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梧桐

　　这天，许白白因为偷懒，多睡了十五分钟。

　　就这十五分钟，这一点点时间在学生按部就班的一天里占据着无比重要的地位。

　　许妈老早去上班，许白白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闹钟，瞬间诈尸，赶忙穿好衣服从从卧室冲出来，驻足一看，木质的饭桌上空空如也。

　　许白白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她妈妈连饭都没有给她留，不过时间不允许她再多费心劳力。

　　许白白穿好鞋，抓起书包，检查了一下，作业、水、卫生纸都在书本里面放好，才手一提背着书包，风风火火的冲下楼。

　　许白白快步走在上学路上，清晨的微风吹过，路过阿旺的早点铺。

　　阿旺的早点铺子生意红火，一天就指着这一顿做生意，店面太小，阿旺叔就在铺面外面搭了一个凉棚，最外面又摆了几张矮桌。这个时间正是饭点，人非常多，每一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吃饭的人挨在一起，把整个人行道堵得水泄不通，有的人实在没有座位就拿着个包子和豆浆在街边的梧桐树下席地而坐。

　　“阿旺叔，早啊。”，许白白挥手招呼，阿旺叔从几个小年轻的包围中，点着哈哈露出个脑袋，伸出油腻的手招了招，算是打招呼了。

　　许白白注意到，那几个小年轻穿的是那二年标准的地痞流氓打扮。工字背心短裤，脚上趿双橡胶拖鞋，好像不这样打扮就对不起自己混混的身份似的。几个小年轻的胳膊上统一纹着龙飞凤舞的纹身，许妈曾经在菜市场的公厕里看见一个男孩子，二十多岁，xd把自己吸死了，就死在肮脏的公厕里，还是许妈尖叫着报的案，所以许妈总是说，那些年轻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许白白很少赞同她妈的话，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强权下被迫乖顺，可是她赞同她妈的这句话，并打心里厌恶那些混混。

　　其实这一带就是这样，乱的很，许多青年无所事事，成立了什么什么帮，什么什么派 ，虽然名字够中二，但是那群人也真是豁的出去，命跟玩儿一样 。那二年很多男孩子都以打群架为荣，打赢了更有面，就仿佛通过一场场打架斗殴就能证明自己终于是个大人了，当然他们往往都是最下面的人，往上走的那些人是不是还是这种无脑的混子许白白就不好说了。

　　这条街的每个店面都要按时的交保护费，一般的超市啊，理发店啊，或者饭馆这种小店收的少，其它的有些发廊啊，足浴中心啊就收的多。

　　许白白赶紧从另一边绕过去，从梧桐树的背面她无意间看见阿旺叔叔手里拿了一卷钱给那些混混。

　　混混们学着从电影里看来的姿势，把钱在手板心上抖了抖，叼着烟转身走了，而阿旺叔在人已经走了之后还是佝偻着背脊，挂着讪笑，一直到那群人远远的离开，阿旺叔的背都没有打直过。

　　阿旺叔其实为人热情大方，就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过意不去，许白白觉得不是难看，就是身板小小的，不符合当时许妈他们那个年代的审美，而且以前他家里也穷，年轻的时候没有女人愿意跟他，就这么一直单身着。

　　不过仔细看脸的话阿旺叔是长得不错，高鼻深目，但或许是常年累月的习惯性讨好别人，明明好看的一张脸，拿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不怀好意的甚至还有点卑微的探究目光，书面一点来说就是有点贼眉鼠眼，加上一脸苦相。

　　许妈在内衣店工作认识了一起上班的姐妹，都是麻将搭子。

　　许妈这里没有男人要等着煮饭洗碗扫地，没有公公婆婆要等着伺候，也少了心理压力，于是经常能凑够人，空余的时间他们就在许白白家里搓麻将。

　　至于许白白，许妈通常就是拿几块钱给她，让她一边玩去，她妈这时候一般会叮嘱她，钱给你了，麻将桌上不兴再往外拿钱，不然是要输的，所以你一边玩去，别挡着我赢钱。

　　许白白拿了钱躲在一边，许妈上班的时候许白白见不到她，许妈空闲的时候许白白还是见不到她。大部分的时间里，许白白都是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玩耍。

　　一个人吃饭。

　　一个人在太阳下追着梧桐的影子蹦蹦跳跳。

　　一个人站在顶楼看到整条街道，感受着夏季的风吹过身体。

　　一个人养了一盆多肉，然后再看着它死掉。

　　一个人坐在影子里，感受到心底的空落。

　　在不知道什么是寂寞的时候，寂寞就开始滋长。
　　——by许白白《日记》

　　最开始许白白对实际情况的改善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总是在梦里梦到她爸爸在某一个清晨回来，手里就提着他走的时候的那口皮箱。他风尘仆仆的站着，许白白拥抱了他，对他说“欢迎爸爸回家”。妈妈也变成了以前那个妈妈，站在厨房里煮好吃的菜，对她笑，给她看功课，偶尔一家三口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笑的嘻嘻哈哈。

　　可是许白白从一次又一次的清醒中发现原来梦就是梦，所以她开始不喜欢做梦，但是一直到某天，她惊讶的发现，在差不多的梦境里她竟然开始记不得男人的脸，这时候，她忽然对这件事不再抱有幻想了。

　　虽然许白白依旧怀念着以往的生活。

　　后来她从语文课本里学了一个词叫做“温馨”。她想这个词真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包涵了她所渴望的一切。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许白白的这种渴望变得越来越弱，慢慢的，她开始习惯自己一个人生活，并从这种生活里找到乐趣，比如没有妈妈约束，她很自由，不像别的小朋友要被家里人念叨好好学习。比如她的零花钱比一般的小孩多，因为她妈妈懒得搭理她的时候，通常都会给她钱，让她去买吃的。

　　许白白五年级的时候，也就是她爸离开第二年，许妈的麻将搭子带阿旺叔来了家里，女人站在门口，倚着，满脸堆笑，“丽萍啊，那谁今天说不来了，嗨呀，坏了心情，我就让明旺来顶一下”。

　　许白白跑到门口，瞧见阿旺叔手里面提着满满当当几大袋东西 ，一瞬间脸上就不自然了，不过很快掩饰住，乖乖巧巧的说“阿旺叔好”，她想问你怎么来了，可是没勇气。

　　就说了，许白白喜欢当鸵鸟。

　　许妈就像知道似的，慢慢从房间里走出来，她刚刚睡醒，带着不大清明的神色，把人迎进来。

　　麻将搭子走在最后，阿旺叔跟在许妈屁股后面，等到许妈坐下了，才陪着笑在老远的位置选了一个板凳坐下。

　　麻将搭子见状赶紧站起来吆喝“阿旺，你个没出息的，赶紧过来啊”，女人边说还比划了一个手势。

　　蒋丽萍抬眼，看了看满脸笑意的阿旺，挪了一下屁股，阿旺低着头，眼睛向上，期期艾艾的模样。只一眼就看见蒋丽萍的动作，赶紧一屁股坐过去，身体就像过了电流一样，把背打的老直，眼睛目不斜视。

　　蒋丽萍嘟着嘴，靠在沙发上，双手环抱，轻声说，“我们今天打多大啊？”，麻将搭子接话，“在等小李一会儿到呢”。说完就把地上的袋子提起来，摆在茶几上，女人做完朝阿旺使了一个眼色。

　　阿旺把那些东西揽过来，整整两大袋，里面有一些床单被罩，还有一个小的带子，里面放着几个红盒子。蒋丽萍斜着眼睛看了看那个小袋子。

　　阿旺搓搓手，说，“嗨呀，第一次来你这儿，你看不能空手”，说着拿出一个袋子，从里面翻出一套小衣服，有点民族风的坎肩和短裤配成一套，“我给白白买的”。

　　许白白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从书本里把脑袋抬起来，许妈走过来让许白白进屋里看，许白白看了一眼三人，什么都没说，倒了杯水带上书乖乖进屋。

　　“这孩子可真乖”，许妈的麻将搭子由衷赞叹。

　　“乖什么乖，还不是一天天不让人省心”。

　　“嗨呀，就是啊，你也觉得难吧，我给你说丽萍，我们女人再能干能有多能，你一个女的带着个娃儿，肯定很不容易”。

　　“没什么不容易的，我还能过”。

　　麻将搭子一听就不乐意了，“什么叫能过，丽萍你听我说，现在白白还小你自然觉得能过，可等她大了，过个五六年，到时候读大学了要钱不！再说了一个女儿，进一万步说，以后嫁人了可就只剩你一个啦”！

　　……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谁谁谁好看，谁谁谁长得帅，甚至许白白还听过六年级的哪个男孩喜欢他们班的谁谁谁。

　　每次女孩子们都是在课间的时候悄悄咪咪的谈论，那些略带着隐秘与欣喜的话语，即使用一个很平凡的词语表达出来，感情都足够动人。

　　许白白自己不喜欢讲话，可她喜欢听别人讲话，因为她喜欢那些眉飞色舞的表情，就像喜欢最初的单纯。

　　那些男女之间的事情，从十一二岁的年纪就开始生根发芽 ，可是那时候他们才小学，要到可以正大光明的表现自己对于异性的关注的时间，还早的很，隔着初中，高中，否则通通归结为早恋。

　　而早恋是大不被待见的，甚至在许白白的少年时代想，校园恋爱，几乎等同于犯罪一样的存在。

　　可如果是大人的话，情爱这种事，通常都直白而热烈的多，甚至直白到让人怀疑那究竟是不是爱情。

　　比如，现在。

　　许白白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外面的谈话时不时的传来，她有一种感觉，这个小小的家马上也要有一个外人了。这种感觉让许白白难受，就像一个人站立在波涛里的一叶扁舟上，摇摇欲坠。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又喝了一口水，眼珠子一提溜，跑到窗户跟前，打开个缝，她的欣喜很快化作失望，郁郁葱葱的石榴树那头什么都没有。

　　只有潮湿的风不断的吹来。

　　许白白关了窗户，静静的坐在床上，童话书上说了一种植物叫莴苣，这是一种许白白没有吃过的东西，很好吃吗？她快流口水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丽萍你看阿旺多大方，你也别为难自己…“

　　“阿旺真是个好的归宿…”

　　许白白听见大人们的说话，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想，那女人的声音真难听

　　许白白内心厌恶那个麻将搭子女人，所以好多次看见那女人许白白都鼻子朝天，搞的女人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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