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梧桐

　　许白白走了很久，也没有看见肖子郁，以前他逃课总是在学校附近晃荡，他是不敢去靠近西崖街那片的，怕被他奶奶发现。

　　没找到肖子郁，许白白不死心，又去了更远一点的地方。

　　一两点的太阳，当头曝晒，许白白穿梭在街上的角角落落，一无所获。她就像忘记时间一样，不断的去一个个肖子郁可能去的地方，学校转角的奶茶店，远一点的网吧，就这样一直找。

　　等许白白无意之间看到一个小卖店的时钟指示了两点十五分的时候，额头的汗水就像一条条溪流划过脸颊。

　　上课的时间要到了，许白白这才不甘心的作罢，急匆匆的往学校赶，她刚跑到那个洞口，上课铃声就像催命符似的响起了，她赶忙剥开茂盛的爬山虎，猫着腰钻进去。

　　许白白跑到教室门口，教室里面科学老师正在喋喋不休的讲人的骨头，许白白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口，定了定神，喊到“报告”，同学们抬起头，纷纷把目光投向她，从那些目光里许白白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注视，许白白往后面一看，肖子郁窝在座位上，整个人浸没在窗户透过的太阳里。

　　啊，他来了啊。虽然不是许白白找到的，可是至少汗水没有白费，不是么？忽然之间她想笑，考虑到场合，抑制住了。班主任终于讲完一个知识点，对她投来疑问的目光，许白白从欣喜里回到现实，惭愧的低下头。

　　还好许白白一向表现良好，她扯谎说自己在树下睡着了，班主任只是说下次不要再午休时间乱跑，也没多问，就把人放进教室。

　　顺便作为惩罚让许白白做免费劳动力去买六一校园文化建设要用的卡片，那年大家十二岁，可以过人生中最后一个儿童节。

　　班主任说孩子们啊，你们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儿童时代，不管孩子们你们现在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感受，但是孩子们，童年一定是你们一生中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虽然我知道你们也会觉得自己有很多烦恼 ，但是等以后你们会发现，老师说的是没错的。

　　老师从讲台下面抱出一摞作业本，他说：这是你们小学三年级刚开始用钢笔的时候，我让你们写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

　　接着老师又说，同学们还记得我为什么要在你们第一次用钢笔的时候写这篇作文吗？我当时说过的。胖胖的班主任在讲台上来回踱步，等着有人回答。

　　没有一个人举手，静默，所有人都像罪犯一样低头，还是静默。许白白觉得等待着的班主任看起来有些难过，她不喜欢别人难过，她低着头，慢慢举起手，回答到：老师说过因为钢笔字是没办法擦掉的，所以第一次写钢笔字就应该来写理想，不能磨灭的理想。

　　班主任欣慰的点头，让许白白分发作业本，那本作业本只写了一课，只有那一篇作文。

　　许白白看到了自己的本子，她翻开，里面写着，她要成为宇航员，像杨利伟那样伟大的宇航员。

　　班主任让许白白买来卡片，六一的时候做一个理想栏，每个人的理想都会被张贴在上面。

　　课外活动课的时间到了，许白白故意站在一边，等肖子郁在门口犹豫的时候拉了拉他的衣角，暗自地。肖子郁看了看她，明白了她的意图，文娱委员安排组合的时候，他们俩就站一块，又离着些距离。

　　小胖屁颠屁颠的跑到那个果冻马尾女孩那里，在女孩身边打转，果冻马尾女孩心里着急，就差把你快离开给写脸上了，可小胖没有这眼力，只管围着她一直跑，乐的就像一只吃饱的小猪。

　　许白白被小胖逗笑了，肖子郁站近了点，跟着许白白一起看。文娱委员穿着特许的百褶裙从前往后走，手里拿着小本本煞有介事的“点鸳鸯”，等看到肖子郁，眼里一怔，又看到了许白白，才试探性的对许白白投去关切的目光，“白白，大家都配好了，就剩…”，文娱委员看看肖子郁和剩下的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因为前些天崴了脚，不严重，正在纠结参加还是不参加。

　　许白白感谢了文娱委员的好意，还是说“就他吧，和谁凑合都一样”。她大笑着，哈哈哈哈的笑，一脸假，以为这样就能赶走一些尴尬的气氛。

　　练习了好几次，在“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这句话里，编排了一个女孩子牵着男孩子的手转圈圈的动作，可是许白白不得要领，不对，许白白觉得肖子郁太矮了，手短，导致她老是转不过去。

　　“肖子郁，你好矮啊，你看，我都过不去。”许白白开玩笑的说。

　　肖子郁拉着许白白，她的手软软的，就像捏着一个毛绒玩具一样舒服，不自觉就使了点劲儿，“你自己凑合的，怪谁。”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情绪，听不出好坏。

　　为了不拖慢班级进度，两个人约好放学后在继续练□□表达了他的担忧，白啊，那可是肖子郁啊。

　　果然小胖的担忧是对的，那几个曾经私下里作出西子捧心状对肖子郁表现出好感的女孩，特别自然的路过许白白，大声的带着笑意，“和qj犯的儿子一起玩…真胆大……真不怕死……”。

　　许白白把头埋在书里，就当自己听不见。

　　肖子郁唰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那几个女孩瞬间后退了几步，防备又疑惑的看着他。

　　结果，肖子郁只是悠悠然伸了个懒腰，一个女孩轻蔑的笑笑。

　　肖子郁从抽屉里掏出一只麻雀，麻雀小小个，放在肖子郁的掌心一动不动，看来已经快死了。

　　肖子郁抬眼瞥了眼那几个女孩，咧开嘴，一排白牙，歪着脑袋，好奇似的，一只手捏着麻雀的头，一手握着麻雀的身体。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这是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候，只见肖子郁左手飞快的一转，双手朝两个方向一使劲儿，“唰啦”，肌肉和骨头碎裂的声音，麻雀的脑袋和身体就分家了。

　　肖子郁，他杀了那只麻雀。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教室里安静极了。

　　许白白想起了曾经他对自己说“再看，脑袋和脖子就要分家了。”许白白看呆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几个女孩子面色青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女孩子刹那间就哭了，哭声十分凄惨。

　　“变态…肖子郁是变态…”，几个女孩大叫。

　　肖子郁低着头，把麻雀的尸体从窗户一甩，末了还拍了拍手，就像怕脏似的 。

　　回家的路上许白白特地等着肖子郁，“肖子郁一起回家吧 ？正好还可以练习节目。”

　　肖子郁闷闷不乐的收拾书包，磨磨蹭蹭，“我还有事，你自己先走吧。”

　　许白白没想到肖子郁会拒绝，明明今天下午排练的时候还很配合来着，虽然看不懂情绪，不过许白白能感受到，他明明是不讨厌的。所以许白白有些不自在 “你有什么事啊？”

　　许白白没走，两人出了教室门，夕阳拉长了两人的影子，肖子郁看了眼许白白，下定决心一样拉住她，许白白回头等他开口，肖子郁捏着许白白的手，很久才开口，“对不起，和我这样的人分组，虽然也不是你本意要和我一起，虽然是凑合着，但害你被针对了，对不起。”

　　男孩说对不起的时候把脑袋垂的很低，声音也很小，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打上阴影，看起来，许白白觉得就……很可怜。

　　许白白没想到肖子郁会这么讲，她眼底颤动，可是许白白想至少不能两个人都那么消极，她故作轻松，实际上她快哭了，一把勾过肖子郁的肩膀，“说什么呢，我可喜欢和你一起跳舞了，你多好啊，又白，睫毛又长……”，许白白绞尽脑汁的夸奖肖子郁。

　　“又…又…”

　　肖子郁被许白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逗笑了，他拉着许白白的书包带子，走的飞快，“不想夸就别违心的夸奖，走吧，一起去买卡片。”

　　许白白看到肖子郁不再自怨自艾，心里也放下一块石头一样，轻松的跟上。

　　可是她还是忘不了肖子郁杀掉那只麻雀的“心狠手辣”，她又怕刺激肖子郁，在问和不问之间做思想斗争。

　　“有什么话你就问吧，别看我脸了，又不能开花”，肖子郁有气无力的说。

　　“你今天为什么要杀掉那只麻雀啊？”许白白想起来觉得那样的肖子郁有些可怕。

　　肖子郁想了想，“因为我又不能去打他们”，说这话的时候，他一副这个逻辑简直完美的表情。

　　许白白觉得这个说法有问题，固执的说，“可是那是麻雀啊！”

　　肖子郁停下脚步，转过身，很天真的说，“那屠宰场里还有猪呢，你是觉得猪不配活着还是麻雀值得活着？”

　　许白白说不过，只能说，“肖子郁你可真残忍”

　　肖子郁不甘示弱，“许白白你吃猪肉，鸡肉，鸭肉，鱼肉，兔肉，牛肉你可真残忍。”他报菜名一样说个不停。

　　“好吧，我残忍。”许白白哑口无言，她惊讶的发现原来肖子郁的话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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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肖子郁犹犹豫豫，“那不是活的麻雀。”

　　许白白心想这人莫非想为自己的罪行开脱，“我看见了，确实一动不动。”

　　肖子郁道“不是想，那麻雀是个玩具，我从夜市上套圈赢来的，真的，那是假的。”他有些着急，说话间语数不知不觉越来越快。

　　“真的？”许白白有些不大相信，那麻雀看起来可太真实了。

　　“许白白你心里觉得我是那么残忍的人吗？”，很难的，肖子郁对许白白提了一个问题。

　　许白白觉得肖子郁也的确不大像做出那种事的人，她考虑了一下，选择相信他，“好吧，肖子郁我相信你。”

　　两个人沿着河边走回去，路过临近的一个菜市场，肖子郁忽然停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许白白不明所以，他对许白白勾勾手指，眼里放着精光，“来不来？”

　　“做什么？”

　　“你来就知道了。”

　　许白白好奇的跟着肖子郁后面，两人随着下班的人群鱼贯入菜市场，肖子郁像个熟客一样四处观察，路过一个猪肉摊，摊主和一个顾客正在攀谈，肖子郁对许白白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出声。

　　许白白明白了肖子郁要做什么，她没经验，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而肖子郁很自然的“路过”猪肉摊，伸出手，手指爬上放肉的案板。

　　这时候旁边买豆干的阿姨从打盹中抬头。

　　许白白看见肖子郁的动作还在继□□仿佛有十分钟那么漫长，她怕阿姨看见，良心挣扎了0.1秒，赶紧侧身挡住阿姨的视线，伸着脑袋到处看，一副假装自己在找家长的模样。

　　终于阿姨看没客人，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孩，觉得没意思，又开始打盹。

　　“嘘…！”许白白看阿姨不再注意这边，这才长叹一口气，转过来。结果发现肖子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前面去了，他的手背在背后，对许白白勾了勾，示意她跟上。

　　许白白跑上去，肖子郁带着许白白在脏乱的菜市场左拐右拐，从活禽那个区域的后面绕过，终于从两栋建筑的缝隙中，肖子郁带她穿过来。他站在前面，转过来，脸上带着狡黠的表情，这种表情在肖子郁的脸上不常见。他对着许白白炫耀的晃荡手里的一坨肉，肉肥肥的。

　　许白白拍拍身上的灰，她对于自己刚才成了小偷帮凶这件事难以置信，不自觉的垮下脸，她实在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但她也不想扫了肖子郁的兴，便转移话题，问到“为什么不拿瘦一点的？”原谅许白白，她还是不愿意用“偷”这个字。

　　“奶奶牙齿不好，喜欢肥肉。”肖子郁把肉装进书包。

　　他没有忽略许白白眼里的难以置信，实际上，肖子郁认为许白白是个很好懂的人，有些笨笨的，喜欢不喜欢从她的脸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许白白从河岸边的一个文具店买来卡纸。

　　“对了，带你去个地方”，肖子郁神神秘秘的说。

　　许白白看看天，“不了”，她笑着拒绝，她已经在路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怕回去交不了差，许妈又是不停的唠叨。

　　肖子郁耸耸肩，看了许白白一眼，幽幽的回答，“好啊”。

　　他回头望了望菜市场，心想今晚上这肉要配蒜苗炒好，还是炒嫩姜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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