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谗言
年关后，还真如春深所说，又下了一场大雪。
这一回的雪比之前那次的还要大，一片白茫茫天地，倒是干净清爽。
一早，关卿山便称应酬出了门，如今还在年节内，全朝休沐，也不知他那应酬是跟哪些不嫌麻烦的同僚。
许静茹自然是不在乎这些的，她只盼丈夫得空能多陪陪她，这新年好几日的陪伴已够她容关卿山出去应酬半日了。
春深见了，却还腹诽，陪姑娘才几日便又要出去，便是身为御史的老爷也不曾像少爷这般忙碌。
但纵有千般抱怨，她也不想说给许静茹听，如今姑娘有了身子，听这些也不过是自寻烦恼。
她还是安安分分地当她的小丫鬟，不去多嘴的好。
许静茹见她站在院子里发呆，唤道：“春深，今日裴大夫要来看胎，你去正门看看人家到没到，可别失了礼数。”
上回裴公子来，因是外男又是下人生病，所以走了后门，这回请的是裴大夫，自然要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迎进来。
春深闻言，应了一声，而后便颠颠跑去了正门口。
她在门口等了没一会儿，便见裴大夫家的马车停到了府门前。
春深赶紧迎上去，等老爷子一下来便笑道：“裴大夫一路辛苦。”
裴大夫曾给许府问诊多年，又是许静茹指定的安胎大夫，自然是认得春深的。
“老夫这一趟不算什么，倒是劳烦春深姑娘特地出来相迎了。”
春深笑得眯起了眼：“裴大夫说笑了。”
她眼看着裴大夫下了马车，却见车门依旧开着，又从里头下来一人——不是裴家公子又是谁。
父亲出诊，身为儿子来帮忙倒也能理解。
谁知裴公子下了马车后，里头又钻出一人。
那人粉面朱钗，佩环叮咚，是个女子。
春深再仔细一瞧，正是当日广云楼门口缠着裴公子求嫁的那位表妹。
如今人家换了衣裳首饰，乍一看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还真不可同日而语了。
裴大夫笑着，给春深介绍道。
“这是犬子裴永安，春深姑娘上回应该是见过他的。”
这还是春深第一次听到裴家公子的名字，裴永安，倒是个儒雅随和富含期冀的好名字，可见父母之心诚挚。
春深朝裴永安行了一礼，对方也殷切回礼。
裴大夫继续介绍：“这位是甥女采萱，近日在老夫家暂住，因着家中无聊，便由她跟过来了，还望少夫人莫怪。”
春深淡淡看了那采萱一眼，笑得不露痕迹：“哪里的话，裴大夫的甥女上门，便是咱们关府的客人，还望采萱小姐玩得尽兴。”
后半句是对采萱说的，那姑娘小声应了一句，似乎是被关府这高门大院的唬住了，并没有上回在街上闹腾时的狂放姿态。
只是眼眸一抬，对上春深的目光后，采萱眸中突然有了情绪，嘴微张了张，有些讶异之色写在脸上。
春深心中一定，到底还是女人心细，看来这位采萱姑娘是认出自己了。
再是如何惊讶，采萱也没有当众闹起来，只是面色不善地跟春深行了礼。
几句寒暄过后，春深便将裴家三人连同医馆里帮忙的小倌云来一同迎进了关府。
……
医者诊脉是私密事，许静茹又是个不喜欢被人瞧着看这档子事的性子，往来都会遣春深出去，因此春深没有多停留，裴大夫一进门便往外退。
裴大夫也知道许静茹的脾气，单只留下了来帮忙的裴永安，采萱和云来也都被挡在了门外。
春深和采萱云来便只能站在门外大眼瞪小眼。
云来是医馆伙计，跟春深也算相熟，他知道大夫问诊时自己没什么用处，打了声招呼说去院里找别的小厮玩耍便走了。
春深并没有计较，云来不是个惹事的脾气，放他出去乱窜也放心。
只是眼前的采萱……
春深抿嘴含笑：“采萱姑娘若是无聊，也可在我们院里逛逛。”
采萱冷冷看着她：“你真当我认不出你吗？”
春深一听便知道对方是要兴师问罪，嘴角扯得更真切，恭敬道：“恕春深愚钝，不知道姑娘在说什么。”
“那日在街上，我拉着表哥……”采萱说着，咬了咬牙，不想把自己说得太过难堪，“我与表哥说事的时候，就是你出来插嘴的。”
春深还是装傻：“哪日？哪条街？姑娘有所不知，我侍奉关家少夫人，常年连院门都不出，又何谈去街上插嘴人家的事，姑娘怕是认错人了。”
采萱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她原本也不是想揪着这丫头不放，只是对方这几句话硬是想让自己认栽，她哪里肯松口。
“你少拿这套唬我，关家少夫人是少夫人，你是你，不过是个脱不了奴籍的下人，我还能冤枉你不成，今日你不跟我道歉，别想过我这关。”
采萱这话着实难听，纵是春深早认自己身份也忍不住皱皱眉。
良籍瞧不起奴籍本是应当，只是她在京城府宅里待久了，这里的奴婢，便是一般的读书人也要以礼相待的。
采萱应是从小地方来的，以为所有的奴籍都位卑人贱，因此才敢在关府里妄言。
春深顺目低眉：“采萱姑娘慎言。”
“你还是不肯道歉？”采萱原本也不想揪着这丫头不放，毕竟在人家府邸里，闹起来不好看，谁知道对方就是不肯认错，硬是将她架在这儿了。
春深想到那日采萱拉着裴公子在街上大闹的事，一个女人连当街撕扯都做得出来，更何况是揪着她这个奴婢问罪这种事呢。
她不觉自己有错，便不会低头认错，只是又怕对方吵闹惊着许静茹，于是闭上嘴一句话都不出。
没了对呛的声音，想来采萱是不会多说的。
“你怎么不说话。”
果然，没一会儿采萱便催了起来。
春深是准备打死都不回一句了，采萱却觉得她这是在羞辱自己，正要发作，却见一个身影现出在门口。
门被打开，露出裴永安那张带着无奈的脸。
“两位争论声音过大，父亲怕你们惊扰到少夫人，便命我引你们站远些。”
说是站远些，其实就是想让他们闭嘴。
春深连忙低头称错，采萱也别别扭扭含糊了一两句。
裴永安怕他们继续吵着，还是引他们去了院后。
院后本是一方小池塘，几株弱柳只剩树干，冰封雪藏，并不能看出好日子里精巧的模样。
因是室外，北风一吹还真让人难以忍受，裴永安带他们过来之后便后悔了，两个姑娘若是站在这里，不被冻坏才怪呢。
他为难地看向春深：“春深姑娘，不知府上可有小坐之处。”
春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裴公子跟我来。”
几个人绕了一圈，还是绕到了前院，少爷的书房平时也作会客用，这时候进去坐坐也能勉强应付。
一路上，春深在前头带路，裴永安与采萱在后头跟着。
风声唏嘘之中，她听到采萱捏着甜腻的声音与裴永安搭话。
“表哥，我方才不是故意出声打搅的……”
裴永安倒是声音淡淡，不见凌厉，也并非责难：“无妨，之后你便在院中小坐，莫再惊扰少夫人便是。”
采萱轻嗯一声，又道：“方才我是跟春深姑娘争辩，她做了错事，我只是想让她道歉罢了，谁知她拒不认错，我声音才大了些。”
春深心头暗火，怎么会有这样搬弄是非的人，若不是看在府里，她还真想反唇相讥过去。
“春深姑娘知礼明是非，怎可能对你做错事，采萱你应好好磨下性子，不要过多争论无用之事。”
裴永安是压着声音跟采萱说话的，细如蚊蚋的几句，却被前头的春深听了个全貌，她心中一震，竟真有人愿为自己辩清白。
采萱的声音又急躁起来：“那日、那日在街上，胡乱挑拨我和表哥关系的就是她，这样烂舌头的女子，表哥怎么还为她说话……”
“采萱！”裴永安的声音严厉起来，“那日之事，我不与你计较，你怎还牵扯旁人。”
采萱被这句一喝，噤了声，表情委委屈屈却没再答话。
至于春深，因为方才裴永安那几句夸赞，一时浑身轻飘，也没仔细听他们后头的话。
只模糊知道裴永安压着声音喝了采萱几句，而后两人便都安安静静的，看来是有了了结。
就是后头一路上，春深都觉得身后有道目光跟着自己。
想必是采萱正怨恨地瞪自己呢。
临近书房门口，她借着开门的契机转身去迎那道目光，正想给采萱一个不惧的眼神，却对上了裴永安那双干净坦然的眸子。
两人视线一对上便立刻分开。
春深慌乱去开房门，心中飘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暧昧念头。
那跟了一路，看了一路的人，竟是裴公子吗？
可转念一想，对方没理由盯着一个婢女看，除非是想探究些什么，难不成……
对方是听了采萱的谗言想来兴师问罪的？
这念头一旦生成，便根深蒂固。
春深自觉应付得了采萱，却应付不了身为男子的裴永安，因此一打开门，便伸手请两位进去，而后赶紧撤退，想往主屋那头跑。
谁知还没转身，就被裴永安叫住。
“春深姑娘留步，在下有几句话想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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