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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投罗网
钟意走进房门，跟着黄钢穿越走廊拐进一间书房。书房很大，透过落地窗玻璃还能看到外面紧凑的绿色和微微发暗的天色。
落地窗前是深色办公台，上面空无一物。两侧是高高的书柜，整齐摆满了书。杜衡正坐在书架旁的白色吊椅上，穿着浅色的宽大棉质休闲服，一只脚弯折起来垫在大腿下，另一只脚则悬垂着荡来荡去。
看到钟意进来，也没起身，微扬下巴说：“你好，我们又见面了。”标志性的笑容在他脸上荡漾开来，“我记得你，”他补充道。
钟意有些窘迫地看着他：“是的，杜……杜先生，你好。”她一面回答一面提醒自己谨记来此地的原因。
杜衡看她紧张，指着门旁边的白色双人沙发，说：“别站着呀，快请坐，请坐。”
见钟意没坐，拿下巴指指沙发：“坐呀”。
钟意哪敢，只得站着说：“我站着就好，你叫我来是因为膨胀电影的文章吧，我听张主编……”
“我听张主编说你姓陈？”杜衡打断她，边说边一跃从吊椅上下来，站起身，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嗯，嗯……”钟意含混回答。
“我猜不是。”
钟意心脏扑扑跳了起来。
杜衡呵呵一笑：“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猜测而已。如果我为别人做枪手，也肯定不会用自己的真实姓名，就当是找了个替身嘛，在这点上，咱俩很像。”
杜衡走到另一侧书柜旁的酒柜边，在菱格里拿出一瓶红酒，问：“喜欢喝酒吗？”
钟意急忙摇头：“不用了，你叫我来到底什么事？”
他看钟意没反应，继续说：“而且，我以前见你时，你用《Mface》杂志的标牌居多，所以你应该是《Mface》的记者？嗯，我跟你们主编很熟。”
“砰”的一声，他打开酒塞，自顾自倒了一杯红酒，品了一下：“哦，对，我忘了，你们主编换了，那是前主编。”
待看向钟意时，发现她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他忽然觉得这样虽然好玩但实在有些残忍，于是拿酒杯的手伸出一只手指对她遥遥一点，语气温柔地说：“我说过，我记得你。”
钟意石化在原地。原来他早就认出了自己！
是啊，自己参加杜衡的粉丝会、媒体会没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了，就算每次都躲在角落里，也很难不被发现吧。想起她上午还在人家面前装模作样，甚至在休息室悄悄用手机推送消息，现在想来真是愚蠢至极！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钟意反而没什么可顾虑的，她稳定心神，问：“既然你认得我，请问找我来究竟是为什么？恐怕不是想要提告那么简单吧。”
“你果然很聪明。先坐下，咱们慢慢聊。”杜衡拿着酒杯又坐回了吊椅上，抬手指着钟意身后的沙发示意她坐，手也一直没放下。
钟意只好向后退两步，坐在沙发上。没想到这沙发柔软无骨，一屁股坐下去半个身子陷在里面，她险些发出惊叫，晃动好些下才坐平稳。
惊魂未定中，但见杜衡笑盈盈看着她：“咳，忘了告诉你了，沙发比较软，别那么大力坐嘛。”
有这么整人的吗？钟意迅速掩饰尴尬，恢复平常神色。
“对了，我问你，你是怎么想到有人要故意害我的？”杜衡终于直奔主题。
“我猜的。”
“为什么别的媒体没这么猜？”
“可能……因为我果然很聪明？或者他们果然很迟钝？”钟意大言不惭地说。
她肯定不能说实话，书房的门虚掩着，她猜门外就是黄钢，或许杜衡的小姨路萍也在门外听着。她无凭无据的怎么敢开口。
再说了，人家是一家人，杜衡凭什么会信她这个外人。就凭她跑遍他的签售会？
没想到杜衡说：“我得谢谢你。”
“谢什么？”她大概能猜到杜衡为什么谢她，本来想说不用谢，但是觉得有点自投罗网的意思，她只好改口顺着问下去。
“谢你为我省了钱啊。”
“谢什么？！”钟意彻底懵了。
“因为你发了那篇文章，成功引起了大众讨论，我们准备好的通稿就不用发了啊，省下一大笔公关费用。”
“你、你们以前的通稿是怎么写的？”钟意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可能真的自投罗网了。
“杜衡新电影发布会发生意外，疑似有人陷害杜衡。”他晃动酒杯，低头闻一闻，抬头看向钟意。
电光火石之间，钟意心中混沌的雾气好似被一道闪电击穿。
杜衡喝完酒杯中的红酒，在吊椅上摇晃，笑着看钟意：“你不会真的以为有人要害我吧？”
外面太阳已慢慢沉入黑幕，星子尚未出现，钟意看着眼前的杜衡，与以往任何一次见到的他都不同。
“本来是个大新闻，没想到中途出了纰漏，没砸到我反而砸到了你，而且你能感觉到的，那个球不过是铁皮一块，本来就砸不疼人，白白毁了一个大新闻。幸好你帮我们把故事编了下去……”
“所以，不是你小姨和姨夫要……”钟意留意没有讲完，“是你自己的策划。”
“没办法，家庭作坊，凡事亲力亲为。”杜衡耸耸肩。
“为什么？”钟意不禁问。
“因为我已经好久没有新闻了。”他的脸上带一丝无奈，强调道，“好久好久没有新闻了。”
她不解：“你去年一年不是一直在拍电影吗？”
“嗬，你说那个破电影，很难看，而我已经用尽全力了，它仍那么难看。”他漫不经心地说。
钟意看着他，好像从未认识过他。
杜衡从吊椅上落下来，走在窗前，看着窗外。
“我这几年瞎折腾地证明自己，却发现犯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错误——无论我怎么证明，一定是以江郎才尽结束。所有的殚精竭虑最后只能证明自己确实江郎才尽了。”
钟意说：“江郎才尽又怎么样呢？”
“所以要折腾着炒作呀，你还不了解我，一个特别擅长炒作的人。不仅那些书和电影是我的作品，我的人设、我的形象、每次访问、每条新闻都是我的作品。出道十年，我算是个称职的设计师。”
如此坦白，如此露骨，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讲出这些话，钟意惊骇了。
“那你把我叫来干什么？”她问。
“不是我叫你来的，是你自己闯进来的。”
“我闯什么了？”
“闯到我的作品集里了，我要把你也变成我的作品。”
钟意背后泛起冷汗，杜衡仍然笑眼弯弯，可里面像藏着数把刀片。
“现场没人注意被砸的是你，也不知道你的身份，甚至连膨胀电影的人也不知道，给他们写稿的人竟然是被砸的那位。”
“所以——”他停顿一下，眼睛又弯起来，“你可以用被砸粉丝的身份陪我演完接下来的戏份。”
钟意看着面前撕下面具的完全陌生的杜衡，心一点点冷下去：“我为什么要陪你演戏？我又没江郎才尽。”
“嘴真够厉害的，你对自己的偶像也这么毒舌吗？等一下，让我想想，啊……你不会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亲妈粉吧？”
钟意一怔，没有正面回答他：“反正我不会以粉丝身份陪你演戏的。”
“那好，我会告诉你们《Mface》的新主编，你在外做抢手的事情。”
“你没有证据。”钟意此时太感激763了，幸好他把所有媒体照片都处理了。
“啧啧啧，你果然很聪明。不过我有一个好习惯，就是不惮以最聪明的限度来揣度别人，所以我留了一手。”
“什么？”
“咱们一起去休息室时，我让助理拍了你的照片，当时你的胸牌还没摘，上面是大大的膨胀电影，我想给你们主编看到他会很惊喜的。”
“你这样做难道不是敲诈吗？你、你怎么能这样？”她简直气得发抖。
“抱歉在你面前亲手毁掉偶像光环。”面对浑身发抖的前粉丝，这位偶像竟然如此恬不知耻。
这时，旁边一个声音说：“答应他。”
763一直在身边，只不过对许愿者杜衡和协助者钟意都隐了身。
钟意突然生出一种恼羞成怒的感觉。太丢人了，自己的偶像如此厚颜无耻，竟被这位“天外飞仙”知晓了。万幸的是，厚颜无耻的偶像也是他的许愿者，要丢人一起丢。
“要答应你答应！”钟意没好气地脱口而出，说完方知大意。
“什么？！”果然杜衡没听懂，他疑惑地看着钟意。
“只有答应了他才能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听了许久他俩的对话，763都不耐烦了：这个女人怎么怎么轴？
钟意不理763的建议，索性直接开口：“你到底想要什么？”
杜衡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失笑道：“我要什么？当然是要新闻要曝光要流量啦。”
“只是这样？然后呢？”钟意抱着最后的希望。
“他不会告诉你的。”763又在旁边说道。
“闭嘴。”钟意嘴唇轻启用气声说道。
杜衡歪着脑袋看着钟意，略有所思，随即嗤笑一声：“你不会还幻想我想要无尽的才华、世人的称许吧？这些东西从出道那天我就轻而易举地拥有了，早就厌倦了。”
“我只要继续红下去，即使江郎才尽也要红下去的红，永远不被淘汰。这个答案你满意吗？”他不再笑了，眼睛还是弯的，但那双眸子里早已没了笑意。
“现在死心了吧？答应他。”连763都能听出来这绝非正确答案。
沉吟片刻，钟意轻声回答：“好，我答应你。”
杜衡显然有些吃惊，旋即微笑：“那太好……”
话未说完，钟意摆手道：“但我有个条件，如果不能答应我就不会帮忙。”
“什么？”
“什么？”
杜衡和763同时惊呼。
763不解，这位女士到底想干嘛，好好陪杜衡把戏演下去，趁机调查他的愿望，不就行了吗？
杜衡则大方一笑：“自然，你看我都忘了，你帮我这么一个大忙，我理应重重答谢。说吧，你要什么？”
钟意抬眸一笑：“我要采访你……姐姐！”
言语刚落，杜衡脸上一震，看着钟意，她也屏息观察他。
果然，杜若是他的死穴。
这时，虚掩的门被挤开更大的缝隙，路萍和黄钢夫妻俩一脸震惊地站在门口，路萍的手还扶着把手，她低声喊道：“小衡！”
杜衡冷着脸，抬手制止路萍，对钟意说：“对不起，这个要求恕难从命，如果你非要如此，我只能做一做小人了，你说是吗？钟小姐。”
钟意背上袭来一层冷汗，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名字。
一直在旁边隐形的763本来不想管，只想看他们如何交手，但看到钟意怛然失色，不知为何，心里没来由地软了一下。
于是便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怕。”
钟意应该是听到了他的话，镇定了不少，还略微侧头点了一下。
钟意想，现在是他们先慌了，一定不要露怯，于是正色道：“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你考虑好了联系我，既然能知道我的工作单位和姓名，估计也能找得到我，不用膨胀电影那边的人传话了，直接找我主编也行。”
说完她转身就走。
经过黄钢和路萍身边，钟意感觉到他们身边有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流。
钟意提着一口气走进电梯，却怎么都按不亮“1”的按钮，一层层的汗从她额头渗出，手指开始发颤，她小声说：“怎么办，763。”
这时，一只手突然从外面伸进来，按住了电梯门，杜衡俊秀的脸从冷银色的电梯门边出现。
他手指间夹着一张卡片，轻微晃动，微笑着说：“抱歉，得刷卡才能走。”
钟意只觉心跳如雷，紧张地望着他。
他果然开口了：“除了那个条件，其他条件随便你开，明天我联系你，你应该懂，新闻不会等人的。”
说罢，扬手刷卡，电梯门缓缓阖上，他直盯着钟意的那双笑眼也慢慢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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