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焚身

　　程安退后两步，先是左右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

　　过会她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倒像是俩人有什么解释不清的关系。

　　女孩已经拿着报告下了楼梯口，两人之间的视野开阔起来。

　　陆邵白看着程安退后的姿势，英朗的脸部线条微动，似笑非笑，又有让人琢磨不透的意味。

　　他再问一遍，略过了称呼，像是强硬将程安建起的城墙砸出一个洞口，让那双涉世未深的眼透过窄短的缝隙窥见另一个风花雪月的世界。

　　“我有约了。”程安还是一样的拒绝，并且态度因为表情更加强硬。

　　陆邵白不错眼地看着，心底有几丝幽若的纳罕。

　　这块石头比想象中硬，也比想象之中更有挑战。

　　陆邵白回忆年轻时攻克难关的成就感，有些久远，又有一点难以泯灭的新颖。

　　他唇角拉平，换上妥帖稳重的绅士，消退了所有的攻击力，“晚饭不宜吃的太晚，对身体不好。”

　　陆邵白抬手看了眼腕表，认真而诚恳。

　　程安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忽略了有约两个字。

　　周围路过的人好奇地打量几眼这对养眼的男女。

　　程安被看的不自在，有几丝泄露而出的慌乱。

　　这一刻她甚至忘了逃跑这个方法。

　　烧烤摊飘然而过的热气，像一张织得密密实实的网。

　　燥热且沉闷。

　　程安觉得窒息，调整了角度。

　　阳光刺得她眼微眯，中央的视野变得更加清晰。她看见同事小刘和两个女同事正向这边而来。

　　“走吧。”语气里有程安未察觉的着急。

　　陆邵白笑了一下。

　　这一刻，程安觉得自己又处在了下风。
　　在没有到餐厅之前，程安在脑子里想象了几遍吃饭的场景。

　　陆邵白或许会挑着唇角，以最让人舒服的语气说着逾矩越界的话。

　　程安甚至想好了应对的手段。

　　她把这看成一场博弈，而非普通的饭局。

　　一顿尚算丰盛的晚餐，工作人员上完最后一道菜，程安也只听见了陆邵白以东道主的口吻说了简短的两句话。

　　第一句是介绍自己吃饭时不习惯说活，二是让程安随意。

　　这两句话将程安布好的棋局搅得一片散乱，溃不成军。

　　陆邵白斯文地拿起筷子，夹起面前的一道菜，细嚼慢咽地像电影里西方的贵族。从骨子里透出的修养和礼仪将这个中档的餐厅衬托成了华贵高档的西餐厅。

　　程安味同嚼蜡，那股想要逃离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

　　“看你没怎么吃，饭菜不合胃口？”陆邵白低垂着眉眼，语气像他释放的攻势，不强势却又让人难以忽略。

　　程安看着几乎没沾什么痕迹的盘子，回道：“我晚上基本不吃东西。”

　　陆邵白抬起了头，长眉微动，棱角分明的轮廓因这微弱的变化，带上了不易让人察觉的少年气。

　　“看来程小姐的有约是另有他约了？”陆邵白放下了筷子。

　　吃饭时不说话，他真的奉行到底。

　　方才那一句，倒像是他的破例。

　　陆邵白摆出倾听的姿态，这会程安觉得他像久未谋面的朋友。

　　程安撒了谎：“嗯，和朋友逛街。”

　　陆邵白轻点头。

　　玻璃窗外，匆匆而过的行人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一位母亲从包里拿出伞和雨衣，她将小小的雨衣展开，眉目温和地给孩子套上。

　　程安看着刚擦半边灰的天，被一道闪电划成了楚河汉界。

　　玻璃上倒映出她和陆邵白的侧影，他们被划到了楚河的另一边。
　　“下雨了。”程安收回视线，男人还在看向窗外，冷硬的下颌带过凌厉的弧度。

　　程安一怔，又说：“我吃好了，陆先生呢？”

　　陆邵白转过来，不紧不慢地擦嘴，笑道：“程小姐迫不及待想回去了。”

　　程安口不对心地否认：“雨下大了，回去不方便。”

　　陆邵白没有点破，起身。

　　程安去付了账。

　　从餐厅出来，程安还是有略微的不真实。

　　本是一场“腥风血雨”，却演变成了朋友重逢。

　　“我开车送程小姐。”陆邵白说。

　　程安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地铁标志，微微笑道：“前面就是地铁，不麻烦了。”

　　陆邵白看着眼前女孩的笑容，身侧的手指微动。

　　雨滴砸在他的小指上，如烧热发红的铁器浇上一碗凉水，发出刺啦的声响，又冒出一缕白烟。

　　那股热红，愈发浓重。

　　程安小跑进雨幕中，嘈杂的人声，有熟悉的声音若隐若现。

　　赵一斌突然从后面跑来，手上的伞打在程安的头上。

　　“刚才看你从餐厅跑出来，是和朋友吃饭吗？”赵一斌笑道，并没有注意在屋檐下的陆邵白，还以为是个躲雨的陌生人。

　　程安有些诧异，很快模糊住陆邵白的性别：“嗯，和朋友过来吃饭。”

　　赵一斌站在她身侧，问道：“你朋友先走了？”

　　“嗯”程安是真的不擅长撒谎，她试图用眼角的余光搜寻那人的身影。

　　可惜因为视角的问题，未果。

　　“你去哪，回学校吗？”赵一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程安摇头：“回租的房子。”

　　这种喜悦的程度连一向迟钝的程安都能感受到，而且来的更加直白和让人招架不住。

　　一整天的忙碌让程安疲惫，甚至连说话都有些力不从心。

　　陆邵白站在餐厅外的檐下抽烟，年轻男女之间游走的那点心思不难看出。

　　男孩白净高瘦，看见喜欢女孩流露出的表情太好猜。甚至不用猜，一眼看去，一目了然。

　　陆邵白弹了弹指间的烟灰，送入口中吸了一口。

　　随后，将那只燃到半只的烟放到垃圾桶的灭烟处摁灭。

　　雨气微凉，男人的背影步入水雾蒙蒙之中。

　　程安回头，只看见陆邵白黑色的背影像穿着夜行衣的游侠，来去匆匆，跟雾一样不真实。

　　＊
　　周六，程安收到了温璐的微信邀约。

　　商贸街下午有一场千人音乐节，来的是近期网络上比较红的摇滚歌手。温璐说她一个人在家待着无聊，想找她一起去看。

　　程安想起文晓迪发消息说周末要去找她表哥，顺便到他女朋友家玩两天。

　　她微微犹豫，但想着周末无事，答应了下来。

　　［亲爱的，你太好了!］

　　随后又附赠一个亲亲的表情包。

　　程安笑，回了个表情包。

　　下午四点赶到商贸街地铁口附近赴约时，程安左右看看，半天找不到温璐所在的地方。

　　［宝贝回头。］

　　程安转过头。

　　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宝贝你别看男人，看我!］

　　程安乐了，又仔仔细细地搜索一遍。

　　最后，她停在一处电线杆旁，有几分犹豫。

　　女人穿着一身嘻哈服装，脖子和手腕带着夸张的首饰。

　　耳朵上耀眼张扬的圆圈耳环，放肆地随着她夸张的动作晃出张扬的弧度。

　　温璐扬起脸，笑容明媚。

　　程安觉得有些可爱，见面那点淡淡的疏离破冰般消散。

　　温璐像个小女孩一样，一路说个不停。

　　程安静静地听着，偶尔跟着说上两句，遇到好笑的地方会忍不住低声笑一笑。

　　氛围出奇的融洽。

　　“是小男生追你吗？”温璐瞥一眼程安手机弹出的微信消息，调侃道。

　　程安看着手机微楞，没一会，她退出微信，脸上有明显的不知所措。

　　微信上，赵一斌猝不及防约她明天看电影。

　　刘佳佳说赵一斌喜欢她，后来下雨天碰到，程安也认真而理性地观察，对方确实有这个意思。

　　而她呢。

　　程安客观地审视自己内心。

　　喜欢，谈不上。

　　她的整个人被世俗和未来填的满满当当，喜欢耗费心神，谈恋爱既费时间也费心神。

　　程安视线落在前方，小心地避开一处水坑。

　　耳边温璐笑声轻盈：“你看你的小细眉都快皱成了山丘，别人喜欢你就这么让你为难吗？”

　　程安偏头，有点诧异温璐的观察力。

　　温璐被逗笑：“亲爱的，你不知道你认真的时候其实表情都写在脸上吗？”

　　她挽起程安的胳膊，以风轻云淡的口吻：“不喜欢就拒绝，实在不好意思就婉拒。成年人了，该给的体面给了，剩下的对方也能领会，没什么好纠结的。当然，有部分女生喜欢这种被人追的感觉，喜欢吊着对方。”

　　“那你呢，如果是你你会拒绝吗？”程安突然好奇她的答案。

　　“我啊……”温璐的声音忽然悠长起来，她像是陷入了某个回忆节点。不过很快，这个节点就消失不见，她快速恢复如常：“看人喽。”

　　她说的轻松，像是在说别人：“要是这个人有钱有势，又长得帅，我就先和他在一起。至于喜欢……”

　　程安看向温璐的脸，没有什么表情变化，还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程安猜测，她会说：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毕竟这样的模板几乎是所有女孩的理想型。

　　“至于喜欢，25岁谈喜欢太迟，也太傻。尤其是像我这种……”她顿住，眼睛弯成一轮弯月。

　　程安明明看到里面有星星。

　　不远处，音乐节鼓动的声音时低时高，主持人用麦克风喊话的声音带动了不少粉丝的呐喊。

　　就在程安以为温璐会和粉丝一样欢呼雀跃地拉着她快跑时，突然，身边有淡淡平静的声音传来。

　　“你觉得陆邵白怎么样？”

　　这一刻，程安看见音乐节台上的灯光亮起，主持人高举话筒，大声地倒数：
　　五……四……三……

　　程安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快了那么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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