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梧桐

　　某一年的某一天，魏天星悠闲的拿着杯奶茶，对许白白说，我发现了许白白，他停下来看着窗户外面。

　　又一个夏天，不过从窗户望下去就是小区里几颗稀稀拉拉的桂花树，室内的空调开到二十度，还有些冻人，少了点夏天的味道。

　　我发现其实你根本没爱过我，对不对。

　　六年级下学期，当夏天又一次来临的时候，整个小城被笼罩在似乎终年不散的湿热的水雾当中。

　　从早上开始，闷热。

　　周一的例行讲话，校长拿着话筒在升旗台上不停的讲话，红旗在他的脑袋顶上飞扬，校长飞快的语速让许白白想到了电影里口吐符号的星爷，不过校长的话通常都是无趣的。也有有意思的地方，校长咳嗽了两声，把教导处的主任请上来。

　　同学们自动给予热烈的掌声。

　　教导处主任比较年轻，站的很随意，一手拿话筒，一手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条，自己先笑了一声，卖了个关子，“同学们知道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吗”？

　　教导主任又笑了两声，压抑着发笑的冲动，“是一封情书”，顿了顿，“我说你们一个个小不点，谈情说爱，你们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嘛”。

　　说完，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把那封情书的内容大致的朗读了一下，升旗台的话筒外接音响，音响连接着教学楼，也安在操场四周。

　　“xxx啊，我真的好喜欢你啊，你那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牙齿…啊…我发现爱你…我愿意为你去死，如果你不答应，我的青春…和我的余生…一片死寂，心字成灰，寂寞如雪，离殤”。

　　伴随着教导主任那标准而悠扬的普通话，伴随着他抑扬顿挫的朗诵，那首情诗飘荡在校园的各处，余韵悠长…

　　朗读完毕，许白白站在倒数第二排，昂着头，看见了教导主任疯狂上扬的嘴角。看见矮个子的肖子郁站在前面一动不动，不知道他的思绪飘到了哪里。

　　现在看来，也许当初甚至称不上年少的他们所写的情书确实是让人忍俊不禁，不过没关系，即使被批评了，当时可能是不开心的，不过后来回忆起，也是最美丽的经历，长大以后再想起来，或是莞尔一笑，或者脑海里再冒出一些模糊的面孔，这样就把人拉回那些无忧无虑的，恣意美好的时光。

　　但美好的记忆都是别人的，许白白向来不做这种事，引人瞩目只会让她觉得尴尬，如果让许白白写出这样的情书，她想，还不如让她变成一个哑巴划算。

　　可许白白很好奇肖子郁是否会写情书，他的情书是什么风格呢？许白白猜测，望了望前面的那颗脑袋，大概只有一句话：我喜欢你。

　　许白白幻想着肖子郁歪歪扭扭的写我爱你三个大字，忽然觉得很搞笑，于是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负责纪律的大队长走了过来，他站在许白白面前

　　“同学麻烦你不要讲话哦”。

　　许白白不好意思的点头，赶紧严肃起来，顺便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孩，个子比肖子郁高，甚至比许白白自己高一点，皮肤很白，白中带点粉，规规矩矩的穿着校服，虽然是在批评她，可是说话的时候对她笑，露出一排白牙。

　　男孩的笑容让许白白记起刚才那情诗里的一句：白白的牙齿。

　　许白白觉得这首情诗分明说的是一头驴，怎么能拿来对女孩子表白呢，许白白只能总结，写情书的那位一定是个大大的缺心眼。

　　想着想着又想笑，但她看了看抿着嘴的男孩，看了看他手臂上的红袖章，觉得她自己不能这么不听话，表现的像个坏小孩似的。所以咬着嘴唇憋住了，憋的满脸通红。

　　男孩看见许白白红红的脸颊，嘴角一扬，靠近她，在她耳边说“其实，我也觉得那情书很好笑”。

　　他是这样说的，可是许白白没有从他的眼里看见笑容，说完，他抿着嘴，露出了和刚才挂着灿烂笑容的截然不同的一张脸。

　　约莫是有点难过的。

　　许白白想说我其实不是因为那情书笑，但是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便端端正正的站好。

　　可看着变脸的男孩，只能开口解释到，“我觉得其实也没有很搞笑”。

　　男孩抬眼。

　　他逆着阳光，那些背后的金色就像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同时让他脸上细小的汗珠金光闪闪。

　　许白白站在晨风里，发现男孩和他不一样，和肖子郁不一样，整张脸柔和极了。

　　男孩这才恢复了笑容，然后凑近趴在许白白的耳边，这个情节，许白白在偶像剧里看见过。

　　很没出息的，六年级下学期的许白白，心条跳快了那么一下。

　　他的手指触碰打许白白的发梢，在耳廓那里打了个转。

　　许白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只乖乖的站好，男孩靠近她的时候，她闻到了男孩身上有一股柠檬薄荷的味道。

　　半晌，许白白看见男孩手里拿着一片树叶，从她脑袋上取下来的，她有些窘迫，这种窘迫让许白白的脸更加红了。

　　“谢谢…你”

　　男孩重新站直，把树叶收进荷包，才说“不客气”。

　　旁边德育处的主任看见了，火气冲冲的从一边走过来。

　　就像一只燃烧的火鸡。

　　许白白心想这下完了，自己不应该在国旗讲话这么重要的时刻在这里和一个并不认识的男生讲话，看着德育主任逼近的身姿，她现在一心只想变成透明的。

　　男孩看起来也有些紧张，证据就是许白白看见他垂在裤腿的手，不自觉的去扣裤缝。

　　德育主任那是学生最害怕的存在，管纪律，管品德，什么乱扔垃圾，管！什么头发过长，管！什么谈情说爱，更加管！

　　学生背后都叫她“灭绝师太”，就是倚天屠龙记里面那个自己没人要，也不喜自己女徒弟谈恋爱的老尼姑。

　　果然德育主任一把揪过许白白的耳朵，同时狠狠地瞪了一眼男孩，“你们两个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大庭广众之下叽叽歪歪，一点都不把学校的规章制度放在眼里，讲话，让你们讲个够好不好……”。

　　许白白惭愧的低下头。

　　周围的同学都被德育主任突然的袭击吓到了，即使心里面想看看事发现场，身体也是保持军姿一般的一动不动。

　　……

　　“前面那个，你回头看什么看”。

　　……

　　即使看不见是谁大着胆子在观望，不过听着“灭绝师太”的话，白白还是莫名的感受到了同学们火热的内心，她不好意思极了，只能把头埋的低到泥土里。

　　……

　　“你还看，就说你呢”。

　　……

　　男孩在一边赔礼道歉，“吴主任，我们不是故意的，下次绝对不会了”，即使是说求情的话，男孩的声音听起来也轻轻柔柔的。

　　德育主任看了看两人，没有丝毫的动摇，“你们两个，给我上来”。

　　许白白迫于威严跟在男孩身后不情不愿的走到升旗台，上台之前男孩拍了拍许白白的背，表示安慰。

　　他们站在比学生们高一点的地方，这下子许白白的隐形愿望落空了，甚至她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显微镜下一样，立立难安。

　　许白白的后背开始出汗，她低着头，男孩靠近了她一点，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德育主任接过话筒，“我们学校的集会最重要是什么，要安静，国旗下讲话是多么严肃的事情”。

　　主任看了眼许白白，许白白发誓她一向都是认真的，没有半点不敬的意思。

　　主任接着又说，“刚刚才说不要早恋，结果…”，主任退了一步，双手就像礼仪小姐展示商品一样展示着她和这个男孩，“这两人头都快碰在一起了”。

　　许白白的脸，瞬间，红的就像这个早晨附近的屠宰场里的猪流下的第一刀血。

　　听完教导主任的话，正处在人生最最最活跃年龄的学生们终于是按捺不住，爆发出一阵笑。

　　没想到自己成了反面典型，许白白难堪的几欲扭捏。

　　又是一段段冗长的讲话，第二节课的上课铃按时敲响，各个领导终于收声，许白白和男孩被晾在升旗台的一边。

　　德育主任似乎铁了心杀鸡给猴看，走过来，瞥见男孩的红袖章，“嗨，你这个大队长怎么当的，带头讲话”，然后无情的说“袖章我暂时没收了，以后要好好表现”。

　　随着一声“解散”，人群作鸟兽散去，人流从许白白和男孩身边经过，投过来好奇的探究的目光。

　　“就让你们罚站一节课吧”，德育主任带着红袖章，杵着高跟鞋，哒哒哒的走开。

　　肖子郁提着书包，随着人群大剌剌的从两人身边路过，书包在他的背上一甩一甩的，拍打着他薄薄的背脊。

　　许白白看见了他，本想打个招呼，伸出手，话语在嘴里运量，不过他肖子郁像是没看见两人似的，把脑袋垂的低低的，飞快的走了。

　　许白白选择闭嘴。

　　不一会儿整个操场就没什么人了，喧闹瞬间变得安静，只有红旗随着风飘扬，不远处的一颗树上好像停着一只画眉。

　　“你没事吧…”，许白白看见男孩的眼眶红红的，也是，大队长这个职务可不容易得到，今天就这么没了，任谁都会也难过的。

　　“刚才主任说了，你后面还可以去选的”，许白白站在一边安慰，也不敢动，就是小声的说。

　　“我没事” 男孩站在许白白旁边，“其实我有迎风泪，你信吗？”

　　许白白伸出手，感受着风从指缝流过，她想了想说，“我信”。

　　男孩笑了，许白白听见他清亮的笑声。

　　太阳逐渐大了起来。

　　许白白站在向阳的一面，随口嘟囔到“好热啊，我们还要站多久啊…”

　　男孩拉过许白白，“我们换一换，我这边还有点影子（背后的教学楼投下的影子）”，许白白被拉倒影子里。

　　许白白自从上了升旗台，第一次抬起了她的头，看见男孩整个人暴露在炽热的阳光下，他穿着白色的校服，伸出的手拉住她的袖子。

　　光在他手上分界，在许白白心里拉开了青春的帷幕。

　　男孩继续说，“再说了，我比你高一点，你可以站在我的影子下面，这样你就更凉快了”。

　　许白白思考了一下，果然站在男孩的影子里，站在他心口的位置。

　　“你人真好”，许白白说，声音随着心跳砰砰砰的颤抖，男孩子在光下有些模糊的侧脸，许白白侧过脸，“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转过来，许白白看着他，他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魏天星，天上的星星，天星，六年五班，班长”。

　　“你好，我叫许白白，洁白无瑕的白，白白，六年二班，群众”。

　　远处的树叶，随风飘动，稀里哗啦，就像流光坠落变成的一地金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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