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梧桐

　　暑假在无尽的蝉鸣声中如期而至。小胖带着哀怨的表情对许白白道别，他抬起头，欲言又止，言欲又止，支支吾吾…差一点，许白白以为陈小胖暗恋自己。

　　“小胖，你暗恋我？”，许白白一边挥动扫把大扫除，一边问在自己边上晃悠的小胖。

　　小胖一脸无语，惊骇的后退一步“怎么可能”，然后又凑近了许白白，悲伤的说“白啊，我失恋了。”他指了指讲台上亭亭玉立的高马尾女孩。

　　叫什么来着，韩洁怡，许白白对小胖致以“节哀顺变”四个大字，而后继续低头扫地。

　　小胖挥动扫把，做出弹吉他的姿势，然后又对许白白说大家都要分别了让她勇敢的去表白。

　　六一的事情之后她和肖子郁的绯闻在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所有人都觉得许白白喜欢肖子郁，许白白觉得这个谣言不大严谨，为什么是她喜欢肖子郁，而不是肖子郁喜欢她呢？

　　最开始许白白会愤怒会难过，不过时间久了她对于这种谣言已经无感了，于是一把将小胖扫开“陈译生，各扫门前雪，你不要跟着胡说。”

　　最后的时刻，带了他们六年的班主任在讲台上面痛哭流涕，“人的一生有几个六年啊”，许白白在下面听得泪眼朦胧，分别的时刻就这样来了，所有人都各自道别。

　　小胖塞给了她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是冰天雪地的北方，他哀哀戚戚的撑着眼皮，“白啊，祝开心。”

　　许白白从抽屉里掏出一盒折纸五角星，“诺，你喜欢我给你折的，花了好几个晚上，一共365个。”

　　小胖的眼睛里闪烁着水雾，许白白在他扑过来之前一把将人推开，慢慢说“也希望你以后快快乐乐的，陈译生。”

　　分别的时刻还是来了，那一天天空依旧很蓝，风儿已经很轻，空气里的尘埃依旧上下翻飞，小贩推着车在学校门口叫卖冰棍，旁边的水果摊子上几只苍蝇不断叫唤，文具店的胖阿姨坐在遮阳伞下面啃西瓜，小店里的电视放着午间新闻，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样，平淡、聒噪。

　　许白白和同学们走到校门，然后一哄而散，而有些人，许白白有时候翻出小学毕业的合照，大部分人她从此以后都再也没见过，也逐渐忘记了他们的名字。

　　那时候许白白跟着大人看港版天龙八部，许白白记得电视剧的最后，乔峰抱拳对大家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我兄弟三人就此别过，有缘江湖再见。”，许白白说不出这种话，只是一个转身，她就抛开了童年，一直往前走。

　　那天不上课，肖子郁没来，但是也没人记得他没来。

　　许白白回到家的时候，蒋丽萍已经在家了，坐在沙发上吹着风扇吃着西瓜，许白白把书包放下，她妈对她招手，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无聊的电视剧“快来过来吃西瓜。”

　　许白白走过去，拿起一牙西瓜，坐在沙发的一边。

　　厨房里传来做饭动静，许白白往里看，蒋丽萍先一步说话“你明旺叔知道你今天放暑假特地来给你做饭呢。”

　　许白白啃着西瓜，问到“只有我一个人吃饭吗？”，蒋丽萍过了一会儿才偏过头，她的眼里闪过震惊，随后就是不耐烦，“小孩家怎么说话，人家特地来的，我看你和你那个爸一样，都是白眼狼。”

　　吃饭之前，蒋丽萍关了电视，特地嘱咐许白白，见到人要叫人，不要耍性子，蒋丽萍说，“不然……你找你爸去。”

　　当明旺和蒋丽萍在饭桌上说他们要结婚了的时候，许白白正在费力的夹一块猪脚，可是那猪脚十分不听话，滑溜溜的，他们的话在许白白的耳朵里不大真切。

　　“白白，我和你明旺叔决定结婚了，你要祝福妈妈好吗？”

　　“白白，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明旺赶紧接话，夹起一坨猪脚放在许白白碗里，许白白看着碗里的猪脚，觉得油腻恶心。

　　吃过饭许白白看看客厅墙壁上的钟，刚好下午两点，她妈和明旺叔吃过饭就进房间午睡了。她看了会儿电视，背后薄薄的汗水浸湿了身上没来得及换的校服。

　　许白白跑进屋子，打开窗户，石榴树只有郁郁葱葱的叶子，她伸出脑袋，看见肖子郁家阳台上的红色的门关的紧紧的，绳索上面一件衣服也没晾，只有一排排麻雀站在上面叽叽喳喳。

　　肖子郁，她试着叫了一声，发现没人回答 。

　　一种不安的感觉袭来。

　　她跳下床，悄悄的推开房门，蹑手蹑脚的穿过客厅，然后慢慢打开大门，安静的空气里，门发出“咯吱”的声音，许白白心跳的很快，做贼一样一步跳出去，看到楼梯的那一刻，她就像一个逃出监狱的罪人，如释重负。

　　她飞快的跑下楼梯，头顶的烈日把大大地晒成了金色，打在墙体的阳光耀眼的有些刺眼。

　　她从房子一侧的小路走过去，在一栋高楼后面有一间水泥院子，院子外面有一道木门，木门上贴着两个褪色的门神，院子里面有一栋二层小楼。

　　许白白站在院子的门前，犹豫了一下，上前敲门，生锈的铁环叩击在木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敲了几次之后都没有人来开门，许白白心想或许他们也在午睡，于是她跑到街上的超市买了一支冰棍，折回来坐在院墙下面继续等，几只蝴蝶飞过，许白白伸手去捉，扑了个空。

　　太阳西移，许白白吃完冰棍，在身上抹了抹，又一次敲响木门，可是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肖子郁和他奶奶能去哪里呢？许白白看着关闭的木门，一种害怕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好像害怕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许白白坐在肖子郁家门口，一直到金色的太阳变成橘红，她心想肖子郁真的不在了。

　　她最开始很伤心，一个人沿着上学的路漫无目的的在河边闲逛，路过菜市场的时候，她的心里生出了埋怨，她从河边捡起小石子往河里丢，抱怨到“该死的肖子郁，一声不吭就走了，还不如陈小胖呢。”

　　河面泛起一阵阵涟漪。

　　许白白继续趴着捡石头，弯腰的时候，视线前方有一个色彩艳丽的东西，许白白三步两步爬上去，在杨柳树的下面看见了一架粉色的纸飞机。

　　许白白把它捡起来，打开，几个熟悉的大字：有人给我炒鱼香肉丝。

　　这不是肖子郁那天丢的纸飞机又是什么，许白白坐在杨柳树下，风儿吹过，河面上波光粼粼，她手里拿着肖子郁的卡纸，眼神望着远方。

　　河面上几只打捞船在辛勤的工作，不远处的小码头上有几班载着来来往往过河客人的船只。许白白想，要是有一架小船可以顺着河流带走她该多好。

　　过了一会，许白白又看了看手里的卡纸，她呵了口气，在手心里把卷曲的纸角抹平，然后小心翼翼的叠好放进荷包里。

　　许白白发了会儿呆，觉得困极了，风儿很轻很轻，她靠在杨柳树干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天空已经泛起灰青色。

　　“糟糕！”许白白揉揉眼睛，这下回去肯定会被许妈骂死，自己要怎么交代呢？要不就说自己忘记东西在学校，下午去取回来，好吧，就这样。

　　许白白想好借口就往家赶，果然，许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东张西望，看见许白白之后跑过来。

　　“你一下午跑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许妈面上难得的对许白白带着焦急之色。

　　许白白故作轻松，“我笔袋忘在学校了，我回去学校拿了一趟。”其实稍微深究就知道许白白这是个拙劣的谎言，学校都放假了，哪里还会开门，可是她妈听完许白白的说法，明显松了口气，“下次长点记性，一个女孩儿家别丢三落四的。”

　　这天晚上明旺正式把自己的东西搬到许白白家，许白白也在许妈的命令下前去帮忙，许白白拖着口袋一趟一趟的上楼下楼，一直到深夜才终于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睡前她从窗户望过去，对面的阳台上一片黑暗。

　　第二天许白白在许妈的麻将桌傍边听说就在她和肖子郁小学毕业前几天肖平年被放出来了。

　　“呵！”女人打出一张二饼，“我在郊区的棉纺厂公交站台见过，那天我去郊区办点事儿，我当时就觉得他面熟，想一下这也十几年了吧，面熟。”

　　“十二年”，另一个麻将搭子接话。

　　“那天也是倒霉，我在棉纺厂上车，越看这个男人越觉得面熟，不过他穿的破破烂烂的，面黄肌瘦，没认出来。”

　　女人手脚麻利的洗牌，“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女人卖弄关子。

　　许妈嘴角带笑，你快说啊，“我看见吴老太带着那个孙子，就和白白一个学校那个，两人从公交站后面的槐树走出来，我这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个人就是肖平年，被放出来了。”

　　“我记得不是说判了十五年吗？”许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

　　“哎呀，现在监狱表现好都是可以减刑的。”

　　“也是，监狱里又没有女人。 ”一个女人阴阳怪气的开玩笑，惹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那个暑假，肖子郁在许白白的生活里消失了。许白白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感到无聊，她想，或许肖子郁这样离开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吧。

　　她甚至开始幻想十年后她们会像偶像剧里演的那样在人海里重逢。

　　可是她对两个十年未见的人认出彼此这种事情抱有无比悲观的态度，这就像什么呢，就像她开始不期待她把回家的那天，一模一样。

　　因此，为了给重逢留下相认的证据，许白白煞有介事的把肖子郁那张粉色的卡纸平平整整的压在她最喜欢的安徒生童话书里，然后紧挨着把自己的卡纸放进去。

　　那年夏天说来也奇怪，两个月的暑假下了五十天的雨，有时候是电闪雷鸣的瓢泼大雨，有时候是绵绵密密的小雨。

　　许妈吵嚷着天漏了，女娲娘娘怎么还不去补天，一边筹备着自己和明旺的婚礼。

　　暑假的尾声，蒋丽萍和明旺打算在小城一家饭店举行了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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