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焚身

　　程安被叶兰一搅弄，没了再待在ktv的兴致，她给刘佳佳和赵一斌分别发了条微信，说是累了提前走。

　　赵一斌隔了几秒回道：［路上小心。］

　　再过了两分钟，刘佳佳在微信里咆哮。

　　［你要回了？］

　　［不是说去厕所不回吗？］

　　程安：［这几天有点累了，想回去睡觉。］

　　刘佳佳：［那你等我，我也回。我听三刀他们唱了半个小时歌，耳朵都快聋了。］

　　程安出了ktv，在一处私家车旁边等着。

　　夜风微凉，带点躁。

　　灯红酒绿的堕落街，这点躁将异性的荷尔蒙散发到极致。

　　几个拉拉扯扯的男女嚷嚷着去开房。有按耐不住的，直接在门口舌吻起来。

　　程安身子一侧，借着车玻璃隔绝了眼前的暧昧。白皙的脸在夜晚泛着莹润，清冷孤媚，好似一只陡然闯入人居的白狐，格格不入，分外打眼。

　　程安在外面出神出了多久，陆绍白就在车里看了多久。

　　他指尖燃着一根烟，半眯着眼，隔着玻璃看程安如一尊精致的雕像，目光深远却有些空。

　　烟灰掉落在裤子上，透过薄薄的布料，灼烧着皮肤。

　　那点毫无分量的滚烫，把他近乎冰冷的血液，一点一点暖起来，逐渐沸腾。

　　光影在陆绍白的眼底变幻，他低头拍掉裤腿上的烟灰，继而摁灭手里的烟。

　　没多久，女孩和同伴并肩离开。

　　陆绍白把目光收回，瞥了眼上车的代驾。

　　“先生去哪？”代驾询问。

　　陆绍白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轻轻合了眼。

　　对面有车经过，车灯晃过他的眼皮。

　　陆绍白掀眼，揪住了女孩在拐弯处的那抹白色衣角。

　　他微微顿了会，淡淡地说道：“往前走左拐，跟着前面的两个女孩。”

　　“先生……”代驾欲言又止，脑海里浮现出几则并不久远的犯罪新闻。

　　陆绍白闻言，轻笑一声，不欲多说：“走吧，我不是坏人。”

　　这句话听着似是而非，无端暧昧。

　　代驾想再说什么，最终作罢，老老实实地启车开动。

　　从一路灯火辉煌的堕落街开出去，眼见两个女孩上了出租车。代驾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鳞次栉比的大楼一栋一栋从两边车玻璃闪过去。

　　代驾从后视镜瞟见陆绍白的坐姿，笔挺优雅。即便喝了酒，他的仪态依然得体。不像他接过的大多客户，喝了酒早已没了人模人样的姿态，音调拔高，颐指气使地对着他，像个红脸关公。

　　而陆绍白不仅姿势端正，与他说话也带着极深的涵养，让人如沐春风。

　　只不过，此时的做法与他的涵养相悖。

　　代驾收回打量的目光，专心致志地跟着。

　　黑色的车身，像潜伏在黑夜里的杀手，缓慢而警惕地跟踪着目标。

　　程安一路疲惫，却了无睡意。身旁的刘佳佳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司机师父开着电台，男女主持的声音并没有分散司机的注意力。A市的司机似乎天生有种熟络感，时不时地会跟客人说上几句。

　　这种交谈并不逾矩，反而有着浓烈的亲切感。

　　程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司机聊着，忽然，听见司机“咦”了声，似乎颇为奇怪：“后面好像有辆车跟着，姑娘，是你认识的人吗？”

　　程安透过后玻璃，凝神看了一会。

　　那是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看着略微眼熟。

　　程安记不清在哪见过，也许只是最近在路边偶尔见过一眼。

　　毕竟，这个城市并不缺好车。

　　她看着车子缓慢地在后面行驶着，跟着他们拐过一个弯。前面再过两公里就是她的学校，说不定是送学生回来的。

　　程安说不认识，“可能是顺路。”

　　司机似乎也和程安想到了一块，他没再奇怪什么，载着俩人不紧不慢地到了工业大学正门口。

　　“嗯……到了？”刘佳佳还迷糊着，冷不丁看到校门口的人像吓了一跳，头磕到了车顶。

　　司机忍俊不禁，提醒道：“姑娘，小心。”

　　程安也觉得好笑，半拖半拉，把人从车里拽下去。

　　刘佳佳嘟囔着：“学校的孔子像能不能换个地方摆，摆在校门口跟个门神似的，夜晚看见了还以为有人要抢劫。”

　　程安笑：“要不然你跟校长说说？”

　　“别了”刘佳佳清醒了一点：“我不想通过这种方式认识校长。”

　　俩人一前一后走着。

　　突然，程安回头看了一眼。

　　漆黑的夜幕,像一块遮天蔽日的黑布，凡尘人间成了黑布下演绎万事沉浮的铁笼。

　　男人站在车前，挺阔的身影成了一道笔直的刀锋，一点光亮就露出了逼人的锋芒。

　　程安看着男人不清的五官，只觉得这样的神态眼熟却又陌生。

　　茫茫人海之间，似乎有的人第一眼给人的感觉便是如此。

　　程安又看过去一眼。

　　男人的身体动了一下，头微微偏。不知是不是程安的错觉，男人仿佛也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呢？”刘佳佳的声音还带着迷糊，顺着看过去，一片漆黑。

　　程安回头，微微摇头：“没什么。”

　　陆邵白将烟送入口中，浅吸一口，吐出的烟雾将女孩的背影遮盖的朦朦胧胧。

　　像是一场梦。
　　他低头又吸一口，忽而轻笑一声，掐灭了手里的烟。

　　“走吧。”陆邵白的声音带着点哑，却冷静清寒。

　　代驾在车里观看了全程，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想有钱人的癖好真的是特殊。

　　再看一眼男人。

　　笔挺高立，眉眼清清冷冷的姿态，再也看不出方才流出的冲动之气。

　　和许多他载过的面无表情的职场精英一般无二。

　　黑色的奔驰一如来时迅疾，很快离开原地。

　　*

　　日子说快也快，程安一边准备论文答辩，一边在新公司实习，忙碌得脚不沾地，渐渐地也适应了这样的节奏。

　　程安应聘的是总经理助理，现在干的是打杂的活，早上刚去外面送了份资料，连杯水还没来得及喝，就见上司冯琳大步流星地从办公室出来。

　　“小程，这份文件复印一下。”冯琳步履匆匆而来，利落地甩给程安一份文件，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段时间正好赶上公司一个大项目收尾阶段，各部门忙得不可开交，喝水吃饭都得卡着点，以免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最后功亏一篑。

　　程安打了两个星期的杂，同样也忙的不行。

　　“好”程安接过文件，略微扫了眼，走到打印机前。

　　同事小刘这时过来拍拍她的后背，又递给程安一份文件，笑眯眯地说：“小安，我这边有点忙，你帮我把这份文件打印两份，顺便帮我每份签个字，送给琳姐。”

　　程安顿了下，回头问：“签字？”

　　“不是本人签吗？”程安双目锁在小刘的脸上。

　　小刘笑了笑，不在意道：“没事，你签我的名字，没人仔细看的。我现在要去外面见客户，回来之前这份文件就得签好送过去，琳姐那边等着要。”

　　“要不然你等等吧，我一会就复印好了。”程安不打算插手这件事。

　　小刘脸上的笑僵了一瞬，略带难看，“帮个忙呗。客户那边催的紧，我这就要走。再说你现在不还在复印另一份文件吗？”

　　程安看她一眼，把冯琳给的文件放到一边，打开小刘给的文件夹，边复印边说道：“不碍事，我先弄你的。”

　　小刘没有说话，静静地待在身后等着。

　　纸张唰唰的声响在不算静谧的格子间翻腾着，搅动着办公室的浮躁和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程安今天加了班，下班的时候，肚子已经饿得空瘪。她就近去了一家商场，准备吃点东西。

　　文晓迪上个星期找好了工作，在一家传媒公司实习，每天最多的就是和程安吐槽领导和同事。

　　程安听得不甚走心，实在是这些事在职场太过普遍。

　　她在的公司就很常见。

　　程安在手机上安抚了会文晓迪，开始打量显示屏吃饭的地方在几楼。

　　一楼不远的书店放着某个流行歌曲，曲调缠绵，有点像家乡唱片店里缓慢的抒情歌。

　　程安偏头看了一眼。

　　暖黄的灯光像晨曦的日出，每个在它身躯下的生命都有种超然脱俗的美好。这种美好是不忍心去打破的，又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偷窥。

　　程安一眼看到了站在书架旁穿着休闲服看书的男人。

　　眉目深刻，带着锋利，却并不咄咄逼人。

　　他的身上有时间沉淀下来，浑然天成的圆融之气。静静得像一条河，深旷、幽远。

　　程安微微侧目，视线落在男人身前的书架上。

　　全是外文的翻译书，根据上面的指示牌，大概与商贸有关。

　　程安一瞬的好奇得到了解答，那点波澜刹那间归于平静，如同被扔了一块小石头的湖面，波澜星星点点，微不足道。

　　凡尘俗世太多，庸人切忌自扰。

　　程安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放下的时候，与男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程安一怔，礼貌性点了点头。

　　思绪之间，觉得熟悉。

　　男人的目光并没有移开，手上的书定格在他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拿着这本厚厚的外文书，优雅地像个翩翩公子。

　　程安移开目光，没有走出多远，听到有人叫她。

　　这下程安知道了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公众场合，这是她第二次看到温璐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上次似乎在ktv也碰到过男人一次。

　　不过他旁边的姑娘并不是温璐。

　　程安笑着打招呼：“好久没见了。”

　　两个多星期，以她和温璐的交情足以倒退回陌生人时的感觉。

　　温璐倒没有觉得尴尬或是意外，她大方热情地拉过程安，跟男人介绍。

　　“我朋友，程安。”温璐熟稔的话语让程安有一秒的怔忪。比起温璐，她的语气就疏淡了许多，她微笑地冲男人打招呼：“你好。”

　　陆绍白温和一笑，眼睛真挚而专注地看着程安，十分有涵养地说：“程小姐你好，陆邵白。”

　　没有尾缀。

　　他和温璐的关系更给人感觉添上了几丝暧昧。

　　仿佛拉丝糖一般，黏连却并不是劳不可分。

　　程安并不打算告诉温璐自己所见的一切。

　　成年人的世界，早已不是非黑即白。

　　问候完，程安打算告辞。

　　温璐拉了拉肩膀背的包，某高奢品牌的logo露了出来，在灯光下，柔和而绚丽。她娇嗔地拉住程安，语气亲密道：“别走啊，正好我们也去吃饭，一起吧。”

　　说罢，又笑容灿烂地转头对陆绍白道：“亲爱的，你不介意多一个人吧？”

　　陆绍白依然笑的温文尔雅，说不介意。

　　温璐佯装吃醋道：“亲爱的，我朋友漂亮吧，在学校可是有好多人追呢。”

　　程安有些麻木，初初感受那种绵麻入肺的娇嗲，在不同的场合仿佛有着不一样的魔力。

　　在男人面前是绕指柔的利器，在女人面前又有一份独特的趣意。

　　当然同性在场的情况下，这种趣意难免会削减几分。这也是程安第一次见到温璐时为何会有大多数女生同有的略微不适感。

　　程安看着温璐精致的妆容，每一寸恰到好处，完美无暇。可程安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她穿着紫色睡衣，闲适地坐在沙发上，举着3块钱一袋的辣条吃的津津有味。
　　这种反差让程安淡化了她在男人面前的粘腻感。

　　温璐抱着男人的胳膊，语气轻柔：“刚才你说对面有个奶茶店，我还没来得及过去就碰上了程安，一会吃完饭你要陪我一起去。”

　　陆邵白纵容地笑笑。

　　程安视线微微一偏，不经意间扫了圈一楼的店铺。

　　嘈杂的人声显得商场的一楼逼仄拥堵。上班族如破网而出的鱼虾，一波一波地进入这家大型商场，簇拥在各家店铺门口。

　　程安越过人群，看见身后一家已经排成长龙的奶茶店。

　　回头的瞬间，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缠密着她。

　　陆邵白站在避光处，头顶的光被他精短的头发遮盖得严严实实，深刻立体的五官在昏暗的空隙里，隐晦而具有攻击力。

　　他头微微移了点角度，似是看程安，又似是看那家奶茶店。

　　深邃的眼，让程安想起野狼藏身偷偷打量猎物的景象。

　　程安微微皱眉。

　　几秒后，陆邵白忽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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