有这么惨的奇遇了。

　　现在还被好友抓了个现行。该怎么跟宁宁解释？说出他真实身份吗？763自己都不怕暴露我怕什么？

　　钟意面朝阳台外站立，攥着手机的手僵直垂下，后背爬上一层冷汗，遥遥望着树上悠游自在的“罪魁祸首”763。

　　“钟钟！钟钟！怎么啦？”那边响起许攸宁的声音，“怎么看不见你了？你把手机对准了呀。”

　　钟意缓缓拿起手机，面向屏幕，绞尽脑汁想着理由应付许攸宁。

　　“刚才我听到你大叫一声，怎么回事？看到什么东西了？”她还没说话就被许攸宁的问题给问住了。

　　等等，宁宁没有看到763吗？明明刚才他直接对着镜头打招呼了呀？她不解地看看镜头里的许攸宁，又看看对面树上的763。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除了协助者和许愿者外，没人能看见和听见763，即使是隔着手机屏幕。

　　她太过心虚，一时慌张把这一点给忘了。

　　钟意松了一大口气，又觉得被耍的很不舒服，朝763狠狠瞪了一眼，远远的微薄灯光中，好像看到他笑了一下。

　　还好意思笑？！

　　她只好对许攸宁说：“我没事，亲爱的。刚才看见一只老鼠，从阳台上跑过，吓了一跳。”

　　“你家怎么有老鼠呀，赶紧找人抓走呀，多恶心。”许攸宁皱起眉头。

　　“是呀，好大一只老鼠呢，太恶心了。”钟意说完还朝对面挑了挑眉。

　　“找你男朋友抓老鼠呀。”许攸宁笑着说。

　　钟意想，这个问题还是没躲过去，只好反转屏幕给许攸宁拍：“哎呀我的宁宁，我哪有男朋友呀，有男朋友还会怕老鼠吗？不信给你拍一下我家里，除了我自己连个鬼影都没有。”

　　她一边举着手机拍一边进了房间，临关门时还不忘远远地给763一个凶狠的眼神。

　　拍了一圈自证清白后，钟意终于得到机会把话题扯回来：“宁宁，我记得你舅舅是汉堡市华侨商会的会长？”

　　“对呀。”

　　“能不能请你舅舅帮我查一件事？”她笑着问。

　　“什么事？”

　　“是这样的，杜衡3岁到12岁是在汉堡生活的，父母在他12岁的时候车祸去世了，只剩下一个姐姐杜若。能不能请舅舅帮忙查一下他家里的情况，尤其是他姐姐，据说是在慕尼黑读的大学。其他的线索，我只知道他父亲曾经是汉堡大学的教授，叫杜学康。”

　　“哦，杜衡他姐姐不就是那个女明星嘛？”

　　“她算什么明星？”钟意不认同。

　　“哎呦，”许攸宁笑起来，“不会杜衡身边的任何异性你都看不惯吧？连他姐都不行？”

　　“不是，我总觉得他姐很奇怪，能不能帮忙查查呀，亲爱的大美人。”

　　“当然没问题啦，我整理下材料给我舅舅发过去，等有消息了告诉你哈。”

　　“最爱你了，万能的宁宁！”钟意高兴地说。

　　763坐在树上，暮春的暖风吹过，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静静听着远方钟意和朋友聊天的声音，她的声音轻快又清脆，是面对他时从未表现出的放松。

　　这颗星球正缓缓沉入深海，黑暗和宁静将会带它去梦里。

　　763突然发现自己心情很好。

　　……

　　可这样的好心情只持续了几个小时。第二天，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中，钟意还没出现在阳台上。

　　虽然763很清楚，对人类不能要求太高，永远无法期待他们像其他物种一样随日出日落生发凋敝。但是他们却越来越视太阳如无物，日落才出，日出仍眠。

　　自制力于人类而言连挂件都不算。

　　他已经在这个任务上耽误太多时间了，目前仍是毫无进展，而这只是四个任务中的第一个，他预感这次的任务完成时限会大大拖后。这让他感到非常烦躁。

　　大概半个小时后，终于在阳台上看到一个晃晃悠悠的身影出现，穿着宽松休闲运动装，头发懒懒盘在脑后。看得出来，人家是刚起床。

　　可她并没有看他，而是打个哈欠伸个懒腰，随即弯下腰去。

　　763眉头微蹙，引颈看去才发现，原来她在打扫阳台！

　　她家阳台没有封上，正是柳絮乱飞的季节，阳台四角积满了柳絮，稍微有点动静，便能扬起一堆来。

　　只见她皱着眉头，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拿着一种类似拖把或吸尘器的东西朝着柳絮堆招呼。那柳絮本来老实地在瓷砖地板上悠荡，被她一整，又肆无忌惮纷飞起来。

　　越弄越乱。

　　763远远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禁笑了。

　　阳光大好，清风和煦，雪一样的白色绒毛在两人之间飞舞，他突然生出一种悠然的趣味来。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眼角含笑看着对面阳台上的那个女孩，那个不久前他还在抱怨的女孩。

　　在这颗星球上，他还从未有过这般体会。

　　突然，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因为那女孩正看着他。

　　或许，她早就看到他了。

　　钟意在一堆乱糟糟飞舞的柳絮中站定了，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挡着阳光，双眼眯着朝这边看过来。

　　“你一晚上都在这儿吗？”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有点大，引得楼下路过的人抬头望了一眼。

　　这个问题763不准备回答，因为他知道回答之后会有不少于十个问题接踵而至。

　　她一定会追问：为什么能在树上待一晚、睡觉怎么办、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吗，甚至以她那发散的大脑，或许她还会问你在树上怎么睡觉，像鱼一样睁着眼吗，是俯卧还是仰卧……

　　他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与任务无关的问题上。

　　于是他岔开话题：“你晚了。”

　　“我哪里晚了？”她放下遮阳的手，低头将清洁工具立在墙边，返回来，胳膊搭在阳台扶手上，看着763。

　　她心想，看来刚才收拾柳絮的狼狈样已经被看去了，丢人！不过现在只能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定要自然，就像摔了一跤从地上爬起来还要优雅地走下去。

　　想到这，她还用手将一丝秀发捋到了耳后，却蓦地想起头发只是随便挽了一个髻，现在估计跟弃妇一样，心中不免哀嚎一声，真倒霉，最糗的样子都被他看去了。

　　没想到763倒颇给她面子，没趁机讥讽或提醒，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道：“今天还有调查任务。”

　　她心里莫名松快起来，便笑了一下，回答：“喂，我们娘娘催稿都没这么急，你比娘娘还黑呢，可怜我被两头榨，真是苦命。”

　　说完，扭头走向屋内。

　　763正不知怎么办，钟意又从房间走出来，站在阳台上喊：“还调查吗？”边说边朝他挥一下手，示意他过来。

　　他听到后瞬间转移到阳台上，和钟意一同站在玻璃推拉门处。

　　柳絮并未因突然到来的人而杂乱飞舞，反而静静沉了下去，在地板上等候发落。没有凌乱的飞絮，一切变得好安静。

　　钟意惊讶地看着他，刚才她不过是随意邀请了他，并没期待他能瞬间转移过来，反吓了她一跳。

　　763低头看着她，没来由地心跳起来，他咳了一声，说：“你家阳台柳絮真多。”

　　钟意这才反应过来，只好继续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嗨，现在这个季节，家家都这样。”

　　家家都这样？明明只有你家这样好吗。763没有戳穿她，只是将手轻轻在空中划了一下。

　　瞬间，地上的柳絮团起一大团，白团团地朝阳台外飞去，像是谁从阳台扔出去一只棉花包袱。而这包袱在离开阳台的一瞬间便重又打开，飞絮如散射的雨滴一样扑入外面的空气中。

　　钟意看得呆了，惊叫出声：“哇！你太牛了，怎么做到的？”

　　低头一看，阳台变得干干净净了，一点柳絮都不留，甚至外面的柳絮也只在外间徘徊，没有一颗冲撞进来。

　　763还未回答，钟意又叫：“这是什么法术？教我教我！”

　　啊？她怎么总是如此出其不意。

　　763眉毛微抬，板起面孔：“你……学不会。”

　　想想也对，钟意点点头，说：“那怎么办？等会柳絮还得进来，收拾起来也太麻烦了。”

　　“把阳台封上就好了。”763说。

　　没想到钟意脸色一变，直愣愣回答：“不封。”说完转身推开落地推拉门进了房间。

　　763没问为什么，这世界每个人有每个人做事的因由，不是整栋楼都封装了阳台你就得封，也不是别人有的你必然要有。

　　他踟蹰站在落地窗前，不敢进。

　　阳光由落地窗照进去，铺了一路。钟意就走在这条光铺的路上，一层闪闪的雾罩住她。她回头说话，逆光的脸看不太清楚：“你先坐会儿，我去拿冰淇淋。”

　　于是他只好走进来。

　　他以前也到过人类的家中，但大部分是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在看过无数许愿者或凌乱、或窄小、或肮脏的家之后，他感觉钟意的家尚算舒服，整洁不呆板，像她本人一样，干净随意。

　　“坐呀。”钟意走了出来，仍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手里捧着两盒冰淇淋，坐在沙发上。

　　钟意拎起沙发上的外套顺手又扔到旁边的椅背上，现下沙发上没东西了，她眼神示意763坐下。他只好坐在沙发的另一边。

　　“尝尝冰淇淋。”她边说比把手中的一盒冰淇淋递过去。

　　763没接，摇头：“我不吃……东西。”

　　钟意缩回手，问：“真的一点都不能吃？你们如果吃了地球上的东西会怎么样？”

　　763一如既往没有回答，反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做任务？”

　　不吃拉倒，钟意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说：“大哥，你别每天一睁眼就是任务任务的，我昨晚上执行任务到两点。请问有加班费吗？”

　　他疑惑：“你执行什么任务？”昨晚在楼下一夜，根本没见她出去。

　　协助者怎么可能在他不知情时执行任务。

　　钟意扔来手机：“喏，你看，我昨晚陪杜若聊天到凌晨两点。这还不算执行任务吗？”

　　原来聊天也算执行任务。

　　手机上确实密密麻麻一大堆对话，763翻看着，俩人海阔天空的聊的挺嗨，钟意一直试图将话题引到杜衡身上，但都被杜若四两拨千斤的挡回去，每句话的最后总能落到自己身上，不是夸自己漂亮有品位，就是滔滔不绝介绍自己的事业规划。

　　洋洋洒洒好长一大截的聊天信息里，除了看出钟意的困意和艰难，其他便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

　　他把手机递回去，却见钟意正认真地挖着冰淇淋吃，她的长发凌乱束起，有几缕随意垂在白瓷一样的脸旁，小勺挖一小块奶油色的冰淇淋伸入嘴里，嘴唇因为冰凉变得比以往红润一些。

　　763移开眼睛，发现茶几上的两盒冰淇淋都打开了口，钟意挖一勺换一个。

　　不是喝啤酒就是吃冰淇淋，习惯真不好，按照地球这边的说法是什么来着？不养生。

　　“辛苦你跟她聊到那么晚，只是全无收获。”763看她不接，把手机放在茶几上。

　　钟意抬眼看他，含着小木勺笑。

　　“你太小瞧我了，我可是社会新闻记者出身，社会新闻记者最擅长什么？答：调查。”她自问自答起来。

　　“那你调查出什么了？”763问。

　　“杜若不在国外。”钟意又挖起一勺冰淇淋塞进嘴里，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就在这。”

　　763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指指手机：“不是给你看聊天记录了吗？我套她的话容易吗？这个狡猾的女人。”说完又恨恨地挖了一大勺冰淇淋塞进嘴里。

　　杜若昨晚十点发过来邮件，告知有时间做访问了。于是钟意只好迁就她的时间一直陪她聊到两点。

　　“我给她发了一个视频的链接，她秒点开且评价了，但她不知道的是，那个视频是我精心挑选过的，因为刚刚被墙掉了，国外是打不开的。由此推断——她肯定在国内。”钟意不无得意地解释给763听。

　　“所以呢？”763问，她在不在国内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该你上场啦。”钟意瞪大眼睛说。

　　“我？”

　　“对呀，我一个协助者把活都干到这份儿上了，现在当然是你的主场了。伟大的神。”钟意逗他，“你会隐身又会飞，还会瞬间转移，把这个城市抖落一遍，找到杜若藏在哪里。”

　　“你是在给我指派任务吗？”763问。

　　“当然不是，这是昳城的任务啊，也是你自己的任务。”

　　“那你呢？”

　　“我？得补一个觉，在家等你好消息。”钟意没看763，回答得既干脆又理所当然。

　　“你就算两点睡觉，到现在也八个小时了，还没睡够吗？”

　　“谁说我睡八个小时啊？我六点钟被江震宇给吵起来了。”

　　“江震宇？”

　　“对呀，就是那个一枕江流。他说正准备联合几个若衡网的大神一起对抗杜衡，他们都对若衡网的订阅分成合约不满，想要联合起来重新议价，而且，听说很多网站在挖他们。”

　　“这跟我们的任务又有什么关系呢？”

　　“又是任务。我问你，我们这次的任务目的是什么？杜衡的愿望又是什么？”钟意一字一顿地说，“好想诚实的做自己！”

　　763沉默。

　　“你怎么知道他心里诚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可能是仗义疏财呢？可能是不求名利呢？但现在他姐和他小姨两方面一起吸他的血，搞得他骑虎难下，只能违背初心走向一条只顾挣钱枉顾恩义的道路。”

　　“这是你自己猜测的吧？”

　　她把小木勺重重插入冰淇淋的奶油里，反问：“那你有没有更好的猜测？”

　　“猜测可以有一万种，你不可能每个都试错。所以我从不猜测，我只确定。”

　　哎呦，这么不明觉厉的样子，钟意奚落道：“那您现在确定出什么来了？你能扒开他的心看看里面到底想要什么吗？”

　　这次问倒763了：“……”

　　“不管真相是我猜测的，还是完全相反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帮杜衡把周围的障碍厘清才能看到他的本心啊。”

　　“所以呢？”

　　“所以，请您移驾出去找杜若。”

　　“那你呢？”

　　“不是说了吗？我要补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