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

　　“武林大会？”

　　“我们要去参加武林大会啦？”

　　“真的假的！”

　　“瞎吵吵什么！有没有一点样子！你们这副德行出去别丢我们景家庄的脸！”

　　景时枫一如既往的不耐。

　　“今次洛州陆家举办的武林大会，主要是各大武林世家门派的年轻弟子们切磋交流。江湖已久无此等盛事，你们也可借此机会出去见见世面。‘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此番便是你们正式踏入江湖一展所学之时。”

　　景河清温和耐心地对弟子们解释，一众未出山的年轻弟子又都骚动起来。

　　景言做完早课正拉着景钰要哄她去找奶奶，却又被大师兄召集至议事大厅，说庄主有要事宣布。她昨日已有些猜到，倒并不怎么激动。此刻更让她惊讶的是，娘亲居然也在场！娘亲向佛之心比奶奶还要虔诚几分，可是向来不理这俗事的呀？看来这武林大会当真是极难得的盛事。

　　“啧啧啧，才几日没见怎么觉着舅母又更白了些，真是不让人活了……”身旁的景钰望着与舅舅并坐的舅母小声艳羡道。

　　景言的娘亲陆清安未着脂粉，只画着两叶细弯柳眉，一根木簪挽着云鬓，垂眸自顾。虽已三十有六，看上去却只觉才二十出头，而这种反常的年轻并非是靠着后天人力的保养得当，挽住了如花美颜。更像是独自绽放在雪山之巅的冰花，惊人的貌美，永世不衰。若景钰可算仙人之姿，陆清安却是足以令仙人形秽了。

　　景言九岁那年，奶奶命她和景钰一齐搬到弟子苑的内院去住，方便练功。但是离着她幼时和爹娘一起居住的东院——絮园甚远。陆清安喜静，除了去庙里上香几乎常年都呆在絮园里甚少出来。景言平日里功课繁忙，娘亲说无需晨昏定省，所以有时竟几日也不得见。

　　此刻她看着好几天没见的娘亲，冰肌雪肤清清冷冷，觉得这般美貌有些遥不可及，即易碎又令人生畏。还是景钰的美，热闹些。

　　她忽然想起昨日见到的那个人，那个人的美也是那般令人生畏的。他是谁？为何会在流云谷？

　　“昨日王家人的做派你们不少人也已经看见。哼！咱们景家久不在中原武林露面，竟惹的一些无名鼠辈叫嚣质疑。这次出去比试，让他们看看，何为武林百年世家！天下第一庄！”

　　众弟子听师叔这番话，脸上都是愤慨兼豪情！

　　“这次将由我带你们前去洛州……你们做什么！不满意这个安排是不是！”

　　景时枫见一群小子们刚刚的光彩暗了一大半，神色一凛，众弟子便齐刷刷地摇头又垂首，却仍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母亲。”陆清安突然开口，轻飘飘的，却比景时枫的狮吼更见功效，厅上瞬间安静下来，针落可闻，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她。

　　“此番是言儿第一次踏入江湖，又是参加此等盛世，我想看着她。”

　　景言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娘亲要亲自来看自己比武？！

　　景河清显然事先并不知妻子的打算，脸上满是喜色：“清安！你说的对，这是言儿的大日子，咱们做父母的怎能错过呢！”

　　又见他娘亲的脸色不明，忙敛声道：“我也是他们的师父，徒弟们出山，我这个做师父的是得替他们看着。”

　　景花重看着已是中年的儿子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尤其是在一众弟子跟前，略有不满，不过即刻又对着儿媳和沐慈缓地说道：“如此甚好，你们也许久没出过门了。”

　　“多谢母亲。不过我想先去姑苏祭拜父亲，许多年未回去祭拜，怕是父亲要怪罪我这个不孝女了。”陆清安微微垂眸似是想起亡父而神伤。

　　景花重神色亦多三分庄重，点头道：“却该如此，是我疏忽了。马上就到陆师兄的祭日了，河清，你去多准备些祭品陪着清安好好祭拜，以尽人子之情。”

　　“是，儿子遵命。”

　　“娘，我同你们一起去姑苏吧？我也想祭拜外祖父。”

　　“不必了。”陆清安对着女儿轻道，“言儿，这次武林大会对你很重要，你还是与师兄弟们同行，途中也更多见闻，方便做准备。”

　　“娘亲说的是，多谢娘。”景言略有些失望，却也没再继续。

　　“好了，你们便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收收筋骨，五日后出发。”景花重目光如秋风似的扫了一眼地下排排站着的弟子们，见个个持剑而立身姿挺拔如玉如松，绝不是那一吹便落的秋叶。对儿子教导之功十分满意，心下宽慰，略抬高了音量道：

　　“有没有真本事嘴上说了不算，一试便知。切莫辜负你们师父平日的教导，听见了吗？”

　　“是！！！”

　　自从宣布要去参加武林大会后，这五日庄上上下下热闹非凡，尤其是弟子苑。一班年轻弟子如打了鸡血般日日加紧练武，其余时候也都是谈论这场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各个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当然也有例外的。

　　“啊啊啊啊啊……你轻点啊！阿言！你是不是故意的！”

　　“大小姐！我已经很轻了，是你太不吃力了！”

　　“你！……我……呜呜呜……”

　　“别这样，马上要出门了，武林大会啊！你不兴奋么？不期待么！”景言手上轻了些。

　　“你说我该兴奋什么？这几天我娘动不动就偷袭我，吃饭都不放过，拿筷子试我招，你看我这十指纤纤的葱葱玉手，成什么样了？”景钰趴在床上惨兮兮地举起又红又肿的小胖手，实在是和葱和玉没什么关系。

　　“萝，萝卜？”景言没忍住，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去！我不要去洛州！”

　　“你别这样呀……”景言又更放轻了手上力道，实觉得自己根本没碰上，可是吃不消手下之人依旧哀嚎不止。

　　“姑姑只是试你身手给你加练呢。”

　　“她就是看不上我，怕我去那劳什子的武林大会给她丢人！给景家丢人！”

　　“我太命苦了，明明可以只靠脸吃饭，练什么武啊这么辛苦！我这手，只适合抚琴作画，或者裁冰剪雪，最多拿针刺绣，却偏偏要舞刀弄枪！这不是焚琴煮鹤么？你说我娘是不是嫉妒我比她美太多故意折磨……啊！景言！！！”

　　“哪个娘亲会嫉妒自己的女儿啊！再说了，姑姑根本就不在意相貌。”景言忍不住发笑，手上便又忘了。

　　“景言！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在意自己的容颜，绝没有！”景钰语气不容置喙。

　　不过景钰在美貌方面确实力压她娘，不止脸长的极其美艳，身材也是难得的丰腴，完全不若一般少女的单薄，在同龄人中十分突出，一骑绝尘。

　　她二人前后只差一天，从小一块长大。小时候都是一般的可爱漂亮，一天天的出落，景钰竟慢慢的姐姐更美，且美的夸张耀眼，常引得人注目惊叹，而明明她父母的身姿容貌都要更下一筹。

　　她爹爹钟池对此无比骄傲，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男人。他长相只能说是寻常，不但得娇妻如此，女儿更是美若天仙。虽然钟池是个性格直爽之人，可面冠如玉风流倜傥的妻兄实在给人太过压迫之感，而妻子对兄长又极为崇拜，便总有那么几分不是滋味。如今他只觉得女儿太有出息，替他赢回一程！所以自小就不吝对女儿的赞美和炫耀。在这样的吹捧，不，是认可中，景钰也对自己的美貌十足了然，极为自傲。

　　景家是武学世家，以武闻名。她二人四岁习武的第一天始，大人们便一直惊叹景言是武学奇才，什么招式她看上一遍就能记得八九不离十，再一遍就能完完整整的演练，第三遍便净得精髓，学任何招式从不过三遍。

　　景钰则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完全记不住。天资差不说，性子更是急躁懒散，练武乃是极枯燥辛苦之事，一招一式千万遍的重复，她则完全吃不得苦沉不住气，两两相减也就练的很差了。

　　可是她娘亲景时枫极为好强，自己不落人后，更不允许女儿掉链子，所以这几天疯狂试炼她。景钰真是叫苦不迭只觉得自己投错了胎，以她的花容月貌若是随便投入京师哪个侯门将府做个千金小姐，必然可以独领风骚名动京城。当然她从未去过京师，更未曾得见那些个小姐们。只是偶尔听起曾陪刺史爹爹进京述值的叶葳蕤提起京城之繁华时，十足艳羡。而每每说到那些高门贵女的穿着打扮，神往之余，更是痛骂老天无眼！

　　唉，就算不生在京师，可是，为什么上天给了我这幅容貌，却要我生在武林世家和一群江湖莽汉打交道，想想那王随的丑态，直叫人反胃！这样的江湖，避之不及还谈什么期待！

　　一想起王随，她又想起秦姝……去参加武林大会就肯定得碰着她，一想到此她就有些控制不住的心虚。虽然她昨天一再自我安慰自我催眠：我事先又不知她家的这些破事，本来就是她吓我在先嘛，我，我也是无辜的！但……就是有些理不直气不壮……这种感觉可太不好了！

　　“洛州临近京师，到时候可以求求我爹，说不定他会带咱们去京城呢！”景言自然知晓她在想什么，诱惑道。至于秦姝……她哪里知道要怎么办。

　　景钰媚眼一亮：“对对对！真是多亏了舅母，这次才能得舅舅舅母一道前往！舅舅向来最疼我了，定不会拒绝！”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去京城，景钰终于来了些兴致，这大概是这武林大会唯一值得期待的地方了！能去京城谁还瞧得上洛州！

　　可是景言却是心向往之。她自小和景钰一起看三师兄收藏的那些话本子。景钰总是爱看些书生小姐侯门深深和后宫秘辛。她却独爱江湖大侠一人一马仗剑走天涯，再带一壶酒，天下之大哪里也去得！比被关在高墙里的金丝雀肆意太多！

　　而明天她就要正式踏入江湖了，虽然昨日那王家堡和陆家之事确令她咋舌半晌，但此刻江湖魂武林梦又熊熊燃起。只觉得热血沸腾，身轻如燕，立可临空万里！

　　潇洒之间突然想起这几日自己亦被姑姑看的紧，未得空溜去看师父，师父还不知道自己要走呢！想起师父，她连忙正色道：

　　“对了，那事你问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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