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焚身

　　程安没想到，文晓迪的同居室友会是那个嫌弃地铁拥挤，躲在男人怀里撒娇抱怨没车坐的娇娇女。

　　她礼貌客气地跟女人打招呼，心中想的是文晓迪的那句评语。

　　挺有意思的。

　　程安的眼落在沙发上。

　　温璐拿着一包辣条，看着手机心无旁骛地吃着。文晓迪从房间出来时，她扬扬手里的辣条，闲适地说：“来点？”

　　“不了，晚上吃的都顶胃了。”文晓迪拖着东西往房间里去。

　　温璐继而冲程安笑道：“妹妹，吃点辣条心情舒畅。”

　　程安摇头。

　　她吃不惯辣，对辣条这类零食也没什么兴趣。

　　不过，她倒是对温璐的感官微妙起来。

　　若说早上在地铁，她对温璐的感觉可有可无，对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说不上什么讨厌，但在生活中她是对这类女生避而远之。

　　现在，她对温璐的印象反倒深刻起来，甚至不排斥与她交流。

　　“夜晚吃辣条，晚上睡觉胃会不会不舒服？”程安以淡淡关心的口吻，清冷的眉眼也带得有温度了些。

　　温璐听闻，微怔，看着程安两秒，转而噗嗤一笑。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程安，末了，拍拍旁边沙发，示意她坐。

　　程安余光瞥向房间里正哼哧哼哧收拾衣服的文晓迪，毫无愧疚地坐下。

　　温璐眼睛含笑：“妹妹，你有点反差萌。”

　　“嗯？”程安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她。

　　温璐的笑意深了深，没有解释：“你哪个学校的？”

　　程安：“工业大学。”

　　温璐挑眉：“大四快毕业了吧。”

　　程安没有说话，温璐的话里带着信息，不过转念一想，她是文晓迪的朋友，自然而然能猜出。

　　然而她并不知道，温璐知道这些，是因为早上在地铁上看到了她的身份信息。至于温璐为什么不点破，也只是有些话在等同于陌生人的对方面前，循序渐进的聊天是个省事方便的流程，一下招出，难免又要扯出一些不必要解释的多余话。

　　“文化人呀。”温璐开玩笑，眸里有一闪而过的情绪，她垂下眸，喝了口水，又是笑如春风般的无辜娇媚：“我是中专毕业，职业是车模。你要是没对象，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小哥哥，保证又帅活又好。”

　　温璐神情戏谑，三分玩笑七分认真。

　　程安对于诸如此类的玩笑一向不放在心上，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温璐突然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语气轻扬道：“妹妹，加个微信吧。”

　　程安滞了两秒，调出二维码给她扫。

　　没一会，温璐发来了好友申请。

　　迷雾森林。

　　程安看着这个昵称，有片刻出神。不知这个昵称是有特殊含义，还是温璐随性而起。

　　听着像是暗喻自己的神秘人生。

　　程安把手机放回兜里。

　　温璐笑着晃了晃手机，拿起辣条起身对她道：“程安妹妹，以后有空联系哈，我先去刷牙睡了，晚安。”

　　程安道了声晚安。

　　关门声响起的刹那，程安才挪步转身往文晓迪的房间走去。

　　文晓迪在套床单和被子，见程安从客厅进来，随口问道：“你和温璐聊什么呢？”

　　程安说没什么。

　　提起温璐，文晓迪跟她聊起：“这个姐姐比我大三岁，你知道我前几天跟她见第一面时，她在做什么吗？”

　　程安看她：“在做什么？”

　　文晓迪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在跟他男朋友打电话撒娇。”

　　程安想起温璐发嗲的声线。

　　不过，跟男朋友撒娇在热恋男女中是很正常的事，程安不解她脸上那副兴致勃勃的表情。

　　文晓迪也不卖关子，压低声音道：“有意思的是她挂了电话后嘟囔的话。”

　　文晓迪短促地笑了一声，学她说话，柔细的声调骤然变成了英气豪爽：“狗比男人，早痿吧你。她说完拿起桌上的大葱狠咬了一大口，我当时就想歪了，呵呵，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山东人……”

　　文晓迪因为压着声音，笑音低且沉，有种憋不过气的感觉。

　　当时的场面给文晓迪带来的震撼，让她至今想起还是觉得反差太大。

　　看起来柔弱漂亮，仿佛说话声大点都能被吓哭的小女人，一下子能做出这些来，确实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程安轻扯唇角，露出浅浅的笑容。

　　是挺有意思的。

　　程安在文晓迪这待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赶去了面试。面试完回了趟学校，到了下午时收到了昨天那家广告公司的offer。

　　她没有犹豫，与人事商定下个星期一入职。

　　找工作的事忙完，程安就开始准备论文答辩的事。这几天她几乎天天都往导师的办公室跑一趟，论文修改差不多后，周六她便想放松放松，于是参加了专业同学们组织的聚会。

　　这段时间，除了考公考研的，其他大部分同学都在找实习工作，有的为了方便就近租住在公司附近的房子，能找个时间凑在一起确实不容易。

　　班长赵一斌选了个商业街附近的火锅店，又准备吃完晚饭大家一起去ktv唱唱歌。

　　程安和室友们吃完饭，跟着大部队辗转到了酒吧一条街。

　　刘佳佳捅捅程安的胳膊，小声低语：“这个ktv高档，听人说很多公司陪客户都选在这，玲玲她不是在盛星实习吗，上次她跟她经理就在些陪的客户。她说这ktv里面的花样挺多的，不像表面看的那么正经。”

　　程安没接话，再不正经，他们也是学生，玩不上那些有钱人玩的东西。

　　刘佳佳在她耳边说着，其他两个室友先进去找了座位，让他们俩过来。

　　程安没有唱歌的天赋，再加上她性子低调。所以一直在屋子里充当摆件，听台上人唱歌，看台下人起哄。

　　热热闹闹的场景，每个人脸上与刚上大学时有了明显的差异。

　　少年气少了许多，多了些步入社会的成熟矜持。

　　程安不是一个喜欢多愁善感的人，但此刻见到大学四年走过来的同学们，一起笑一起闹，心里仍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

　　可能以后一辈子都不会见到这些同学像现在这样，笑笑闹闹，没有负担，满脸大方从容。

　　或许今后某年，同学聚会大家会再次相见，但一定会有人缺席，也一定会跟如今的场景大有不同。

　　二十出头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啊。

　　程安托着腮，定神看了许久。

　　过了会，她起身。

　　刘佳佳抬头：“要走？”

　　程安摇头：“去厕所。”

　　刘佳佳点头，往台上看了一眼，又转过来嘴动了动。

　　程安等着她下句话等了好几秒，也没听她再开口。

　　“佳佳，你要说什么？”程安直接开口问。

　　刘佳佳顿了下，叹口气：“没什么，你先去吧，一会回来再说。”

　　程安瞥了眼刘佳佳刚才看的方向，骤然对上了班长赵一斌的眼。

　　她怔忪片刻，对赵一斌笑了笑，转身往外走。

　　屋外的空气没有那么闷，程安看着一间间紧闭的包厢，叫住一个路过的服务生询问卫生间。

　　服务员指了个方向，程安上完出来后，顺着来路往回走。

　　手机这时响起，是程安的母亲叶兰。

　　她走到对面墙角，接了电话。

　　叶兰在那头询问近况，程安心不在焉地说着，问候完，那头果然切入了正题。

　　“你哥要娶媳妇了。”

　　“嗯，恭喜。”程安的声音有点闷。

　　叶兰听到她心不在焉的敷衍，有些生气：“你哥要结婚，你这个做妹妹这么冷淡，家里供着你一个女孩读书，不是让你读成个白眼狼的……”

　　“妈！”程安没控制好声音，不过，很快她冷静下来，道破她的意图：“我还没开始工作，我没钱给他。”

　　叶兰不信：“你大学一直在打工，在A市这地方，就算做兼职也能赚不少钱，你二婶说做个礼仪一天都能赚好几百。这四年，你不可能没攒钱吧。”

　　“我生活费学费都是自己赚的，平时还要给你和爸寄生活费。到时候工作还要租房子，我没有钱。”程安耐心告罄，也不想和叶兰在电话吵吵嚷嚷，说完这句，她索性丢下结束语：“他结婚让他自己想办法，别总是当吸血虫。”

　　说罢，挂了电话。

　　程安握着手机，深吸一口气，调节好情绪后，往前推开包厢门。

　　昏暗的包厢，各色灯光幻彩奢靡，沙发座上姿态暧昧的男男女女，让陡然闯入的程安一阵恍惚。

　　陆绍白旁边的女人掐着嗓子甜笑一声：“这个姑娘是走错了吗？”

　　霎时，包厢里安静下来。

　　男男女女的视线纷纷落在一身僵直的程安身上。

　　陆绍白搭在女人身后的长臂未收，眼跟着探过去，迷离的灯光下，连眼波都潋滟得恍若春水。

　　程安认出这是和温璐坐地铁的男人。

　　他怀里的女人却不是温璐。

　　程安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转身往外走。

　　“美女既然来了，不如在这玩一会再走。”

　　轻浮调笑的语调在身后响起，程安没有理会，拧开门把，大步流星地离开。

　　人一走，顾清蕴盯着门笑了声。他喝的微醺，眼里尽是酒肉穿肠的浊气。

　　顾清蕴转头对陆绍白笑道：“这种女的，别看冷的冰人，床上可缠人。”

　　身边一个女郎接话笑说：“顾少爷很有经验嘛！”

　　“我……”顾清蕴眼睛涣散，嗤笑一声：“我什么类型女人没碰到过。”

　　又说：“不像绍白，专爱娇滴滴的美人。”

　　陆绍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他接过女人递来的酒，慢悠悠地搭在沙发靠背上晃着，并不着急送入口，一双桃花眼慵懒地睨着前方的一处虚空。随后，微微偏移，凝在地上一处发光的物件上。

　　陆绍白被刺的偏开眼，手往那处虚虚一抬。旁边的女人心领神会，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东西。

　　一只样式简单的耳环。

　　女人在灯红酒绿的生活中侵染许久，一眼认出这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地摊货。

　　她看向身侧英俊的男人，以男人的财力，肯定不难认出耳环的材质。女人倒是有几分好奇，男人接下来会做什么。

　　陆绍白喝了两口酒，鼻息之间又滚烫了几分。他的神志散了一些，拿起女人手里的耳环，漫不经心地看着。

　　忽而，他手一翻，耳环掉在女人的腿上。

　　陆绍白脸上没什么波澜：“东西你看着办吧。”

　　说完，他疲惫地闭上眼，静静地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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