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梧桐

　　许白白双手握拳，愤然甩开肖子郁的手，她的脸涨的通红，在太阳下就像一颗熟透的石榴。

　　“你们是要在学校里表演围攻光明顶吗？”魏天星一把拉开许白白，一手扣住她的肩膀，开口说到。

　　许白白瞪着眼睛，那眼睛蓄满眼泪，就像受了委屈，可是她眨了眨眼睛，那些泪水就神奇的回去了。

　　魏天星瞥了眼许白白和肖子郁。又看着趴在地上的女孩，蹲下去，对李紫嫣伸出了一只手，声音温柔的说，“起来吧，马上大部队就要放学了。”

　　李紫嫣借着台阶下，她从地上爬起来，雪白的T恤上沾满了灰尘，一张小脸哭的稀里哗啦，眼睛红的就像兔子，一边的几个小姐妹赶紧来安慰她。

　　她站起来眼睛恨恨的看着许白白，泪光闪闪的眼睛里带出一丝倔强，像是觉得丢人了，所以不甘示弱，顿了顿才一口气吼出来，“谁偷看你们了？你们公然在礼堂里亲热，又不要脸！还不能让人说！”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手臂气的发抖。

　　旁边的一个女孩扶着李紫嫣帮腔，“就是啊，我们告老师去，不知羞！”

　　告老师？

　　她们平时诋毁老师的还少么，这会儿想起老师来了。

　　这算什么？恶人先告状！许白白笑了一下，她双手握拳，定了定神，让声音冷静下来，不去看李紫嫣，而是转身对着人多的地方，用不大但清楚的声音说，“之前课间偷偷摸摸说肖子郁长得帅那个人是谁呢？我记得是你吧。所以……李紫嫣，你是在嫉妒吗？”

　　许白白从魏天星那里走开，走到李紫嫣面前，她对着李紫嫣，低着头，“李紫嫣你嫉妒，嫉妒让你丑陋。”她的声音不大，可是在场的人都能听得到。

　　“我才没有。”李紫嫣尖叫。

　　“你嫉妒。”许白白继续波澜不惊的重复。

　　“我没有！”

　　“你嫉妒。”许白白继续重复。

　　“没有！”

　　“你嫉妒。”

　　李紫嫣为自己的辩解显得那么单薄，一直说下去，许白白只会无数次的重复这个事实。

　　许白白知道，人总是不能坦然面对自己的缺点的，更何况是把自己的卑劣公诸于众，这无异于二次杀伤。尤其是李紫嫣这样骄傲的女孩更是伤上加伤。

　　“李紫嫣，你喜欢肖子郁，所以你嫉妒。”许白白斩钉截铁的说。

　　周围的围观群众笑了，有的男孩对着她们吹口哨。

　　肖子郁走上来，拉过许白白，“白白，够了！”

　　李紫嫣看看肖子郁，就那么一下，她沉默了，再看看后面的魏天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她一跺脚，转身跑开了。身后的朋友也跟着去追。

　　许白白看着李紫嫣在大路尽头消失的背影，围观的同学散去，她感觉身体里的力量被抽干了，肖子郁走过来，欲言又止，许白白累极了，这种激烈的情绪波动让她腿软，她一下子坐在花坛边，身后的海棠花落的还剩几点红色。

　　其实谁没有在小时候喜欢过谁呢，只不过那时候的李紫嫣太像一个小男孩了，喜欢的表达方式不正确。

　　魏天星跟着凑上来，跳到花台上，蹲下，天边的火烧云翻卷滚积，他许久才悠悠的说“看不出来嘛，平时傻乎乎的。

　　许白白望着天空，半天，低头哼了一句“我完了…”

　　肖子郁挨着许白白左边坐下，右边是魏天星，许白白侧着头，对魏天星说“谢谢你啊，又帮了我一次。”

　　魏天星越过许白白打量着肖子郁，许白白顺着魏天星的视线，啊，忘记介绍了，许白白责怪自己就顾着吵架。

　　她拉过肖子郁对魏天星介绍到“这是肖子郁”，又对着肖子郁说“肖子郁，这是魏天星。”

　　肖子郁坐在花台上，伸出的手从许白白身前穿过，魏天星看着肖子郁伸过来的手，他好笑的看了看，若有所思。

　　许白白怕魏天星介意肖子郁的身份，赶紧伸出自己的手，“你看，你们两个的手都好白啊，比我白，虽然我叫许白白。”

　　许白白伸出手和俩人形成对比。

　　肖子郁把头埋在手臂里笑的发抖，许白白才后知后觉的发觉自己讲了个冷笑话。

　　魏天星跳下花台，站在肖子郁面前，对埋首大笑的肖子郁说到“我叫魏天星。”

　　肖子郁笑够了才抬起头，懒懒散散的吊着个手掌，勉强握了个手。

　　许白白继续搞笑，“魏天星你的表情真是太严肃了。”

　　魏天星看了眼许白白，视线从抖动的肖子郁身上收回来，然后回过来一屁股坐下，夸奖到，“许白白你刚才眼睛红红的样子真好看。”

　　这种夸奖让许白白觉得莫名尴尬，于是笑到“那你喜欢兔子吗，你可以养一只哦，我知道哪里有卖的，哈哈哈哈。”

　　肖子郁坐在一边一言不发，许白白和魏天星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才挥手道别。

　　晚上到家的时候比平时完了大概二十分钟，许白白害怕她妈盘问，提前想好了借口，比如就说今下午排练耽搁时间了。毕竟今下午真的排练了，这种半真半假的话她说起来格外得心应手。

　　等许白白到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真是想多了。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不对啊，今天她妈妈是上上午班，平时这会儿晚饭都快做好了。看来又是去打麻将了，不到半夜是不会回来的。

　　唉，又是吃方便面的一天。

　　虽然……吃的廉价，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快乐。

　　许白白兴奋的打开电视，星空卫视正在播放《火影忍者》，刚好演到抢铃铛的那一节，许白白看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就看得激动，边看边学着卡卡西的样子结印，在沙发上左蹦右跳。

　　她十分的投入的复制着电视里面的画面，没有注意到门锁“啪嗒”一声。

　　当蒋丽萍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许白白双手乱绕，左蹦右跳。

　　实际上许白白在她面前从来都不是一个活跃的孩子。

　　许白白也注意到站在门口的蒋丽萍。许白白马上就像被点穴一样，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一动不动。然后快速的乖巧下来。

　　蒋丽萍看着猴子一样的许白白，没好气的说“傻站着干什么，赶紧过来提东西。”

　　许白白埋着头跑过去，从她妈手里接过。

　　她妈今天买了很多菜，许白白看了看，有鱼有鸡还有一只王八以及许多其它的配菜。

　　许白白其实很疑惑为什么今天的晚饭要这么丰富，可是她不敢问，许白白非常害怕蒋丽萍，不知道哪个点蒋丽萍就会像炸药罐一样炸开。

　　她只是乖巧的把菜提进厨房，然后乖巧的出来，对正在换鞋的蒋丽萍献宝一样的说“我下午在学校做完作业了。”

　　看见她妈没说什么，才松了口气，坐在有些破皮的沙发上安安静静的看《火影忍者》。

　　大概七点过，许白白的疑惑揭晓了。

　　明旺敲开了许白白家的门，她妈把人带进来，让许白白叫人，许白白站在电视机面前，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上前。

　　蒋丽萍眼神厌恶的走过去，拉过许白白，许白白这才甜甜的叫了声“阿旺叔好。”

　　阿旺蹲下来，视线与许白白平齐，他揉揉许白白的头发，“白白真乖。”

　　然后起身赶紧去厨房端菜，许白白也十分懂事的跟在后面端着一盘青椒肉丝出来，她甩甩头 ，把菜放好。

　　三个人第一次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明旺不大好意思吃肉，就净挑些素菜吃。

　　许妈夹起一块子甲鱼，放到明旺碗里，“你就别和我客气了。”

　　明旺脸红的就像下午的许白白，他用手抓了抓耳朵，“丽萍，你手艺真好，嘿嘿……嘿嘿……”

　　蒋丽萍端起碗吃饭，坐的端端正正，矜持的就像一个贵妇，“好吃你就多吃点。”说完又给明旺夹菜，顺便连许白白都得了一筷子。

　　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间明旺都没有离开，他帮许妈洗完碗，在客厅里转悠，就是不离开。

　　许白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她的心思早就不再电视上了，一直偷偷注意明旺什么时候离开。

　　许妈催促许白白回到自己房间，把人推到厕所，许白白洗完澡出来明旺就不在了。

　　可许白白注意到，明旺的一双尖头的皮鞋还原原本本的放在门口。

　　六一的表演很顺利，女孩男孩手牵手跳舞，李紫嫣站在第一排，头发扎的高高的，不得不说她很适合舞台，相比每次上台脸纠结在一块的许白白，她要大方舒展的多。

　　轮到他们班表演的时候，整个班级区域就剩许白白和肖子郁两个人，一个坐在左后方，一个坐在右前方，仿若两个哼哈二将。

　　最后他们班得了一等奖，班主任笑的合不拢嘴，当天就把奖状贴在了教室后面。

　　六一节目表演完，学校还有半天的放假安排，许白白心事重重的走在路上，她不想回家，今天早上她刚起来，明旺坐在饭桌前对她热情的打招呼。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可是当许白白看见这个出现在自己家，坐在之前属于爸爸的位置上的男人，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就像被汹涌的雾气淹没了，浓烈的湿气压的她透不过气。

　　下午放学路过菜市场，肖子郁又大模大样的走进去，许白白想站在门口等他。

　　肖子郁像一只小狐狸一样凑过来，在许白白的耳边语气轻快的说“走，带你去个地方。”

　　“又是去偷东西吗？”许白白这会儿心情十分不佳，她暴露了自己的心，不加掩饰的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这种情况下她可不想去做“偷东西”这种劳心的事情。

　　肖子郁附在许白白耳朵边的脸愣了一下，眼睛耷拉下去。

　　再抬起头就笑了，开心灿烂，笑的的就像六月的太阳。

　　“对啊，我就是这菜市场的惯偷。”肖子郁直起身子，站在许白白前面没心没肺的说。然后满不在乎的拉过许白白，“不过……我今天不偷。”

　　大概是因为她没有立刻回答，肖子郁抠抠脑袋，有点不耐烦 ，“许白白你到底去不去啊？”

　　许白白往后看了看，身后的同学陆陆续续的经过，河堤两边的杨柳随风飘荡。反正自己也不想回家，想了想。

　　“我去。”她说。

　　肖子郁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他牵起许白白，路过菜摊，往里走路过卖活禽的，路过公共厕所，许白白看见里面走出一个面色青灰的男人，肖子郁加快脚步，再穿过了一条小巷，“到了吗？”

　　“快了！”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当他们走出小巷的时候，许白白眼前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脚下是一片长满青草的空地，因为积累了雨水湿漉漉的。草地里面立着一栋六七层的建筑，连毛胚都算不上，只有一层骨架。

　　他指了指，“就是那里。”

　　许白白跟着肖子郁跑过去，肖子郁带着她爬上楼顶。

　　许白白从一个圆形的门口走出来，看见顶楼的地面积了一层青黑色的污垢，这时候肖子郁放开许白白，径直走向顶楼的边缘，顶楼的风吹起了肖子郁的白T恤。

　　许白白亦步亦趋的跟上，脚下的污垢发出清脆的“嘎吱”声。

　　肖子郁走到边缘的时候停住，转过来，面对许白白，“怎么样，这地方好吧，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风吹过许白白的脸，天朗气清，从顶楼望去，左边的河堤边的杨柳变成了一个个绿色的点。

　　“很好。”许白白趴在齐腰高的天台上回答回答。

　　肖子郁就靠在墙边上，席地而坐，挨着许白白。

　　“太阳从那边过，那边是西边，肖子郁你说假如我一直向西边走，最后我会不会去取得真经啊？”

　　“许白白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鸟群在空中飞翔，太阳从头顶一直慢慢移动到西边，时间就在这种无声中缓慢而静谧的流逝。

　　一直到天边只剩下一抹橘色的时候，许白白问“肖子郁，班上的理想墙上怎么没有你的贴纸，我看了好久都没看见。”

　　肖子郁的背脊靠在许白白的腿上，他的头发短短的，刺着许白白的皮肤。他慢慢回答“不想写。”

　　“你想做什么？许白白？”肖子郁抬起头。

　　“我想当宇航员。”

　　肖子郁又不可抑制的笑了，背脊的晃动敲打着许白白的腿骨。

　　“肖子郁你给我说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不是骗我的那种。”

　　肖子郁站起来也和许白白一样，看着远方的天空，想了想“行，不过你也要告诉我，你真的想做什么，宇航员这种话你留着骗小孩儿吧。”

　　“我们本来就是小孩。”

　　“不干拉倒”

　　即使看不见肖子郁的表情，许白白都能知道肖子郁了无生趣的表情。

　　她倏地往边上跳了一下，肖子郁差点摔倒。

　　“你倒是先出个声啊！”肖子郁撑在天台边，嘴里念叨。

　　许白白好笑的抱歉，从一旁拖过书包，接着从里面拿出几张卡纸和记号笔，“这卡纸是这次儿童节买了没用完的，我们在这上边写吧，就写我们对三十岁的自己想说的话。”

　　肖子郁夸张的张着嘴，“三十岁，说不定那时候我早死了。”

　　“呸呸呸…乌鸦嘴”，许白白瞪了一眼肖子郁。把一张粉色的卡纸塞到肖子郁手里，又递了一支笔给他。

　　肖子郁笑着打开记号笔，许白白也坐了下来，手里拿着一张橘色的卡纸，“我们分开写，写好了互相交换。”

　　“好啊。”肖子郁愉快的答应。

　　许白白坐在一边冥思苦想，而肖子郁刷刷刷的龙飞凤舞几下，之后就看戏一样等着许白白。

　　“你好了没？”肖子郁在一边伸了个脖子过来，许白白赶紧捂住，一脸警惕。

　　倦鸟归巢，肖子郁无聊的看着自己的鞋子。

　　“好了！”终于，许白白坐过来，“我数一二三，我们交换”

　　“一、二、三”

　　肖子郁接过来。

　　【三十岁的许白白你好：

　　我是十二岁的许白白，今天我和肖子郁在一个废弃的楼顶过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呢。你呢？你过的好么？

　　其实三十岁的许白白，我有三个愿望，不知道慢慢长到三十岁的你帮我实现了没有，第一：去北京念书，离开这个小城。第二：结婚了，有一个爱我的丈夫一个美满的家庭。第三：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肖子郁认真的读着许白白的卡纸。

　　“你看完没有！”许白白红着脸催促，就像把自己最柔软的部分暴露出来，有些着急。

　　肖子郁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许白白。许白白赶紧低头去看肖子郁的卡纸，只有一句话【有人给我炒鱼香肉丝】

　　许白白无语的抬头，“肖子郁你骗我！”

　　肖子郁笑了笑，从许白白手里拿过那张粉色的卡纸，走到顶楼边。

　　许白白跟着过去，看见肖子郁手指翻动，把卡纸折成一架纸飞机，他站在顶楼边缘，一用力，那架飞机就随着空气去了其它地方。

　　“你干什么？”许白白惊了，肖子郁垂眸，夕阳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我说我没有梦想，你相信吗？”

　　不等许白白回答，肖子郁就转过去，面对西落的太阳，许白白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

　　很久很久，肖子郁略带着悲伤的声音响起“许白白，我爸……要出来了。”

　　他说“爸”这个词汇的时候就像从喉咙里含糊的吐出来，还不如一些牙牙学语的小孩。许白白明白肖子郁说的出来就是从监狱放出来。她拍着肖子郁的背，一下一下。

　　而后，她侧过脸，笑着，“肖子郁，我好像要有新爸爸了。”

　　肖子郁转过脸看她，夕阳把他们的头发照射的如同火焰，而后相视一笑，许白白倒出书包里的卡纸，“肖子郁我们来开飞机吧。”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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