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梧桐

作者:饼大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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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许妈沉溺在麻将桌上,许白白感觉认识的那个妈妈就像假的一样。

      那时候许白白十岁,她发现,人的改变就是这么突然,好像一瞬间什么就都变了。所以许白白想大概率和人这东西相关的,就没什么永恒可言。

      以前的许妈喜欢把头发挽起来,用发绳或者夹子简单的固定在后脑勺,也爱穿裙子,素色居多。

      大概是厌倦了以前的自己。

      在许爸走了之后,许妈热衷于烫时髦的大卷发。每天早,晨光透过木头的窗户,她妈妈总是坐在有一点掉漆的梳妆台前,把卷发吹成大偏分,再打上摩丝,从一边遮住小半张脸。

      开始穿时髦的紧身连衣裙,前凸后翘的。

      在许白白的记忆里,那段时间,她妈妈总是喜欢坐在床上染脚趾甲,左边是丹蔻大红,右边是亮晶晶的粉色。

      涂完指甲接着从门口的鞋架上翻出一双露指凉鞋,一双脚雪□□致。跨到镜子面前左右摇晃,然后总是挎着一个白色的小皮包夹在胳肢窝下出门。

      浑浑噩噩的一天之后,女人就带着从无数人那里沾来的烟草味道,回到家。

      而回到家的夜晚,她有时候喝酒。

      喝酒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桌前,拿着酒瓶,最开始还是倒在小杯子里,一杯一杯慢慢喝,后来人不清醒就拿着瓶子喝,有时候喝完酒就安安静静的,三步两退的回到卧室倒头就睡。或者是喝着喝着就自言自语,满屋子乱蹿。

      一个暴风雨的夜晚,外面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打下来,视野变得骤亮,随即变暗。

      暴风雨的天气好像特别适合自怨自艾,许白白妈妈再一次喝醉了。

      许白白在一边写作业,窗外的雨声打在遮雨棚上,噼噼啪啪。许白白坐在小桌子前正在专心的想农夫家的鸡和兔子得分别有多少只,他们的脚加起来才能有132只。

      一道炸雷。

      许妈喝着酒,跌跌撞撞的走过来,许白白被笼罩在酒气里,许妈一把拉过许白白,她手里的铅笔忽而掉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就像那一夜无数个滴落的雨点。

      她妈醉眼朦胧的盯着许白白,手指点了一下许白白的额头 ,许白白的脑袋往后倒。

      “你说”,许妈拉着许白白,从椅子上慢慢蹲下来,靠近许白白,接着又喝了一口酒,“你说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喜欢这种s的”?。

      许妈蓬乱的卷发扫在许白白的脸上,许白白瞪大眼睛,低着头,死死的看着那双握住自己的手,不去看女人那副脸,好像看了就真的失去了什么一样。

      许妈边说边扯着身上连衣裙的领口,露出一片雪白

      “呵呵…”

      “呵呵…”

      女人兀自的笑着。

      雨势渐急。

      许妈的动作让许白白害怕,她使劲想挣脱她妈妈的钳制,可那时候她只有十岁,根本就无法挣脱,也无法理解她妈妈话里的含义,只能茫然的看着她妈妈就像疯了一样扣着脚趾上的指甲油。

      那是她昨天精心画上去的。

      “妈妈,你放开我…”

      许白白捶打着她妈妈捏着她的手。她妈妈越说越带劲。

      “妈妈…”。

      许白白胡乱的挣扎,双手不停挥动,不小心一拳打在她妈妈的脸上。

      疼痛让许妈忽然神经的安静下来。

      室内的风扇“咯吱…咯吱…”。

      女人盯着许白白打下来的小手,看了一会儿,打了个酒嗝,厌恶一样,大手一挥。

      许白白随着力气往后一退,脖子后面磕到玻璃桌角,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滚蛋,都他妈滚蛋”,许白白妈妈指着她,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许白白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她被这句话吓坏了,哆哆嗦嗦的捂着脖子爬起来。

      许白白抱着她妈妈的手臂,“妈妈,别不要我,我会乖的,我会听话的,妈妈…求你了…我会很乖很乖的…”

      许白白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的手捂着脖子,有一股火辣辣的疼痛,她感觉到那里有什么东西正汩汩流出来。

      “我会很乖的…”。

      许白白顾不得那么多,拉着许妈的手,还在继续哀求。

      黏糊糊的,湿漉漉的。

      室内微软的光线,明明灭灭。

      疼痛让许白白把手从脖子后面拿开,发现自己的整个手都是红色,血液从指缝流到了地上,,有一些已经干涸,结痂凝固在指甲缝里。

      哦,我受伤了啊,许白白歪着头,脑子里冒出一个结论。

      然后眼前一黑,就像电视被拔掉了电源,最后的视野里,她看见了她妈妈转过身,惊恐的脸逐渐放大。

      “白白,你怎么了,别吓妈妈…”

      “白白…”

      “白白…”

      她拉着她妈妈的手,笑了笑,“妈妈别不要我…”。

      迷迷糊糊的时候,许白白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老头。

      “孩子怎么看的,这么不小心,就差这么一点”,医生伸出了小拇指,用大拇指在上面刻画出长度,“就这么一点儿,那可就是主动脉,伤口划到这里,那就是华佗在世都不行,自己好好看孩子”。

      “是…是…”

      “多久能醒啊”?

      “问题不大,这个伤口的出血量不至于昏倒,现在这样可能是孩子晕血或者被吓到了”。

      “哦…好的…这就好…谢谢医生…”,她妈妈站在一边就像这个好消息是医生带来的一样,连声道谢。

      “妈妈…”。

      许白白试着叫了一声,她妈妈转过头,送别了医生,赶紧走到她面前,把她扶起来。

      许白白从她妈妈来不及浓妆艳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歉意。

      “我渴…”。

      许妈拿起保温壶倒了杯水,许白白从妈妈手里接过水杯,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里是医院的病房,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她疑惑的看着她妈妈,许妈躲开许白白的视线。

      “快喝吧”。

      许白白端着水杯,喝完水,之前的记忆涌上,她吓了一跳,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低头一看,缠着厚厚的纱布

      幸好,没死。

      这种想法让许白白如释重负。

      那天晚上,她妈妈坐在医院的病床前一言不发,许白白经过这一晚上的闹剧,倒是累极了。

      那之后许妈不再流连麻将馆,穿衣打扮也正常了,只是她钟爱起了格外女性化的打扮。

      其实一个女人要拉扯一个孩子是很难的,她妈妈在附近的内衣店找了一份导购的工作,开始每天正式上班,两班倒,轮到许白白妈妈的下午班,通常等她回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之后了。

      后来许白白上初中时碰见过她妈妈打电话问她爸要钱,可是从许白白的偷听内容来看,女人愤怒又无可奈何的脸,表示那次要钱应该是不成功的。

      这雨下起来就不停,许白白象征性的住了几天医院,住院的时候那雨时大时小,总是看不见太阳的日子。

      直到许白白出院那天却是难得的晴朗的日子,许白白脖子上的纱布拆掉了,贴着一个很大张的膏药,还是比较明显。

      许白白被妈妈拉着走在街上,街坊们好奇的问“丽萍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许白白拉着妈妈的手。

      “嗨!小孩子调皮,不小心碰到桌角了”,许白白的妈妈这样解释给大家。

      卖油条的阿旺凑了上来,“嘿,碰到脑袋可以,碰到脖子这个位置真是算倒霉吧”。

      许妈点点头,“就是啊,倒霉”。

      阿旺摸了摸许白白的脑袋,“你可别这么调皮了,你妈妈呀,也不容易,你要听话,将来让你妈妈享福”。

      许白白听完这话,她感觉怪怪的。但是她无法表达奇怪在哪里,但是确实,大家都说她妈妈不容易,那可能真的是吧。

      许白白忽然就记起那天课堂里当众逃课的肖子郁,许白白看着阳光下的大人,每个人都和蔼的微笑,她捏了捏裙角,有些懂了那天肖子郁为什么要逃课。

      阿旺说完一溜烟跑进店子里,“这孩子出院了,也没个准备,这些油条,芝麻球你们拿着当早餐哈”。

      周围的群众发出了暧昧不明的笑声。

      许妈有些不自然,但是没有明着拒绝,她拍拍许白白,“接过来,和叔叔道谢”。

      许白白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从阿旺的手里接过油条,“谢谢阿旺叔叔”。

      许白白的房间有一个小窗户,窗户后面有几颗石榴树,石榴树是肖子郁家的。夏天的时候石榴树长得郁郁葱葱,繁茂的枝叶伸到许白白的窗户下面一点。

      当天下午,许妈请的假还没有到期,趁此机会在房间里补觉,许白白本来想看电视,星空台在放数码宝贝,可是许妈固执的认为许白白需要静养。

      所谓的静养就是要求许白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许白白躺在床上,睡不着,睁开眼睛,窗户外知了“呱…呱…呱…”叫个不停,许白白爬起来,走到窗户,用手推开,一阵热风吹起了许白白脸上的头发,风里带着太阳的味道。

      许白白趴在窗户上,隔壁就是肖子郁家,他家的阳台总是乱糟糟的,挂着肖子郁和他奶奶的衣服。

      这时,许白白注意到石榴树的顶端有一朵石榴花,许白白四处看看,确定,这是这个季节剩下的唯一一朵石榴花,橙红色,就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老师说学生像什么来着?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所以石榴花像学生,石榴花像她,像许白白,许白白像一朵花,这种想法让许白白觉得自己就像迪士尼电影里的花仙子,穿着漂亮的礼服,挥动着轻盈的翅膀在花丛里飞舞。

      阳光打在许白白脸上。

      许白白爬出窗外,伸出手,发现勾不到,于是她哒哒哒地跑到客厅搬来一把小凳子,站在凳子上继续从窗户探出脑袋,弯着腰,把手伸的长长的,拼命也想要摘到那朵石榴花。

      “我说,你再出来一点,再使点劲儿,你的脑袋就要和身体分家了”,从石榴树下传来一个声音,这话让许白白想起了自己在一个香港鬼片里看见过的一个只有头的女鬼。

      想象的场景吓得许白白一个激灵,身子一晃,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脚下的凳子翻了个个儿,翻出巨大的“碰碰”两声。

      许白白赶紧站起来,接着趴在窗户,循着刚才的声音望去,看到肖子郁站在石榴树下,抬头看她。

      那天的太阳很大,所以肖子郁的眼睛,很黑,很亮。

      忽然一阵大力把揪过许白白的脑袋,许妈就像机警戒的老鹰一样趴在窗户到处望,眼里带着无比的厌恶,大力关上窗户。

      许白白站在一边。

      许妈转过头对许白白横眉冷对,看了看倒在一边的板凳,眼里的厌恶似乎没有散尽,嗓子扯的很大“你还嫌不够麻烦,隔壁那家不是什么好人,你和那孩子来往做什么,你是不是也想跟着坏人不学好”。

      许妈的性格自从许爸走了之后越来越暴躁,后来肖子郁说,许白白你妈就是一个一辈子都缺男人的女人,她很想维护她妈妈,可是即使过了很多年,许白白也依然承认肖子郁说的对。

      面对许妈的连珠炮,或者歇斯底里,许白白自有一套办法,那就是保持沉默。

      不要试图解释,这样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

      所以许白白只是站在她妈妈的影子里,双手垂在双腿两侧,尽力的沉默,乖顺。

      许妈数落够了,才拿起凳子,说了句“许白白我警告你,不要和肖子郁来往”,碰的一声关上门。

      许白白一直站着,直到确定她妈妈不会杀个回马枪,才又蹑手蹑脚走到窗户跟前,打开一个缝,从缝隙里她看见在一颗石榴树下,肖子郁依然看着她。

      四目相对,许白白看着肖子郁那时候还算尖尖的脸,忽然就笑的开心。肖子郁仰望着许白白,许久,也开始笑。

      就像有仙女借着阳光,在那天下午的许白白和肖子郁的耳边讲了一个无声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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