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梧桐

　　六年级的时候，六一儿童节前夕，学校通知校园文化建设，搞了很多项目，比班歌、文艺汇演、书法、绘画展览等各种各样的项目。

　　其中同学们最期待的就是选班歌了，因为大家都有喜欢的明星，如果自己喜欢的明星的歌曲被选上，那真是睡觉都开心。

　　“唉，我们班歌选什么呢？”，许白白的小胖同桌有些期待的讲，同学们也都期待着选上自己喜欢的歌曲，小团体里面很快就出现了各种声音。但是很快，班上同学的心思被班主任无情的否决了，班主任是科学老师，一个胖胖的男人。

　　早会上，班主任拿捏着威严又不失遗憾的声音大声宣布，六年二班合唱曲目暨班歌选定为《明天会更好》，并且宣布为了节约出宝贵的学习时间，六年级二班的文艺汇演节目就是班歌。

　　班主任话都还没说完，下面的学生终于按捺不住一片哀嚎。

　　“独断专横！”

　　小胖不知从哪里学来一个词语，口里愤愤的念叨。

　　“我说，明天会更好是谁唱的啊？”。

　　这个许白白知道，赶紧接话“罗大佑唱的，台湾人。”

　　“罗大佑是谁，他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大佐，嗨呀，这歌一听就老土，也就班主任爱听了，我看啊，选了这首歌，我们班只能明天会更差。”小胖喋喋不休的念叨。

　　许白白对选什么歌没多大感觉，因为她觉得唱什么不是唱呢，她坐的端端正正，认真的对老师的决定表示赞同，时不时点点头。她不大明白为什么同学们要群情激愤，仿佛老师选的这首歌就罪大恶极一样。

　　因为就算按照同学的意见，许白白私底下了解到，候选歌曲多达十几首，最后只能选一首，那肯定大部分人的意见还是约等于没用，迟早都不会按照自己心意来的，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可能统一的目标而诋毁现有的统一呢？

　　或者说不论选哪一首，结果都是这样，总有人不满，总有人喋喋不休的抱怨。

　　小胖对许白白端正的坐姿表示不满，他恨铁不成钢的说许白白这是奴性，是没有自己的想法，是对班主任唯命是从的傀儡。许白白倒是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也无法为自己辩驳，便保持沉默，算是间接承认了。

　　班主任是个长在红旗下的人，那个年代的人，人多力量大是刻在骨子里的信念，所以班主任对文艺汇演就一个想法：全班都一起上。班主任说这种文艺汇演肯定很有“份量”，说不定到最后还能拿个奖啥的，而且为了响应新时代新要求，班主任开明的说最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一个男生牵着一个女生，缓缓起舞中唱响“明天会更好”，简直完美。

　　本来群情激愤的同学因为听到这个合唱的编排，瞬间安静下来，空气里暗流涌动，就连小胖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前面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子，同学们面面相觑，然后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暗暗地期待着。

　　说干就干，班主任利用午休时间宣布下午的课外活动课上，让文娱委员整理好组队，谁和谁站在一排，谁和谁手拉手唱歌。

　　听完班主任的决定，许白白忍不住回头朝那个角落望去，教室后面的那个座位空空荡荡，几本腌咸菜似的书七零八落的摊在桌子上，半开的窗户吹进了微风，卷起了书页。

　　肖子郁又没来上课，许白白回过头，心想如果肖子郁今天没有来，班上有五十七个人，这样的话，两两一组总会有人落单的，如果落单的话，怕是会为了保持队形的和谐，那人会直接被排除在集体活动之外。

　　许白白想起肖子郁，想起他像个小松鼠一样吃东西，想起他在夕阳下走的飞快的背影。她于心不忍，虽然总有人要落单，可是其它同学落单的话，至少还有朋友不是嘛，而肖子郁什么都没有。

　　经过了数学语文科学老师的轮番轰炸，一上午的课终于结束了，中午的时候许白白打算翻墙出去了一趟，找到肖子郁让他来上课。

　　这是许白白人生里第一次翻墙，从小胖那里打听到学校石楠花林的后面有一块空地，穿过空地就是学校废弃多年的旧门，那里的墙比较低，正好可以翻出去。

　　许白白感谢了小胖的友情指导，吃过饭赶紧往石楠花林后面走，那一片空地说是要搞个幼儿园，不过后来投资商走了，留下来几个空荡荡的建筑，那些建筑有些年月了，外墙上都是青褐色的痕迹。

　　许白白穿过一人高的蒿草，看见小胖说的比较低矮的围墙，可是，也足足有一个半许白白那么高，许白白驻足犹豫了一下。一想到肖子郁没有搭档，他一个人在旁边，虽然他总是满不在乎的脸，许白白也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孤单和难过。

　　为了肖子郁她咬咬牙，也顾不了那么多，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临近的一颗石楠树，从一边的侧枝上慢慢挪动，然后晃晃悠悠的伸出一只脚试图勾到围墙。

　　许白白正心惊胆战的、专心致志的试图“翻墙”，树下陡然响起一个声音，“你是在练轻功吗？”

　　许白白以为是巡查老师，脚下一个打晃，心头一紧，手赶紧抱住树干，额头因为惊吓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她抱着“必死”的决心慢慢低下头看，一张男孩的脸，洁白的校服。

　　是魏天星站在树下抬头望着她。

　　“是你啊……你吓死我了”，许白白舒了口气，抱着树，惊魂未定的说。

　　“不练轻功你飞那么高干嘛” 男孩子抬起头，好笑的看着许白白。

　　“我…我想出去啊”，许白白抱着树，看清了来人之后也不慌了，一只脚还不死心的扑腾。

　　那树枝不堪许白白的折磨，哗啦啦的落了好多树叶子，落在魏天星的头上，魏天星看着那细细的树枝，生害怕许白白就这样“从天而降”。

　　“许白白，你不要像一只考拉一样抱着树，上面很危险，你先下来。”男孩脸上带着着急的神色。

　　“我想出去…”许白白这会儿对去找到肖子郁这件事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晃荡中，她看见了魏天星手臂上的红袖章，心下一个咯噔，学校午休时间是会让大队长到处巡查的，就专门逮那些不好好睡觉精力过剩的学生。不过，戴上红袖章的话，看来是又被评选为大队长了啊。

　　“你是来抓我我的吗？”许白白是比较透明的那种人，她很害怕那些比她更高一级的人物，这种高一级包括就像母亲，班长，班主任等等。所以她有些心虚的问，对于带红袖章的人许白白天生有些害怕，哪怕对方是和她一起丢过脸的魏天星。

　　魏天星顺着许白白的视线，移到了自己的胳膊，他仰着头，一手摘下胳膊上的红袖章，朝她扬了扬，“现在放心了吧。”

　　许白白很感激魏天星同学可以这么“识大体”，点头如捣蒜，表示她放心了。可是依旧执拗的想要出去。

　　“我知道哪里可以出去，你下来啊”，魏天星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树枝，真的很害怕在自己眼皮子下面发生一起“重罪”，他很担忧，说话间就带着严厉。

　　许白白听了魏天星的话，眼睛疑惑的看着他，怕他就是想骗自己。

　　“我说真的”，魏天星像是看出了许白白心中所想，补充到。

　　许白白得到肯定，这才慢腾腾的从树上爬下去。只是这上树倒是好上，只管往上爬，这下来可它就不好下来了，许白白半天找不到可以着力的点，一只脚在树干上乱磨蹭。

　　“你怎么还不下来？”，魏天星催促，眼前这个女孩子略微滑稽的动作，没个女孩样，看起来就像一只笨拙的考拉，魏天星不由得发笑。

　　“我…我…我不敢下来”，许白白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

　　空气里静默了那么几十秒。

　　“你可真敢，什么都不会还学别人爬树，小命不想要可以去典当。”魏天星看着在自己脑袋顶上晃悠的屁股，没有办法，无奈的摇摇头，把红袖章塞进兜里，伸出一双手，“你别怕，我接着你，你慢慢转过来，然后把手给我，我接着你。”

　　许白白欲哭无泪的转过头，明明很近的距离，可是一想到要松开树干，许白白就害怕。

　　“别怕” ，魏天星鼓励到。

　　许白白这才慢慢的抽出一只手，递给肖子郁，两个小孩的手紧紧握住，肖子郁不大好意思，可是为了许白白不会命丧于此，他又靠近了些，用肩膀支撑着许白白明显快要坚持不住的身体。

　　有了魏天星的肩膀，许白白放下心，鼓起勇气抽出另外一只手，这样许白白的重量一下子全都落在了魏天星身上。

　　那时候魏天星也只有十三岁，孩子一个，男孩子那么小，力气能有多大？魏天星不堪承受，脚下一歪，许白白也跟着歪，最后两个人双双倒在草地上，幸好这块空地的蒿草长的多，软软的，许白白倒是没受伤，不是因为草，是因为她倒在了肖子郁的身上。

　　许白白再迟钝也懂得男女有别，她赶紧从肖子郁身上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她的脸红红的，声音压的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可是半晌，魏天星还是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没有动静。许白白见状心想这人莫不是被她压死了？她看看四周，战战兢兢的蹲下拍了拍魏天星的脸，“你还好吧，你别吓我。”

　　男孩一言不发。

　　真死了！许白白心道不妙！脑海里闪过自己压死了人变成杀人凶手最后进监狱的画面，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最终有几滴豆大的泪珠滚滚而来，大声哀嚎“你不要死啊…”

　　“你才死呢” ，男孩一把打掉了许白白在自己脸上乱摸的手，把手臂放在眼睛上，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魏天星，你吓死我了。” 许白白听见肖子郁的声音先是一愣，而后抹了一把眼泪，使劲拍打魏天星的胳膊。

　　“你真重”，魏天星前言不搭后语的接话。

　　许白白几颗泪干在脸上，听见魏天星的声音也跟着开心，在他身边找了个地儿躺下，感受着太阳穿过皮肤，视野变成一片红色，暖洋洋的。

　　阳光透过树枝，打在两个小人的脸上，渐渐的许白白有些睡意，她打起精神拍了拍脸，“魏天星你带我出去吧”，再不出去就没时间了。

　　魏天星嘿嘿一笑，一个鲤鱼打挺，他起身还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拉着许白白的手“走吧”。

　　许白白其实没被人这么拉过，脸一下子就红了，可是她没有甩开，就跟在魏天星的身后走啊走，一直到那个废旧的楼后面，生满了爬山虎的一个地方，魏天星才停下脚步。

　　许白白就疑惑呢，这么高的墙自己要怎么才能爬出去。

　　魏天星像是看出了许白白的疑惑，用手剥开茂密的爬山虎，随着视线，许白白在那面墙的下面看见了一个洞，一个直径足足有二十厘米的洞。只不过因为常年有爬山虎，一般人肯定是不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许白白好奇的问。

　　魏天星放开了许白白的手，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他俯身扫了扫她头上没有扫干净的草屑，“我就是知道啊，因为……我无所不知。”

　　许白白这人外在看起来是笨了一点，不过不至于用这种语气和内容说话。

　　许白白认真的道谢，同时她对自己砸到魏天星感到抱歉，被自己砸到，肯定很疼，她抬手摸了摸魏天星的胸口，“你疼吗”？

　　魏天星把人一把推到洞口，“再不出去下午课可就开始了。”

　　许白白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蹲下去弯着腰，往外钻。

　　魏天星站在许白白后面，“你为什么要出去啊？”

　　许白白心想，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边专心的钻洞，一边回答，“我去找我朋友肖子郁。”

　　魏天星没有立刻说话，或许是因为许白白的动作太搞笑，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肖子郁？就是那个□□犯的儿子吗？”

　　许白白没想到魏天星会这么说，从洞里挪出来一点，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望着魏天星，一字一句的说“他是肖子郁，不是什么□□犯的儿子”。

　　魏天星蹲下来，看了看许白白的脸，笑着说，“知道了，肖子郁是吗，记住了。”

　　魏天星继续问，“许白白，你住哪里啊？”

　　许白白一口气钻过去，自报家门“我住在西崖街，肖子郁是我邻居呢”。

　　许白白的话很快被风吹散，魏天星立在那面爬山虎下，一动不动。

　　他摇摇头。

　　就看见许白白最后还用手给他做出再见的手势，其实大可不必的，因为一个洞里只有一只手在摆动，看起来着实有点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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