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焚身

　　临近毕业，程安忙的焦头烂额，昨天赶了两场面试，今天一早赶上了上班地铁高峰。

　　“列车运行请站稳扶好，不要看手机注意脚下安全……”

　　程安被人流裹挟着往里退了几步，寻不到支撑点引来的颠簸让她手脚有些慌乱。她左右看看，没有可供稳定的扶手，于是向后看，在另一边车门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截可以抓扶的栏杆。

　　程安像尾游鱼，在人群中灵活穿梭，准确无误地抓到了那手掌般大小的栏杆。

　　“今天怎么坐地铁？”

　　“车昨晚被秘书开走了。”声音淡淡的，平稳如一条直线，却字正圆腔格外好听。

　　程安拿着简历的右手由垂下变为收拢在胸前，留下微小的缝隙试图隔开一道鸿沟，给这对情侣留下足够私密的空间。

　　“嗯~真挤，下次让你秘书也来感受一回。”女人娇嗔的话胶水一样，黏糊糊的，能缠密住男人的五脏六腑。

　　程安掏出手机看时间，拿简历的手不自觉微抬。

　　地铁上被人头遮盖的光线穿过来，直直打在简历的上半页，那张清冷严肃的一寸照片和几行基本信息涌入了旁边人的视线。

　　女人被挤的无聊，碰巧看见了程安的简历。她若无其事，似是闲聊一般和男人提起：“毕业季到了呢。”

　　声线娇细，里面有几处转调，让程安想起《撒娇女人最好命》里的隋棠，娇娇柔柔地伏在龚志强怀里说：“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程安没有绕指柔的性子，也没有撒娇女人的好命。她抱着简历像一只孤军奋战的小兵，没有人指挥，如大部分毕业生来来回回地投简历、面试。

　　扔进海里，她才知道，什么叫沧海一粟。

　　末流211的本科学历，不足以让她在群英荟萃A市寻到安身立命的资本。

　　程安眼睛有点涣散，略带疲惫地翻开刚弹出来的微信消息。神经的紧绷和这几日奔波的疲惫让她分不出多的精力来注意身后的情侣。

　　刘佳佳：［姐们儿，班长组了个局，这周六，说是毕业前的践行，你能漂回来不？］

　　程安眼微敛：［我想有人给我抬回来。］

　　刘佳佳：［你到底跑了多少家？］

　　程安：［今天三场面试。］

　　刘佳佳回了个大拇指，过后又弹出。

　　［不行就考公，没什么大不了。］

　　程安盯着这句话，脑子里飘过万人过独木桥的惊悚画面。

　　［佳佳，你最近忙吗？］

　　刘佳佳纳闷：［不忙啊，怎么了？］

　　程安：［你去查查公考人数，或者刷刷考场视频，提提神。］

　　刘佳佳：［……］

　　刘佳佳：［没出息，你怎么就不能是那万分之一？］

　　程安抬头看着前面一颗颗几乎分不出距离的脑袋，快速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先拿张死亡地铁的恐怖照片敲敲她。

　　刘佳佳很快回：［没出息！］

　　［等等……］

　　［你后面那人好帅啊。］

　　［而且他在看你！！！］

　　程安一顿，翻回才拍的照片，放大一看，才发现她开的是前置摄像头，拍的是她身后。

　　照片中醒目非常的一处便是她身后穿着白衬衣西裤，眸色淡淡看着镜头的男人。

　　他应该是看见程安拿出手机拍照，无意识地扫过去看一眼。

　　恰好，她把这一瞬拍了下来。

　　旁边的女人依偎在他怀里，低着头，没有注意到程安。

　　程安下颌微僵，把手机收起来。

　　身后女人娇柔的声音偶尔响起几声，却如镇静剂渐渐抚平程安的心虚。

　　到了站，程安快速下地铁，边走边打道。

　　［他不是在看我，他是在看摄像头。］

　　刘佳佳：［那怎么了，你长的又不赖，肤白貌美大长腿，他怎么就不能是看你。］

　　刘佳佳自动忽略了男人怀里的女人。

　　程安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于是揭过道：［班长不是上个星期才组织去爬山吗？］

　　刘佳佳：［宝贝，毕业了，有的人可能以后都看不到了，还不趁这个机会多看看，说不定有翻盘的机会呢。］

　　程安：［？什么翻盘？］

　　刘佳佳：［你不懂我的心假装冷静……］

　　程安：［我没有假装。］

　　程安：［我是真不懂。］

　　刘佳佳：［……］

　　程安的直女思维让刘佳佳无话可说，那头回了个表情包diss。快到时间，俩人就没再聊了。

　　程安跟着导航去了写字楼，面试完，发小文晓迪打来了电话，说是下午要搬家，叫她来帮忙。

　　文晓迪家在S省一个适合养老的城市，父母是高知，就职于当地的一所理工大学。她自己在当地一所普通师范学校读汉语言文学。上个月她跟程安说，父母靠关系给她找了一所学校，让她去面试。

　　她说老师这行业已经快饱和了，好的学校内卷的不行。说着给程安发了一个高中学校的招聘信息，清一色的国内985大学研究生学历，还有几个博士。

　　文晓迪当时戏谑说：“我如果进去，像不像凤凰堆里的草鸡。”

　　程安觉得她太夸张，这种万一挑一的学校，学历自然也是万里挑一。要想放光发热，不一定一头挑子地挤一条路。

　　有句老话说的不假，人生不止一条路不是。

　　文晓迪许是一头热，许是真的想来大城市打拼试试。两个星期前她来了A市找实习工作，暂时借住在表哥家，就等毕业答辩回去一趟，把所有零碎的事情弄完，然后坐等毕业。

　　程安面试完三场之后，又幸运地赶上了下班高峰。到了文晓迪表哥家，已经不早了。

　　五月份的天黑的不早不晚，那点细碎的光晕有泡沫在光影下的炫目，金黄澄净，给人朝阳般的希望。

　　程安那点被面试折磨得心力交瘁的心思，渐渐被一路上的美景淡化。她看见文晓迪穿着背带裤站在楼底下冲她招手，后面一个小孩被家长抱着学她，肉乎乎的手诙谐感十足。

　　程安哭笑不得。

　　“车呢？”楼底下放着两个拉杠行李箱，大部分行李还在楼上没往下搬。

　　文晓迪冲她挑了挑眉，把钥匙扔给她，食指指向楼上，示意她先去搬，自己拿着手机跑到绿化带联系司机。

　　习惯了从小被她使唤，程安没什么反应，熟门熟路地爬到15楼，一开门微信弹出来。

　　［我哥这个星期出差，我就只有你了。］

　　良心未泯。

　　程安脑子里蹦出四个字，掏出钥匙开门。

　　一进屋，程安就赶紧退到屋门外的迎宾地毯，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堪称垃圾场的客厅。

　　鞋盒子东倒西歪地躺在玄关处的角落里，旁边还放着淌着红色油汁的外卖盒，这滩红色油汁像宣纸上的墨点，从门口蜿蜒到客厅的沙发。

　　凌乱的茶几摆着乱七八糟的小东西，还有瓜子壳等还没消灭完的零食。

　　程安近乎无语地死死盯着茶几白色地毯上的红色油汁，恨不得马上把地毯收进卫生巾刷洗。

　　文晓迪：［橙子，看见我的行李没？］

　　程安对着客厅的垃圾拍了张照：［看见了，马上给你运下去。］

　　文晓迪：［……］

　　文晓迪：［我突然想起，我哥回来不会捶死我吧。］

　　没过几分钟，文晓迪发过来一张截屏。

　　她表哥蒋循给她发了一句话。

　　［屋子在，你在。屋子乱，你亡。］

　　文晓迪租的房子是蒋循帮她找的，本来想让文晓迪继续在这住。但前几天蒋循交了女朋友，再在这住难免不方便，于是文晓迪提出搬出去，也免得总听蒋循在她耳边唠叨她。

　　程安跟着她搬上搬下差不多五六趟，深感体会的是这小区楼层高，从窗户往下看，绿化面积也不小，地段临着地铁、大商场，租金肯定不便宜。

　　“合租的。”文晓迪拖着编织袋，老太太遛弯似的把东西往电梯里送。

　　程安去看了眼次卧，见地板上放着行李箱，不过东西没弄出来，地方有点空。

　　文晓迪放下东西，走过来，倚着门打量了一圈次卧，略带诧异：“她把行李搬过来了？”

　　又说：“哦，就提了个行李箱。”

　　“见过人没？”程安转头问道。

　　文晓迪点头，笑：“见过一面，一个漂亮且柔弱的小姐姐。”

　　漂亮且柔弱。

　　娇滴滴？

　　程安不知为何，就近搜索到上午在地铁上的女人。

　　据文晓迪的描述，这个姑娘可能属于那一类。

　　“她挺有意思的。”文晓迪眨眨眼，笑的意味不明。

　　程安没有多问，既然文晓迪觉得人还行，以后同居也省了些因脾性不和带来的麻烦。

　　“吃饭吧。”程安干了趟体力活，肚子更饿，这会俩人都需要吃个饭补体力。

　　俩人去小区外找了家烤肉店，痛痛快快吃了顿的烤肉。

　　回去路上，已经快十一点，街边的烟火缭缭，卖玉米的大爷打了个哈切，和旁边卖鸡蛋饼的大妈闲聊，说今天卖的没有昨天多，不知道十二点收摊的时候能不能都卖出去。

　　程安每次看到类似场景，都会感到那阵乌云压城的漂泊感又深了几分。

　　她收回视线，低头看脚下的路。

　　文晓迪问程安：“今天面试怎么样？”

　　程安抬起头，路灯晃过的光影打在她的脸上，膏脂般白腻的脸露出疲乏来：“有一家面试得还可以，这两天应该就会有通知。如果通过了我就去那。”

　　“什么公司？”

　　程安思绪转回两秒，平静地说：“一家广告公司。”

　　程安大学是学的是行政管理专业。

　　一个在就业市场没什么选择的专业。

　　她的大学同学常常调侃说，上大学之前以为学了管理就能当领导，没想到以后是给领导当保姆。

　　程安没什么远大理想，但也没有想过得过且过。所以这些天找工作一直不上不下。工作倒是好找，心仪的不好找。

　　“慢慢来吧，我就打算慢慢找呢。”文晓迪开解，又自我安慰地笑笑：“大不了我就去当老师，去祸害祖国的花朵。”

　　程安笑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时间不早了，我回学校了。”

　　文晓迪抬眉：“你回去干嘛，在这睡呗。”

　　程安微顿，点开软件看了看明天面试的一家公司，用地图搜了下，发现离这不远。

　　她点点头，懒得再来回折腾。

　　上了楼开门，只听一阵门锁转动的声音。

　　这时，卫生间里出来一个刚洗完澡，正擦着头发出来的女人。

　　修身的深紫吊带睡裙包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因为是真空，上身凸起的两小点格外明显，睡裙下的小腿白晃晃的养眼。

　　女人听到门口的动静，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精巧的瓜子脸不染脂粉，气色虽然看起来不是很好，但底盘在，一眼看过去，足以令人惊艳。

　　程安看着女人杏仁般的双眼，黑白分明，微微抬眸看人时便显得无辜感十足。

　　她一顿，微微诧异。

　　文晓迪纳闷同居室友的突然到来，俩人打招呼说了几句。

　　女人看起来坦荡大方，说完，自如地冲程安打招呼：“hi，地铁上的漂亮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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