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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礼
春深一听就闭上眼暗道自己乌鸦嘴。
说是请教，也不知道是要请教些什么不好当面指责的话呢。
只是避无可避，既然人家要问，自己作为关府下人自然只能接着。
于是她又转回身子，对着裴永安假笑：“公子请说。”
裴永安看了坐在椅子上面色不虞的采萱一眼，踱步向前：“春深姑娘，借一步说话。”
春深心中一紧。
咋，难不成还要动手，担心在书房里施展不开？
只是她没有理由拒绝，只能点点头，跟着裴永安又回了后院雪封之处。
……
从后院到书房，又从书房到后院的这一路上，裴永安都在小心端看身前的女子。
原来那日仗义执言的人便是她。
想这两次关府相见，对方都是恭恭敬敬从不张扬的模样，要不是采萱说明，他都没法将眼前这个总是安分的姑娘跟那日于众人面前评男讲女的女子联系起来。
裴永安不是个会对女子有格外记忆的人，是以他从头到尾都没记住过那天帮自己说话的女子的脸，他只记得那是一个大胆而善辩的姑娘。
而如今，这姑娘有了面庞，也有了名字，春深。
两人站在廊上，再往外便是皑皑白雪，整片的雪光之下，裴永安那张本就白皙的脸染上了些许暖意，惹得春深忍不住多瞧几眼。
当真是好皮囊，这一副白面红唇，若是流落小倌阁，便是当今头牌也要让上三分……
春深胡思乱想一番，随即又敛了目光，暗骂自己不识时务，这都要被指责发难了，怎么还瞧对方皮相呢。
她缓缓呼着气，不敢在这雪天里喘太大声，免得惹面前的男子烦。
却听到了对方略带紧张的一声粗喘，清朗的声音随即传来：“春深姑娘，那日多谢你直言，在下才免于流言侵扰。”
一个“谢”字传来，直接让春深傻了眼。
不待她反应，就见裴永安合手鞠躬，行了个大礼。
这可不是什么她寻常能接的礼，连忙也弯腰回了过去：“裴公子莫要折煞奴婢了……”
漫漶雪光中，相对行礼的两个人，有一瞬间的定格。
各自都眉目低垂，真挚敬意不似表演，一个是知恩图报君子礼节，一个是身为婢女不敢僭越。
两厢对峙，却最是微妙。
裴永安见春深回了平礼，忙道：“采萱与我说了，那日替我说话的便是姑娘，在下说过，来日将当面感谢，如今一礼，姑娘受得。”
春深闻言，不仅没有松口气，也没有直起身板的意思：“裴公子知礼明节，春深自是感怀，只是身份有别，我当真受不得您这一礼。”
裴永安一愣，从对方着急的话音里听出了拒绝。
只是一个感谢之礼罢了，有必要敬谢不敏吗？
裴永安在茫然中直起身，春深见状，呼出一口气，也起身直立。
她虽在许静茹跟前是个爱说笑爱妄言的人，但在府里其他人面前，向来是把礼数做到最周全的。
少夫人在府中身份尴尬，腹中胎儿尚未出生，终究不是个说话有声儿的角色。
春深为保她周全，自然是不敢有逾矩行为的。
今日看似是裴永安为了往日之举向她行礼，她若是受了，便是承了这意，认定裴公子欠自己一个人情。
采萱的话终究还是点到了她，为奴籍者，不可与良籍同行。
身份有别，她不应该也不可能让裴公子欠自己什么，否则，她成了什么，她哪里配。
若是被人家知道自己与裴永安私下有交情，那影响的可不止是她，还有向来安分的许静茹。
……
裴永安看着春深，神情复杂。
“姑娘为何不肯受我一礼？”
春深垂头顺目：“公子行礼，我必回礼，这是你我身份使然，公子若执意要谢，春深只能告禀少夫人，由少夫人代为受礼。”
裴永安似有所感，一时沉默。
春深隐约感觉到了身前之人的沮丧，扬起头，露出笑脸。
“公子之意，春深已然晓得，勿怪我那日多事便好，至于其他，春深那日也只是有所感有所发，莽撞行事，怕是有损关府名节，还望裴公子和……采萱姑娘不要在府里宣扬。”
裴永安看着春深，从那张带着惶恐的笑脸里瞧出了谨小慎微，大府丫鬟，倒是不比士大夫活得轻松。
末了，也只能是他让步：“在下明白了，往后姑娘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只消告诉在下一声，必定全力以赴为姑娘尽心。”
春深笑着点点头，却想着，便是有事要求，她也不会去找这外男的。
……
春深送走裴大夫一家的时候，采萱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来关府本是想寻个乐子，进京官府邸看看，谁知进来后兴致被春深搅了个精光，哪里还有游玩的心思。
后来在书房里坐了半晌，想着就算不能和表哥独处，也不至于一个人待着。
结果她表哥跟春深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直到裴大夫给许静茹看完胎了，他才跟那丫头两人一同露面。
采萱对春深自然是有成见的，先前自己想嫁表哥，是被那丫头在街上拦了一嘴没攀扯成功，如今自己由舅父保媒定了人家，将来也是富贾之家的少夫人，结果见着春深这丫鬟还是不得解气。
她舍了整张脸都没攀上表哥一个好脸色，那丫头却只是巧辩了几句，便能让表哥出声驳斥自己，除了心有不甘，还有歆羡嫉妒的意思。
而春深对着采萱并不友善的目光也未示弱胆怯。
她恭敬地向采萱行礼：“姑娘初来关府，本因好生招待，可惜院内可使唤的丫头不多，只能委屈姑娘在书房久坐，还望姑娘谅解。”
采萱轻“哼”了一声，脸上无半分笑意，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心有不满。
只有春深仍循礼问候：“若姑娘下回再来，春深定亲自招待。”
采萱眉头微皱，听不出对方口中的“招待”是哪种招待。
春深这丫头实在狡猾，说她恭敬，却处处在惹恼自己，说她不敬，偏偏说的话做的事没有一处不符礼节的。
采萱不好在众人眼前拿话呛春深，只好忍了气，自个儿上了马车。
在她后头，裴大夫和裴永安也跟春深道过别，上马车而去。
……
回院复话的时候，许静茹还想着裴大夫家的小表妹。
“裴公子那表妹倒是生得标志，不知可有婚配了。”
春深一愣，听出她家姑娘话里有话。
“姑娘什么时候也做起保媒拉纤的事了？”
许静茹笑笑，看起来更具温柔韵味。
“只是忽然想起卿山与我说过，他有个远房表弟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叫我留心京城里家世清白干净的姑娘。”
提到丈夫，许静茹总显出格外的柔情。
春深被那一声腻味的“卿山”酸麻了头皮，咬咬牙根，回道。
“采萱姑娘已许人家了，开春便要成婚。”
许静茹略显失望地“哦”了一声，随口问道：“她与你说的吗？想不到你们才见面便能聊这些。”
“哪儿啊……”春深笑笑，“采萱姑娘才不待见我，是裴公子跟我交待的。”
许静茹耳尖，听出了“交待”二字。
“裴公子为何要与你说这个？”
春深张张嘴，一时无语。
好半天，她才在许静茹的凝视下道出了众目睽睽之下替裴永安出头的事。
“……后来府上重逢，我寒暄一问，才知道采萱姑娘已经定了亲。”
许静茹点头，复又看着春深戏谑道：“没想到你与裴公子还有这段故事。”
春深愣愣，咂出她家姑娘是在笑她和裴永安的交情，也不忙着解释，坦然道。
“谈不上故事，不过是听凭心思为他人出声罢了，姑娘莫要上心。”
春深说这话，语气淡淡，目光始终落在手头的针线活上，似真的不在意。
许静茹凝着春深：“这话倒是点到我了……你跟我这么久，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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