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梧桐

　　你眼眶红红的样子，漂亮极了。

　　六一的节目表演临近，为了取的更好的效果，班主任破天荒的和几个科任老师商量着不上课，空出了一个下午，进行最后的彩排。

　　彩排在学校破破烂烂的小礼堂进行，所谓的小礼堂其实就是操场旁边一个小小的房子，两层楼。上面是图书馆，当然了，在许白白的小学生涯里就没见那图书馆开过。

　　下面就是小礼堂，小礼堂唯二的用途就是在下雨的星期一举行升旗仪式，以及用于各种学校举办的讲座，什么安全讲座，禁毒讲座之类的。

　　下午是带妆彩排，胖胖的班主任觉得“不打无准备之仗”，于是动员了所有关系好的女老师来给孩子们化妆。

　　女老师们非常热情的拿着化妆品，早早在小礼堂等候。搭了几张黄木桌，几个板凳，女老师们手里拿着各种化妆品，笑呵呵的看着他们。

　　许白白排在队伍后面，她看见女老师们的眼睛里闪烁着的精光。在观察了几个同学的化妆过程之后，许白白坚决地认为，这些女老师其实就想在他们脸上涂涂画画而已。就像打扮一个真人版的洋娃娃那样。

　　许白白想，女老师们小时候肯定也很喜欢玩芭比娃娃。

　　同学们根据班主任的要求，男女分别站成四列，按照之前的配对站好。站好后，同学们排着队，一个个地伸出小脸。

　　这是许白白生平第一次化妆，以前她都没参加过什么文艺汇演。过了会儿，前面有些同学已经化好了妆，正精神抖擞的在一边叽叽喳喳。每个人的嘴唇都涂了颜色艳丽的口红，所以他们一个个的都不自觉的撅着嘴，像小鸡仔似的。

　　许白白站在成双成对队伍里，她傍边的空隙就显得格外突兀。肖子郁怎么还没来!她不断拿眼睛到处望，可眼看要轮到她了，肖子郁还没来。

　　后面的同学有些不耐烦的问“许白白你化吗？”

　　同学们的催促让她自觉给同学们添麻烦了，“你们先吧。”她张望了会儿，没看到人，一脸抱歉的把位置让出去。然后默默走到队伍最后，不断的拖着时间。

　　面前的队伍越来越短，眼看只有许白白一个人，许白白郁闷了。

　　“唉，许白白，过来。”老师对她招手，许白白朝门口望，试图混水摸鱼，“老师你叫我吗？”

　　“不叫你叫谁，孩子这么傻呢。”老师继续招手，许白白跑过去，她还想回头看，被老师纤细的手指捏着脸阻止了。

　　“站好，别动。”老师挤了一坨乳液糊在许白白脸上，乳液有一股橙子花的香味，老师的手在她脸上使劲儿揉搓。

　　“嘿，真软，面团似的。”老师一双手捧着她的脸，一直揉，许白白感觉到自己的五官都快变形了，心里默默的想，可不是面团么，再过一会儿，倒点儿酵母就能上蒸笼了。

　　老师在一堆瓶瓶罐罐里这里摸一摸那里摸一摸，在许白白脸上操作一阵过后，满意的看了看许白白的脸，“好了”，老师的声音愉悦的高扬，边说边拍拍许白白的脸。

　　许白白觉得自己的嘴唇就像糊上了一层猪油，闭合不得，撅着嘴做作的说了句“谢谢老师。”就跑开了。

　　她穿着班上统一购买的演出服，女孩子是一件白色的T恤和蓝色百褶裙，男孩子是蓝色的T恤和白色的裤子。

　　其实许白白不大喜欢穿裙子，不习惯，加上脸上感觉像蒙着一层，于是整个人都不自在，走的扭扭捏捏。

　　同学们都已经在舞台上按照要求站队形了，而肖子郁还是不见人影。

　　“唉”，小胖在舞台上对许白白招手。实在等不到肖子郁，她赶紧从舞台旁边的小楼梯跑上去。音响里音乐声缓缓响起，同学们牵着舞伴翩翩起舞，许白白伸出手，牵着空气，打算一个人跳。

　　文娱委员在外面监督，看到许白白，眉头一皱，带着一脸的好奇走过来，“白白，你搭档肖子郁呢？”

　　班主任也被许白白的“独舞”吸引，一步跨上舞台，朝她跟前走。

　　“我……他……他好像没来。”许白白支支吾吾的说。

　　班主任听完，从鼻孔里出了口气，“那孩子就知道拖班级后腿。”

　　昨天和许白白有争执的女孩子在一边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众人的责难让许白白觉得难堪极了，她不禁心里埋怨肖子郁，什么人啊，不遵守约定的人真是让人烦躁。

　　一直到彩排完，肖子郁才从门口姗姗来迟。而许白白早就因为没有搭档，被班主任发配边疆。这会儿一个人在舞台底下充当观众。

　　“你在这儿干嘛呢？”肖子郁走到许白白身边问。

　　“当观众呢。”许白白生气的坐在位置上，帮同学们看守东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舞台上。

　　“是因为我么？”肖子郁也席地而坐，他指了指自己。

　　许白白沉默不语。

　　“我找老师说去。”许白白感受到肖子郁的动作，她可不想单独去麻烦老师，赶紧一把将人拉住，肖子郁扑腾的就像一条菜市场的鱼。

　　许白白紧紧的握住他的手，“算了吧。”

　　肖子郁看了看许白白，停下动作，许白白小声说：“不用了，不参加也没什么。”

　　“不参加正好，你和我一起看吧，一起当观众。”肖子郁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好像没什么大不了。

　　其实许白白对这次汇演抱有期待，毕竟哪个小女孩不想化美美的妆呢。

　　不过只能遗憾了。

　　许白白从心底哼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哼”了一声之后，感觉到肖子郁拉着她的手重了重。

　　天气炎热，湿气弥漫，汗水和蒸汽吸进去又吐出来，对肺造成负担。这种感觉让许白白觉得窒息。

　　“你今天为什么不按时来啊？”

　　……

　　……

　　肖子郁拉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舞台。

　　“你脸上花里胡哨的是什么啊？”良久的沉默后，肖子郁忽然靠近许白白的脸，脸上是好奇的表情，这把许白白吓一跳。

　　她往后缩了一下，拍拍心口，才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漂亮吗？”许白白终究还是小女孩一个，第一次化妆，涂口红，口红亮晶晶的。一定是漂亮的吧，许白白这样想，有些期待的看着肖子郁。

　　音响里循环播放着《明天会更好》

　　“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

　　年纪尚小的男孩女孩在歌曲中，在这个闷热的下午，手牵着手，翩翩起舞。

　　肖子郁盯了眼许白白，然后把脸偏到一边，“好看什么，和唱川剧的一样。”

　　许白白失落的瘪瘪嘴，把头偏回来，“这是你不懂欣赏。”

　　出去上厕所的李紫嫣从两人身边路过，不断的甩手，手上的水甩到许白白的脸上。

　　许白白想擦脸，一动作，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肖子郁的手握在一起，拿不动。

　　许白白不自觉偷偷看两人交握的手。肖子郁很瘦，连手指看起来都是骨瘦嶙峋的，他平时看起来也没有多高，不过很奇怪的是，他的手却比她的大，修长，她的手正被这样的一只手握着，握成一个十字结的样子。

　　小礼堂里面有一股灰尘的气味，这些灰尘在换气口照进的阳光里上下翻腾。

　　灰尘混合着热气，一层层贴在身上，这种湿热从皮肤不断蔓延，许白白的脸瞬间红了。

　　她觉得他们就好像那些乘着夜色，偷偷牵手的情侣。许白白这样发散的想了一下，有点不大自在。

　　所以她动了动手，试图把自己的手从肖子郁的手心里拿出来，肖子郁专心致志的做好一个观众，没有半点反应。看来，他大概忘记他还牵着她了。

　　这人忘性真大，先忘记了彩排，现在又忘记牵着她。

　　班主任看见他俩，快步走来了，许白白着急了，凑近肖子郁的耳朵，“你放开我呀，班主任要来了。”

　　肖子郁一手撑在地上，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一边慢慢放开许白白的手。许白白抽出手，她的手心汗涔涔的，于是在衣服上蹭蹭，擦干净。

　　由于没有参加彩排，为了保障效果，班主任把许白白和肖子郁都排除在文艺汇演之外。

　　炎热的天气，小礼堂里连风扇都没有，几次排练下来，好些同学脸上的妆都花了，那些彩色和汗水一起在脸上交织，说不出的难看。

　　肖子郁说：“许白白你看，你幸好没去，不然真和唱戏的一样了。”他煞有介事的样子。

　　许白白看到女孩们花花的脸，确实谈不上美丽，于是她对肖子郁点点头表示赞同。

　　肖子郁把手撑在背后，随意的坐着，看到许白白认真的点头，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排白牙，开心的笑。

　　实在是太热了，在排练了大约七八次之后，班主决定提前半个小时放学。

　　同学们听完班主任的话，一声欢呼响彻礼堂，接着一窝蜂的冲出礼堂门口。走出礼堂的一瞬间，热风变得和蔼了，湿气变得清爽了，连天空，都格外的蓝。

　　许白白跑去小卖部买了两罐美年达，又一溜烟跑回来，塞了一罐到肖子郁手上。刺激的冰凉让肖子郁的手臂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喝吧”，许白白拉开拉环，边走边喝。

　　肖子郁也跟着拉开拉环，手指在铝制的罐体上摩擦，湿湿的水珠打湿了手指，肖子郁对许白白道了声谢谢，抬起头大口的喝起来，葡萄味的，不错，很凉快。

　　这一天的下午本来一切都很愉快。汽水入口把身体的一部分热气带走。连女同学们脸上花掉妆都和蔼起来。

　　唯一不和蔼可亲的就是隔着一株冬青，李紫嫣和几个小姐妹还有班里几个男孩站在一块儿，他们看见许白白和肖子郁，李紫嫣主动走过来，“白白，你看我就说不能和他一起玩吧，连彩排都不来，害的我们队伍不齐。”李紫嫣看着他们，眼神就像在看看一坨垃圾。

　　“也没有啦。”许白白打着哈哈，“不参加演出我没关系的。”

　　“怎么没关系，我妈说龙生龙凤生凤。”

　　肖子郁听不得别人提他爸爸，三年级的时候因为被同桌嘲笑，他把别人的牙齿都打掉了。

　　果然肖子郁做势往前，许白白拉住肖子郁。

　　李紫嫣的目光从肖子郁的脸上往下，定格在许白白的手上，而后就像记起来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她把嘴巴张成“O”型，伸出手指着他俩，然后用一个巨大的音量喊：“你们牵手了！”

　　同学们顺着李紫嫣的手指看见许白白握住肖子郁的手。脸上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有的同学已经停下来观望这边发生了什么。

　　李紫嫣觉得来人给了她力量，她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她转了一圈，就像水冰月一样高举正义的旗帜，继续发难，“就刚才，在礼堂里面，我上完厕所进去看见他们也牵着手呢，他们早恋。”

　　周围的同学好奇的探头。

　　“不是的!”许白白又急又气，开口解释到，“我和他没什么我们没有早恋。”许白白赶紧放开肖子郁，脸色血红。

　　李紫嫣见许白白一脸着急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骄傲的就像一只孔雀，“哼，你们就是在早恋，你喜欢qj犯的儿子。”李紫嫣眼里带着挑衅，她笃定软柿子一样的许白白只能任她编排。

　　“我没有……肖子郁人很好的。”许白白的声音里带着慌张，但还是拉住肖子郁，不让他动手。因为她不愿意他的名声更差。

　　李紫嫣站在冬青树旁边，对着几个姐妹说话，“我听我一个亲戚说，许白白也没有爸的，野种一个。天天在班级里就跟班主任的狗腿一样 ，肯定她妈妈没有教她不要和……”

　　许白白很奇怪为什么明明他们还小，可说起伤人的话时，却可以准确的刀刀见血。

　　野种……

　　“我不是！”

　　“你没有爸爸，我姑说你爸不要你和其他人跑了，不要你了。”

　　许白白拉住愤怒的肖子郁。

　　她感觉到肖子郁的身体变得缓和。李紫嫣还在说什么野种，qj犯。

　　许白白的脑子就像被一团火灼烧，她鼓起勇气，一步步靠近喋喋不休的李紫嫣。她的心跳快很快，快的就像要跳出嗓子眼。

　　眼见许白白生气了，李紫嫣不傻，往后退，摆着手，她眼里带着疑惑，想不到一向温吞的许白白怎么忽然敢于反抗了，“许白白你……你不要…被肖子郁影响了。”

　　许白白此刻只想教训李紫嫣。

　　她一鼓作气，走的气势汹汹。可是要靠近李紫嫣了，她的理智忽然之间回来了，脑子里飞速的自问自答：她能把人打一顿吗，能。打一顿之后要被批评吗？要。可能会请家长吗？可能。这可怕吗？可怕。但是能撤回去吗？不能。

　　于是许白白顿了顿，历声说：“李紫嫣你别胡说八道。”许白白再开口，这句话就没了刚才那一嗓子的气势。

　　李紫嫣这边一看，许白白不过还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一瞬间，骄傲的气势又回到她的体内。

　　李紫嫣吊着眼睛往前跨一步，或许刚才被许白白反击扫了脸面，这会儿更愤怒了，毫不客气的一掌推开靠近的许白白，“不然你们偷偷摸摸牵手干嘛？你们就是早恋！不要脸！”李紫嫣口不择言。

　　许白白被说的难堪极了，她顿了顿，深吸了口气，一双含泪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不可一世的李紫嫣，昂着头，“你干嘛偷看我们，你又是什么心态喜欢偷看别人？”

　　“我才不想偷看你们，谁看不见啊。”李紫嫣激烈的反驳。

　　李紫嫣那点心思许白白清楚，不稀罕拆穿，可是李紫嫣得寸进尺。

　　许白白想，如非必要，她本可以成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忠诚践行者。

　　趁着李紫嫣语塞，许白白继续大声质问：“那你为什么这么关注肖子郁呢？你心里面在想什么？你就是偷看我们！”，这次许白白提高了音量，让大家都能听见。

　　果然，李紫嫣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几番变化后停留在愤怒，她怒目而视，对于许白白这个透明的反抗，尤其是她那种看穿一切的眼神让她不爽，她急于掩饰，看着许白白越来越近的脸，下意识的，她支起手肘对着许白白打去。

　　许白白那个问题还是有效果的。慌乱间，许白白从一片窃窃私语里听到有人说，李紫嫣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她来不及躲闪，李紫嫣的胳膊距离许白白只有一点。忽然，一个男孩从一边拉开许白白。李紫嫣扑了空，在惯性的牵引下摔了个狗吃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