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索绪尔

　　窦康和蒋琳哪里能预料到自家女儿回在跟别的小朋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喊别人是“小人”呢？
　　于是夫妻俩急慌慌地向李建华和张秀兰说道：“她的意思是，我们是大人，所以她是‘小人’，呵呵呵呵……”
　　这可能是史上最尴尬的笑声。

　　张秀兰并不把这个放在心上，只是把小男孩往窦可以跟前推了一推，“来，这是比你晚出生几个小时的妹妹，你喊她豆豆。”
　　小男孩还紧紧地贴在张秀兰的腿上，不说话。

　　李建华说道：“这孩子比较腼腆。”
　　蒋琳：“没事没事，孩子都这样，我们家小窦是过分外向了。”
　　“这孩子……”张秀兰说，“他叫李卿。”
　　“李卿你好呀！”窦可以冲小男孩笑道。

　　一群人走向客厅，张秀兰见到茶几上窦可以的“画作”，“豆豆，这是你画的吗？”
　　窦可以双手撑在沙发的扶手上跳起来转了一圈，动作相当华丽，“是的阿姨！”

　　她小跑到张秀兰跟前，从她手上拿过自己的画，俯下身子，朝正低着头的李卿说道：“这是我刚刚画的画喔，你要不要看看呀？”
　　李卿被窦可以的热情弄得措手不及，只是点了点头。
　　“啊对了，我房间里还有新买的水彩笔！我们一起去画画好不好呀？”

　　窦可以的口吻跟语气像极了一个大姐姐。

　　张秀兰对蒋琳感慨道：“你家豆豆才上幼儿园，就会讲这么多话了呀，真厉害。”
　　蒋琳夸张地回：“她话多，以前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都觉得吵。”
　　窦康贱兮兮地插话：“……你那是肚子饿了吧？”
　　蒋琳：“……”

　　李建华说：“当年孩子出生以后就离开阳光市了，现在又重新搬了回来，发现阳光市变化也挺大的啊！”
　　“你们搬去哪了啊？”窦康回。

　　李建华：“这里。”

　　“啊？”蒋琳跟窦康异口同声。

　　李建华笑道：“你们住19楼，我们住17楼。之前找房子的时候，正好看见这里有套房子在出租。”
　　窦康十分开心：“太好了啊！我的老同学！”
　　李建华低下头笑道：“是啊，可真是太好了。”

　　此时窦可以很有大姐姐样地轻轻抓起李卿的手，把他往自己房间带去，在听见窦康说起他们将要住在同一栋楼里以后，她回过头看了李卿一眼，说道：“哇！我们是邻居了呢！”

　　李卿终于开口，怯懦地“嗯”了声。

　　窦可以推开门，急切地把她的宝贝水彩笔从抽屉里捧出来，端到李卿面前，“给，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李卿小心翼翼地抓起画笔。

　　“啊，差点儿忘了。”她又把纸给拿了出来，“给你一张。”
　　于是他们在一起愉快地画起了画。

　　深受尼尔叔叔的影响，窦可以每画一笔，她都觉得自己是超级无敌厉害的大画家：她的每一根线条，都是那么的流畅；她的每一道色彩，都是如此的艳丽；她的每一处构图，都是无与伦比的精妙！

　　窦可以趴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发自内心地感慨道：“啊，我可真是太棒了！”

　　这时李卿也在纸上画了好一通，在听见这一声后他就停下了笔，愣愣地看着正吭哧吭哧跟自己一样乱涂乱画的窦可以。

　　窦可以收笔，“那么……今天我们就先画到这里吧！”
　　然后她深情且满足地抱住了自己的画。

　　抱了好几秒后，她走到李卿旁，盯着他的画看了好几十秒。
　　她用尼尔叔叔的强调说道：“哦！你可真棒呀！画得差不多跟我一样好呢！”

　　李卿那毫无章法可言的画就这么被窦可以拿了起来，像是在欣赏旷世奇作般地对着灯光看了许久，补充她的评价：“真不错呀！如果我是第一名，那你肯定就是第二名！”

　　……可是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

　　在威威幼儿园不快乐的记忆在眨眼间便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窦康和蒋琳送窦可以去了附近的向阳花幼儿园。
　　窦可以觉得，向阳花幼儿园也挺好的，老师也好、同学也好，唯独不好的是，每天早上要做操的时候，围墙外经常有很多家长前来观看。
　　——她是新生，不会跳他们的操，只能张牙舞爪地滥竽充数。

　　到了2004年的下半年，窦可以迎来了人生第一个重要的阶段。
　　她要读小学了！

　　关于上小学，窦可以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

　　当窦康开着他新买的小轿车，带着她到了阳光小学的时候，踏进校门的那一刹那，她忽然有一种使命感。
　　这种使命感，说不清，道不明。
　　反正它就存在。

　　窦康和蒋琳一人牵着她的一只手，走到了一间教室前。那时正好中午，里面的人正忙着分饭菜。
　　所有的人手里都拿着一个铁灰色的餐盘，排着队走到讲台前打饭。
　　窦可以睁圆了双眼。

　　“你看，等你上了小学，你也可以用这种餐盘吃饭了。开不开心啊？”窦康问。
　　窦可以点头如小鸡啄米。

　　于是窦康和蒋琳帮她报好了名，隔天，李卿也报了阳光小学。

　　当晚，两家人共同去了超市，目的是购入小学将要用到的文具。
　　窦可以牵着李卿，对他说：“李卿，我们就要读小学啦。”
　　李卿的声音很低也很轻，经过一阵子的相处，他终于渐渐变得愿意跟聒噪的窦可以讲话了，虽然通常都很简短。
　　“嗯。”
　　窦可以拉着他，将那些大人甩在了身后，两人走到了高大的货架前。

　　“咦，你看这个！”窦可以松开他，从货架上取下一排圆珠笔。
　　李卿凑过去。
　　“我想买这个！”她眼睛都在放光。

　　李卿走到了一边，回道：“我们是一年级，不是三年级。”
　　窦可以还没品出这句话的含义，就先满脸惊讶地跑到李卿那里，“你居然可以一口气说这么多个字！我还以为你只会‘嗯’呢！”
　　李卿：“……”

　　说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不是上了小学之后，就可以用圆珠笔了吗！”
　　李卿回道：“才不是呢。”

　　这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
　　以前窦可以见蒋琳批改作业用的是各式各样的圆珠笔，她就很羡慕。她问蒋琳，什么时候才能用圆珠笔，蒋琳跟她说等她上小学之后才可以。

　　现在她上小学了，却发现蒋琳没跟她说，要等到上了三年级。

　　大人们找到了他俩，为他们买好了笔袋、铅笔和橡皮擦，又带他们到了另外一边的货架挑选书包。

　　书包的款式很多，包上的图案也有很多，窦可以一时间做不了选择。
　　李卿倒是很快，他走到张秀兰身边，指着上面印着两个卡通铅笔图案的书包，跟她说：“我要。”
　　张秀兰取下，“好，就要这个了。”

　　窦可以见状，说道：“那我要跟李卿一样的！不过他是蓝色的，那我就要粉色的吧！”
　　窦康问：“你不再看看别的了？”

　　她摇头：“不看了，我就要那个了！”

　　---

　　去小学的第一天，窦可以很紧张。天都还没亮起来，她就已经起床了。
　　她把昨晚收拾好的东西又从书包里拿了出来，重新装了进去。

　　窦康被她乒乒乓乓的动静给闹醒了，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里，用气音道：“豆豆，你干嘛呢？”
　　“我在……”她话都还没说完，窦康就用力地“嘘”了声。
　　“你妈妈还在睡觉。”窦康说道。

　　窦可以学窦康，同样用气音说：“我在收拾东西。”
　　窦康眯着眼，瞥了眼钟表：“小窦，现在才五点半！”

　　第一天上学，肯定要早起啊！
　　很可惜，这个道理，窦康他不懂。

　　但窦康还是一脸睡意地给跟打了鸡血似的小窦同志做早餐去了。

　　终于到了六点半，窦可以跟一阵风一样刮进客厅，把书包背了起来——她要去楼下的广场坐校车。
　　“豆豆！”窦康叫住她。
　　“怎么了？”

　　窦康拿出一个小饭盒，装出了一份早餐让她拿着。

　　“这是什么？”她都已经吃过了呀。
　　“你看看你的好朋友李卿吃没吃早餐，如果没有，你就给他。”窦康说。
　　“那他要是吃过了呢？”
　　窦可以以为窦康会说那就等放学后带回家，让他来解决。

　　结果窦康说：“那就由你吃掉。”
　　“知道了——”窦可以蹦蹦跳跳地去摁电梯。

　　窦康问：“小窦，要不要我送你去广场啊？”

　　她是谁？
　　她可是一名小学生！
　　又不是幼儿园里的小宝宝，怎么还能要窦康送呢？

　　窦可以摇头摇得很坚决。

　　“那好吧，注意安全。记得到17楼的时候，看看会不会碰上李卿。”
　　“知道啦！”

　　阳光小学在很远的地方，据窦康所说，他们坐校车过去，中途还得绕到别的地方去接其他同学上来，大家再最后一起过去。
　　所以下去之后，要乖乖地站在上车点，要不然校车会接不到她。

　　电梯到了17层。
　　果不其然，一打开门，就见到了李卿。

　　“李卿！”窦可以叫道。
　　“嗯。”他回。

　　“你吃早餐了吗？”边说着，她一边从书包里把饭盒又拿了出来，“窦康给你准备了好吃的喔！”

　　已经吃过早餐的李卿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没吃饱。”
　　他看了饭盒一眼，又说：“我一个人吃不完。”

　　窦可以吸了吸肚子，判断自己还能吃多少，她回：“那我跟你一起吃吧。”

　　去广场的路上，他们要穿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
　　那时天刚亮，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窦可以和李卿，一人背着粉红书包，另一人背着蓝色的，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慢悠悠地走着。

　　吃着吃着，窦可以就听见了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她停下步伐，把自己的脚挪开。
　　——没有断掉的树枝。

　　她又看向李卿。
　　——也没有。

　　窦可以猛地一回头，却看见了窦康！
　　窦康一脚踏上了旁边的花圃，剩下的一只脚正尴尬地不知道放在哪。

　　“窦康？”
　　“叔叔？”

　　窦康笑得尴尬，收回了花圃里的一只脚，脚上还沾着一片树叶。
　　“嗨，孩子们！好巧啊！”他摸了摸后脑勺。
　　“……是好巧啊。”窦可以说。

　　“啊，你们还不去等校车吗？家里的马桶堵了，我下来上个公厕。”窦康指了指他身后的公厕。
　　窦可以：“那你快去吧，我们走咯！”

　　目送着两人越走越远的窦康终于松了口气。

　　窦可以压低声音，对李卿说：“你知道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爸，也就是窦康，他属牛的，但我却觉得他像属狗的。”
　　这番判断很匪夷所思，于是李卿发出了一个变调上扬的“嗯？”

　　窦可以像是有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似的，贴到了李卿的耳边说：

　　“他刚才不是都躲在了那棵树后吗？”
　　李卿点头。

　　“他不是在见到我们之后，才说要去公厕吗？”
　　李卿又点头。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卿摇头。
　　窦可以满脸的“朽木不可雕也”，小声道：“说明他原本是想在树下解决的！”

　　“只有狗才会喜欢在树底下尿尿啊！”
　　这句话说得很诚恳。

　　窦康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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