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索绪尔

　　他们在广场上也没有等多久，校车就来了。
　　一位老师从车上下来，引导他们上车。

　　窦可以喜欢坐在最前面，而李卿说他更喜欢坐在中间排，所以两人一上车就分开了。

　　等所有人都坐下之后，那老师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块小板子，小板子的上面夹着厚厚的一沓纸。
　　老师开始喊着名字：
　　“白灵！”
　　“到！”
　　“陈欣然！”
　　“到！”
　　“陈思维！”
　　“到！”
　　……
　　“窦可以！”

　　她高高地叫着。

　　等确认广场上车点的学生都到了以后，老师才让司机开往下一站。

　　窦可以抱着空瘪的书包，看向窗外——
　　自己明明从小到大都生长在这里，怎么这一回跟着校车走，就感觉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了呢？

　　到了下一站，又上来了很多同学。校车上的位置逐渐紧张了起来。

　　“如果位置已经满了的话，那大家就挤一挤啊！”老师喊道。
　　于是大家都纷纷蠕动着身体“挤一挤”。

　　到了最后一站，校车上原本的标准二人位，基本上都塞了四五个人。
　　窦可以紧紧地抱着她新买的小书包，心想幸亏自己瘦啊，要不然都没位置坐了。

　　校车载着他们在清晨中一路奔驰。
　　高高的座位让她看旁边的小轿车都是又低又矮的。
　　啊，她可是一名小学生呢！跟普通人不一样！

　　后来车速放缓，大道上也多了很多辆跟他们一模一样的校车，她透过车窗甚至还可以看到隔壁车辆上跟她同排坐着的男孩朝她做了个鬼脸。

　　校门敞开，学校里的大喇叭正唱着：“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
　　在那柔和婉转的女声中，窦可以开启了小学生涯的第一天。

　　---

　　窦可以和李卿同班，据窦康所说，这是他们安排的。
　　“你们同年同月同日生，现在又是上下楼的邻居，我们大人的关系也那么好。所以啊，李卿就是你的哥哥，你呢，就是她的妹妹，你们俩在同一个班里，也好互相照应。”窦康在开学前一晚跟她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叫做照应？

　　窦可以先下车，等了好久才等到他下来。
　　她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些的李卿，心里默默地否认窦康说的“他是你哥哥”的说法。

　　“李卿，我们同班喔！”她提醒道。
　　“我知道。”李卿回。

　　“窦康要我们互相照应！”窦可以说。
　　李卿用一种很古怪的表情瞥了她一眼。

　　“你是不是也不知道‘照应’是什么意思？”
　　确实……李卿也不知道。
　　他摇头。

　　窦可以其实很聪明，“窦康的意思应该是，我们要互相帮助。”
　　李卿慢下步伐，又看了她一眼，缓慢地张开嘴，“啊”了一句。

　　她凑过去：“那你就先帮助帮助我呗，别把窦康今天早上试图在树下尿尿的事情告诉同学。”
　　李卿：“我原本都已经忘了。”

　　窦可以：“……这样吗？”
　　“嗯。”
　　“那你就再忘一次吧！”

　　---

　　第一节就是语文课。
　　语文老师戴着圆圆的眼镜，涂着红红的口红，从讲台底下抽出几箱新书，没有说话，只是把课本发给了他们。
　　窦可以拿到新书，如获至宝地捏住书角，小心翼翼地翻开，尽量不让书本产生半点褶皱。

　　她看到同桌梁不渝——一个男生——大大咧咧地一巴掌下去就把书给弄出了折痕，她的心脏便瑟缩了一下。
　　梁不渝问：“怎么了吗？”
　　窦可以别开眼：“没怎么。”

　　“哦。”梁不渝干巴巴地回。

　　“大家都拿到书了吗？”语文老师拍了拍手，走到讲台上，“拿到书的同学举个手给我看看。”
　　“刷”，全班人都举起了手。
　　“好，放下吧。”

　　语文老师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她的名字：王琦。
　　“同学们，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阳光小学，我叫王琦，不仅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也是你们的班主任。希望在新的学习阶段，我们可以互相学习，共同进步。”王琦讲完，朝他们诚恳地鞠了一躬。

　　就在班里绝大多数人都对王琦的鞠躬不知该作何反应时，教室的最后面突然有人喊道：“好！”
　　像是一呼百应一般，全班人都纷纷鼓起了掌。

　　王琦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又讲了一堆班规之后，说道：“刚才都是我的一些个人信息，接下来到你们了，从第一组第一排开始，分别向大家作个自我介绍，介绍的内容包括你的姓名、年龄、梦想、爱好。”

　　窦可以思考得很认真。

　　“大家好，我叫赵光耀，我今年六岁半了，我的梦想是当一名科学家，我的爱好是看书。”第一位同学介绍完，轮到他同桌站起来。

　　“大家好，我叫林欢，我现在六岁五个月了，我也想当一名科学家，而且我想上哈佛。嗯……我的爱好也是看书。”

　　窦可以听到这个自我介绍，心中肃然起敬——
　　蒋琳跟她讲过，哈佛可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学校呢！跟哈佛一样厉害的还有耶鲁、普林斯顿等等。
　　居然还真的有人想上哈佛。
　　而她，只想上普林斯顿。
　　因为“哈佛”这所学校的名字，只有两个字。而“普林斯顿”，有四个字。在大人眼中，哈佛可能更好，但她认为，名字更长的才是最厉害的。

　　大家的梦想都特别伟大，王琦的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

　　“大家好，我叫白灵，我今年六岁了。我喜欢跳舞，想成为一名芭蕾舞家。”

　　在一水儿的“科学家”里，白灵的自我介绍很是突出。
　　于是窦可以扭过头——

　　她就像是一只美丽的白天鹅般站在那里。

　　而身为白灵同桌的李卿，就显得很普通了。
　　所以她也没仔细听他的介绍。

　　后来轮到同桌梁不渝，只见他混不吝地站起来，说道：“我叫梁不渝，我没什么爱好，我只想当个爸爸。”

　　全班人在听见“当个爸爸”时都哄堂大笑，甚至有的人笑得不怀好意。

　　王琦也被梁不渝的梦乡弄得忍俊不禁，但她还是说道：“当爸爸是一件很伟大的事……”
　　刚才那个带头鼓掌的学生此时又长长地“咦”了声。
　　“所以你们不用那么惊讶。”王琦继续说，“坐下吧。”

　　终于到自己了。
　　窦可以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站起来，“我叫窦可以……”

　　但没料到，全班又是一阵笑：“哈哈哈哈哈哈，她叫都可以？搞笑啊哈哈哈哈。”
　　窦可以才不会因此而感到窘迫——
　　确实，窦康在给她起名字的时候随意了点儿。但蒋琳赋予了她的名字一层新的含义。

　　她说道：“我是‘我很可以’的‘可以’。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我想上普林斯顿。”
　　讲到“普林斯顿”，她还看了一眼想上哈佛的林欢，以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目光。

　　说完她便坐下了。

　　这节课基本上都在作各种各样的介绍，之后就开始选班干部。
　　大家都刚认识，所以在选举的时候都非常热情且捧场。
　　王琦根据刚才的自我介绍，在挑选美术委员时，就率先点名窦可以和其他几位同学，由于窦可以表现最积极，成功赢得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顺利地当上了美术课代表。

　　“大家还记不记得我说的，男生负责领饭菜，女生负责洗勺子啊？”王琦问。
　　全班答：“记得——”
　　“那我们吃完午饭要干什么啊？”
　　“睡觉——”

　　“对。我们的午休情况会纳入班级考评里，所以午休非常重要。为了监督大家午休，我们还要成立一个午休监督小组。”
　　王琦说完，全班人都很来劲。

　　“老师希望全班同学都可以参与到班级的管理里，所以已经有职位的同学就不参与午休监督小组了哈！”
　　王琦这么一说，班里很多人都放下了手。
　　窦可以心想，没关系，反正她都是美术委员了。

　　“我们的午休监督小组也是轮流的，星期一由三个人负责，星期二就是另外三个人……所以我们一共需要十五个人。”王琦说，“让我来看看还有谁没有职位的。”

　　班里已经有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语数英音体美课代表、还有一个心理课代表。
　　全班总共三十五人，除了已经有职位的，还有二十五人。

　　“没有职位的把手举起来。”
　　一批人举起了手。

　　“来，大家先来提名几个人吧。”

　　窦可以扭头，看见梁不渝无奈地举起了手，还有坐在后面的李卿。
　　梁不渝是她同桌，李卿是需要她“照应”的人……

　　于是窦可以喊道：“我提名梁不渝和李卿！”
　　梁不渝心里猛地一跳，急匆匆地对她说：“你别提我！”
　　“为什么？”窦可以不解，他难道不想当班干部吗？

　　梁不渝淡淡地说：“这有什么的。”
　　“你不觉得很威风吗？”
　　“一点也不，我只想睡觉。”
　　……好有道理喔，成为午休监督小组的一员，还得牺牲一天中午宝贵的午休时间。

　　她回过身，看见李卿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应该不介意被提名。

　　所以她改口喊道：“我提名李卿！”

　　窦可以嗓门大，班里的气氛被调动，很多人也跟着喊李卿，即便他们都还不知道李卿是哪位。
　　最后李卿也顺利地成为午休监督小组的一员。
　　剩余的人也被分配到了大组长、小组长、领饭队长和洗勺子委员等职位。

　　吃完午饭，教室里的喇叭响起一阵钢琴曲——该午休了。

　　窦可以趴在桌上好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从现在开始，午休监督小组便正式上岗了，这也就意味着等会儿他们就要开始来检查是谁还睁着眼。

　　窦可以把胳膊垫在脑袋底下，眼睛看着地板。
　　旁边不时有“监督员”走来走去，听动静，他们似乎还会蹲下来看有谁埋着头，但其实眼睛还没闭上。

　　所以每次有人走过窦可以的位置，她都会把眼睛合上，等大概判断出那人已经走了，再把眼睛睁开。

　　她通过这个方法成功地躲避了两个监督员。

　　现在又来了一双鞋，她熟练地合眼，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监督员正弯腰看自己是不是已经熟睡。
　　她在心里默念三个数：“一，二，三……”

　　监督员应该已经走了。
　　很好，睁眼！

　　结果她一睁眼，就看见正蹲在地上仰起头朝自己这个方向看来的李卿。

　　糟糕！被发现了！
　　她匆匆忙忙地闭眼，闭着闭着，倒也就这么睡了过去。

　　---

　　午休时间终于过去，大家都迷迷糊糊地醒了。
　　梁不渝伸了个懒腰，刘海间隐约露着一个……
　　“咦，谁给你的额头上贴了一个小红花呀！”窦可以问道。

　　梁不渝愣愣地伸手，摸到小红花后把它撕下来，随手贴在了桌上，一副“我才不稀罕”的样子，说道：“无、聊！”

　　“那我有吗？”窦可以把自己的刘海分开，满眼写着渴切。

　　梁不渝打了个哈欠，说：“没有。”
　　“……”
　　“我只看见你的名字出现在了黑板上。”

　　晴天霹雳再一次击中了窦可以。

　　在班里很多人齐齐惊呼自己脑门儿上有一枚小红花贴纸时，窦可以发现黑板上写着——

　　今日午休未睡学生：
　　窦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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