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梧桐

作者:饼大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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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许爸走后,许妈颓废了一阵,许白白记不得这段时间具体持续了多久,几天,几个月,不大清楚。

      只记得那段时间她妈妈天天躺在床上,眼神就像菜市场里低价处理也没人要的死鱼,灰蒙蒙的。

      要不就是出去打麻将,反正从早到晚人影都不见。

      那天许白白放学回家老远看见关着的门,试着敲了很久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心里知道她妈妈肯定在麻将馆。

      于是飞奔到后巷,巷子里面有一个麻将馆,那个麻将馆的外面搭了一个木架,上面摆着好些花盆,最外面撑起了一个绿色的凉棚,她妈妈总是那里面呼朋引伴。

      一进门,老式的麻将馆里,头顶的吊扇“嗡嗡嗡”地响,这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行就就木的人老者在痛苦而低沉的哀叫。

      麻将馆的气味并不好,各种烟雾缭绕,那些雾霭让一进门的许白白差点窒息,人们被隐没在烟雾后面,又喧闹的不得了,许白白只能伸着脖子寻找她妈妈的身影。

      “哟,小蝌蚪又来找妈妈”,一个提着茶壶的女人从楼上下来,问这话的时候她好笑又怜悯的看着许白白。

      有什么值得怜悯的呢,许白白稍微低下头,不去看女人的眼睛,错开视线,笑着问,“我妈妈在哪儿呢”?

      女人胖胖的身子灵活的闪转腾挪,在狭小的空隙里给临近的客人倒茶,水从壶嘴里流出来,冲到白瓷杯子里,茶叶随着冲击在淡绿的茶水里上下翻滚。

      就像是暴风雨前翻滚的云,绿色的云。许白白盯着看觉得十分有趣,看着看着就兀自地笑出了声。

      女人这才起身,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眼许白白,一边有个男人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痰,女人眉毛极快的皱了皱,才转过身指了指大厅后面的一个小厅,“包间里面呢”。

      许白白不明所以,眨巴着眼睛,女人才又补充说,“从那里进去左手边第二间就是了”。

      许白白听完女人的话 提着书包,穿过烟雾。

      身后的女人用很小的声音,骂了句“娃都不管,算什么女人”。

      其实许白白听见了。

      许白白小心翼翼的推开深褐色的包间的门,包间顶上挂着老式的莲花似的灯,昏暗的光线下,麻将桌上有两男两女。

      许白白开门的一瞬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了眼许白白,不过只是一眼,他们就继续搓麻将,她妈妈坐在靠内的位置,一边打出一张幺鸡“幺鸡…”,一边问“你来干什么”?

      许白白垂着眼睛从门口挪动到她妈妈身边,站在桌角,小声说,“妈妈,我没钥匙,没吃晚饭”。

      旁边的人见怪不怪了,一个男人接话,“叔叔这还有半个饼呢,要不要。”,说完从桌子下面不知道哪里摸出半张饼来。

      许白白看着那从桌子下面拿出的半张饼,把双手背在背后,不知道该要不该要,她紧张的看着一旁丝毫不理会她专心致志打牌的妈妈。

      许白白安安静静的站着。等到她妈妈把牌码好,才斜着眼睛,一把拍下男人的手,“你留着给自己吃吧,半张烂饼好意思给小孩”。

      男人不满,揶揄了句,“就你好意思…”

      许妈一记刀眼,男人这才了无生趣的撇撇嘴,手又重新回到麻将桌上。

      打完一圈,她妈终于得空理许白白,从手提包里摸出钥匙,许白白接过来。她妈又拉开麻将桌的抽屉,取了一张十元钞票,“自己去买点吃的吧”。

      许白白接过钱,她妈妈嘱咐了句“小心拿好钥匙”,许白白其实还想说什么,只是她妈妈又重新回到了牌桌上,许白白把话咽下去,说了句,“妈妈那我先回去了”。

      夏天的夜就像瓶子里的菜籽油,夜幕降临之后这条街慢慢的热闹起来。

      小摊贩搭起的灯光把这路照的很明亮,许白白用她妈妈给的十块钱,去附近的小吃摊买了四个生煎包,一个烤鸡腿,一杯柠檬水。

      许白白最近越来越喜欢把快乐寄托在食物上,吃很多东西的时候,肚子的饱胀感让她感觉到愉快,而实际上等许多年后她不再暴食的时候,她发现这种感觉其实不快乐。

      许白白一边啃着生煎包,一边摇摇晃晃的回家,走到楼下的时候看见院子里的蓝花楹下面蹲着一个人,瘦瘦小小的身影。

      许白白知道那个人,是隔壁家的小孩,大人们经常说,他们这条街哦,什么人都有,还有一个是□□犯呢。

      就是哦,判了十五年呐,造孽。

      不过也算值了,好歹留了个儿子 ,吴老太婆说是给了五万块钱才把那孩子抱回来,有一天晚上她敲我家门,来跟我借钱,女人停顿了一下,做出戚戚然的样子,我看一个老太婆多可怜啊,再说了,她不是巢丝厂退下来的么,也能还上,所以啊我借了三千,女人伸出手指比出一个三,语气很骄傲,就像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你快别说是好事了,可不一定哪天遭殃,你们说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犯的儿子能长成什么好人呀。

      就是,不是好人!

      这些都是许白白坐在牌桌边上听来的。

      四下无人,那些脑子里的对白一股脑的冒出来,许白白害怕的看了看,她胆子小,所以选择绕过那颗蓝花楹。

      其实许白白和男孩是同一个班,可是那个男孩子不喜欢讲话,班上的同学大都知道他的身世,心里害怕,表面上就是不和他说话就是了,加上他学习也不认真,在班上就像一个透明的一样。

      最搞笑的就是有一次他爬在桌子上睡觉,不知道谁恶作剧说了句:好想下课,数学老师站在讲台唾沫横飞,一片昏昏欲睡中,男孩子直挺挺的站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端端正正的说了句:老师再见。

      许白白注意到他惺忪的睡眼。

      老师捏着粉笔,莫名其妙的看了看男孩,也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不知道这个同学为什么突然就站起来了。

      等老师反应过来,全班同学都看见数学老师苍老的脸上,一道道皱纹就像拥有了舞蹈灵魂一样集体抽动。

      “哈哈哈哈哈哈”,教室里响起一阵爆笑,许白白也跟着笑。

      “还没下课呢,你坐下”,老师捏着手里的粉笔,精准无误的命中男孩的额头,“你家情况本来就不好,你还不好好学习”,老师这样说,都知道他家的情况,怪可怜的,也不好发作,“你坐下吧,好好学习,你奶奶多不容易啊…你应该…”

      曾经许白白觉得这种话是多么善解人意啊,包含着无比的善良。

      男孩低着头,还没等数学老师说完……竟然一言不发的从窗户,手一撑翻到外面,许白白觉得男孩的做法不可思议极了。

      周围的同学或惊叹,或是看好戏,或是像许白白一样觉得不可思议。

      许白白震惊的看着男孩行云流水的动作,他像一只燕子一样轻快的飞过窗棂翻出窗户,顺便抬手拨弄了一下过长的头发,而露出来的眼睛视线恰好落在许白白身上,许白白没来得及躲避,只是怔怔地盯着他。

      男孩背后的天空很蓝,他站在窗外,树影在他背后晃动。

      那一天,许白白觉得这个瘦小的男孩就像站在一个无尽的漩涡。

      随着男孩的动作,数学老师抽动的皱纹,就像一下子被石膏糊住了,凝固在脸上。那些未出口的话,在他的喉咙里上下翻滚,也无法出口。大概有那么十几秒,老师才追了出去,站在门口大喊,“你给我站住,站住…”!

      可是哪里还有人。

      数学老师回来站在讲台上缓了好一会儿 ,气喘吁吁,嘴里念念有词“混小子,混小子”。

      周围的同学觉得数学老师的模样滑稽极了,纷纷发笑,许白白不觉得好笑,她反而觉得心疼,觉得数学老师一把年纪了很是不容易。很奇怪的是,在这个矛盾里,她同时心疼着当事的双方,她觉得男孩也不容易。

      数学老师见状拿出棍子,把讲台拍的尘烟四起,“安静,安静”,顿了顿又才说,“你们不要学习他,他啊……”,老师叹息了一声,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口,“现在我的管教他不听,以后就不是我管教了,就是社会管教” 老师又叹了口气。

      许白白听着老师这种无可奈何的语气,那些无力感就像本来就是属于她的一样,无端端的蔓延,心里的酸胀感愈发强烈。

      老师接着说, “以后…在社会上就是警察去管教,没得后悔药的…”,老师扫视了一圈同学,“唉,扯远了,现在你们还小,不懂,”,老师摆摆手,“刚才讲到第几题了?”

      那之后男孩经常不来上课,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就像今天他也没去。许白白没忍住站在楼道口看着男孩,远远地,她对着男孩说,“肖子郁,你今天去哪儿了?怎么没去上课”?

      没人回答她,因为夜色的关系,就好像许白白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但是,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男孩一动不动的蹲在蓝花楹下面。

      许白白喝了一口柠檬水,走过去,站在男孩面前,弯着腰,好奇的探头,“我说,你能听见吗”?

      “能听见,别吵”,男孩转了个身,继续蹲,他的头发碰到许白白的脸上,眼睛盯着许白白看,许白白感觉这距离有些太近了,她自觉的站起来。

      “你在这干什么呢?”,许白白好奇的问。

      肖子郁跳起来,拉下一枝花树,飘落的花瓣落在许白白的脑袋上,肖子郁的声音里带着不在乎的感觉,“奶奶罚我面树思过呢”。

      “为什么啊”?,许白白拍掉身上的花瓣,“是因为你逃课么?”

      肖子郁眼一把拉过许白白,“别乱说,怎么在学校里不见你求知欲这么旺盛啊,我告诉你我逃课这件事要是被我奶奶知道了,你就死定了”。男孩恶狠狠的威胁。

      许白白觉得冤枉,知道他逃课的可不止她一个人吧。

      借着微弱的星光,加上眼睛习惯了黑暗,许白白这才看见他脸上的手掌印。

      “你被打了”?

      肖子郁无所谓的摆摆手,保持沉默。

      看他不想说,许白白也不好意思再问,转身打算回家的时候,就听见肖子郁肚子咕咕的叫。

      许白白好笑的回头,看见肖子郁眼巴巴的盯着她手里还剩下的两个生煎包。肖子郁把脑袋低垂,不自在的摸着后脑勺,小声嘀咕 “我还没吃饭呢。”

      “要吃么?”,许白白倒回去,晃晃手里的包子,带着诱惑说到,就差没把你快求我刻在脸上。

      肖子郁见不得许白白那样,把脸一偏。

      哟,还硬气。

      可是啊,男孩的肚子在食物的诱惑下变得更加敏感,咕咕…咕咕…的叫个不停。

      许白白从塑料袋里拿出包子,递给肖子郁,“吃吧”,男孩不接,“刚才我不是故意的,逗你玩儿呢”

      肖子郁这才拿眼睛好好看许白白,伸出手,一把从许白白手里拿过包子,放到鼻子下面闻了一下,“油香油香的,嘿,不错”。

      “没坏,你放心吃吧,我刚买的呢”,许白白看见对方闻了闻,怕对方以为是坏的。

      “我就闻个味道”,肖子郁专心致志的看着手里的生煎包。

      “这有什么好闻的,改天我要是愿意,我给你买十个”,许白白伸出双手,在男孩的眼前比划,“十个哦”。

      男孩子看着大言不惭的许白白,并不言语。只是蹲在树底下,大口大口吃起来。

      许白白也挨着男孩蹲下来,偏过头看他,男孩子吃东西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就像一只小松鼠。

      可惜男孩子太瘦了,像一只营养不良的松鼠。

      “咳咳咳” ,男孩被包子噎到了,低头看见许白白手里还剩下的柠檬水,一把夺过来。

      “我喝过的”,许白白大惊,因为她妈妈从来不允许许白白喝她的杯子,原来她爸还没走之前,在他们家她妈她爸她都是各用各的,因为她妈说别人用过的,脏。

      她爸就特受不了,老是笑着说许妈死扣又无趣。

      这时候他妈就会说她爸,你还是文化低,你懂什么,每个人嘴里那么多细菌,那混用杯子不等于交换细菌嘛,许大海,你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每每这个时候,一旁的许白白都会看见她爸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男孩咬着吸管一口气喝完,吸管发出空落落的鸣叫,把许白白拉回现实。

      男孩手里夹着吸管,满足的拍拍肚子,靠在树上,说,“这有什么 ,能喝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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