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

　　景钰半侧着身：“奶奶倒是没说什么，就说一场意外无甚特殊，便把我给打发了。不过凌长老倒说了些别的。”

　　“什么？”

　　“长老说当年那场大火突发时正好湘阴城里有庙会，大多村民都不在谷里。奶奶带人全力以赴，只是晚风正劲，火势太猛，恐伤亡更多，奶奶便当机立断任那火势自灭。”

　　“而大师兄的家正在那火源中心，他恰好也被他奶奶抱着出去看庙会，这才躲过一劫。只是老人家见女儿女婿双双殒命，接受不了，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奇就奇在，火灭后除了大师兄父母和其他几个来不及救的村民外，却又收捡出足足二十多具尸体无人认领。”

　　“这么多？！真可怜！”景言听罢咋舌，忍不住叹道。“那最后可查清他们的身份？”

　　景钰摇头：“凌长老说应当是一批流民，她说三十年前的大周远没有现下这般国富民安。那时各地常常受灾，朝廷又无能，便很多流离失所之人。”

　　“那可还有其他特殊事或人呢？尤其是人？”

　　“并没有！阿言，你不会真相信什么妖女诅咒之说吧？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听二师兄说，大师兄一听要去参加武林大会，便急去找那仇老头买药，可是却是连着几日也没找见。今日终于找见了，你猜怎地？”

　　“那仇老头居然良心发现，说日后再也不卖神药了！还劝谏大师兄不可信这邪门歪道，要他勤学苦练。实在不行便不要勉强，在咱们家做个管事的也好的很。”

　　“这怎么突然就转性……”景言倒是完全没预料到这么个事，虽然好像跟她师父没什么关系……

　　“这谁知道，良心发现呗！你赶紧把这些忘了吧，别大师兄迷途知返，你倒魔怔了。”

　　景言不理她，暗下把这些捋了捋，却是没什么头绪。这一趟还不知要去多久呢，还是快去找师父告别吧。

　　“不说了，我先走了，你自己涂吧！”

　　“我怎么自己涂啊！阿言，阿言，景言！你回来——”

　　*

　　景言这次通过那枯木逢春阵，还未及睁眼，却是打斗之声抢先入耳，真有人破了阵！

　　她急遽睁眼，见小院里一黑衣人如一团凌冽罡风正围着师父急攻，而师父却双手背后，左右腾挪躲避！

　　啪啪啪！上官忍前掌刚至后掌又发，掌风罩住谢珃周身诸多大穴，眼见堵死了他所有避路。

　　“师父！！！”景言骇然惊惧，直冲过去。

　　“好！”

　　谢珃亦大喝一声，却是十足兴奋，他迅即抬臂，终于要还手了。

　　上官忍却骤然收掌后仰，足跟贴着地急退。谢珃见状，心道他刚刚莫非只是虚晃一招，此刻是诱敌深入？好招术！却看你有何后招！仍挥掌追他而上，只是景言亦正好冲到他二人中间，对着上官忍厉声喝道：

　　“你做什么要打我师父！”

　　谢珃急忙撤掌，内力震荡，一时站立不住，错了个步。景言忙回身扶住他，急切道：

　　“师父，您怎么了！可是哪里受伤？“

　　谢珃却不理，只气闷地对着上官忍说道：“你，你，你怎么不打了！比武之时，中途撤招，又危险又不尊重对手！而且本来你今日进步什快，才五十招竟就能……”

　　咻……

　　上官忍突然吹了一声响哨打断了他。

　　“咕咕咕咕！”

　　景言见圆圆像是没睡醒似的，歪歪扭扭地从它的窝里飞出来，却无视她和师父，而是朝那人飞去，更停在他肩膀！她刚才搞清师父和这人只是在比武，可是，这圆圆又是怎么回事啊！又见他居然伸手去揉圆圆的头，而圆圆也居然配合地歪着脖子任他蹂/躏，这还嫌不够，更眯着眼咧着嘴，一副十足享受的傻样！！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们……”

　　我才几日没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突然醒悟：好你个圆圆！

　　她适才正疑惑这人究竟是至纯至善还是大奸大恶……此刻看来，两者皆否，而是这枯木逢春阵本就对动物无效啊！他根本就是被圆圆这个内贼给带进来的！

　　可他是如何办到的？要知道她和圆圆的默契可是近十年相伴而来啊！难道他真的懂鸟语？

　　又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鱼干……

　　圆圆闻着味，立刻睁圆了眼连拍着翅膀，半点不懂矜持。

　　真，就是这么简单……

　　她看着师父：您这阵当真不考虑换一下？

　　师父却还陷在比武被打断的郁闷中，也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景言：“……”

　　这难道怪我！

　　谢珃心道：今天我可是一招还没出呢！啊，罪过罪过，说好要一生禁武的，怎可如此贪恋！要怪都怪那个人！

　　先前谢珃被打断的话是：你今日进步什快，才五十招便能逼我出手。

　　而他第一次花了近百招。

　　*

　　那日景言走后，上官忍抬手打出一片树叶，气流根本离着圆圆还有半个身子的距离，它便惊吓得自掉下来。又一次正中他怀里，就这娇生惯养的像只病猫似的家伙，真能和海东青媲美？

　　‘病猫’圆圆睁圜着眼，望向眼前这个气息有些相熟的人类，不正是之前就我那长发飘飘之人么？真帅！半推半就地就将他带过那些乱七八糟的枯树杈子。

　　“言儿，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珃听见声响，走出来一看却见圆圆正躺在一人怀里，那人一身皂衣似墨，额前发丝无风自动，难道就是先前言儿所说之人？

　　“适才便是你救了圆圆吧？没想到竟真被你破了阵！”

　　上官忍已飞速扫视过这个院子，便如寻常农家小院，无甚特别。而眼前这人看着也并不怎么超凡脱俗，亦感受不到丝毫内力，只是长居此间浸润出许多山林逸气，但能设下那阵必不是寻常人。

　　“在下姓谢单名珃，来者便是客，你又对圆圆有恩，不妨进来喝一杯粗茶何如？”

　　上官忍放开圆圆，朝他走去。

　　谢珃眉开眼笑地等着他，却突然眼前一黑，却是他的掌刃已至睫前，谢珃下意识伸手一档，登时充沛的内力蓬勃而出，衣袂鼓风。

　　“你做什么？！”

　　“讨教一二！”

　　谢珃适才回手全然是条件反射，此刻方反应过来，连忙背着手凭风飘飘然后驰：“不行不行，我不能动手的！”

　　上官忍不理，仍是招招凌厉疾风骤雨般打来。

　　谢珃这次有了防备，一番调整，只四处游移旋转，连守都算，只能算逃。边逃还边哇哇大叫：“不打了，不打了！”

　　“我输了行不行，你别逼我啊！”

　　看上去狼狈至极，可上官忍却越发心惊胆寒，他手脚身法不可谓不快，可每次他卷起的朔风都似送给谢珃的东风，到不了他身，反倒助他上青天，虽则那扑腾而上的姿势委实不怎么雅观。心下惊窦不已，这是什么步法，古怪至极。

　　谢珃那厢却也是连声称奇：“你这是什么打法？！当真奇怪，怎地没半点道理？”

　　“我少时看遍天下武功心法，却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野的路子。”

　　“不对，你怎么内力这么差？你手脚身法如此老练，怎么会没内力呢？不应该啊……”

　　“啊，你右手受过伤。难道你的内力是被人……”

　　“闭嘴！！！”

　　上官忍再受不了他的聒噪，喝断了他！这样一撵一逃，竟直到近一百招时才逼得谢珃终于避无可避，难道这是天意么？

　　他气出丹田纵声长啸：“好，那便让你小子瞧瞧吧！”

　　他一出手，便是龙投大海，虎奔高山。整个流云谷的云波雾海霎时波涛汹涌，俄俄汤汤，沸沸扬扬。云雾穿山绕林，围着这孤岛似的小院，越转越快，越转越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气吞山河！

　　*

　　“娘，您当真要把山陵断传给言儿？她还小，如何架得住这剑，又如何当得起这责？还请娘亲三思啊。”景河清和景时枫一道跟着景花重，漫步移至大厅外的石阶之上，一脸担忧。

　　景花重摇了摇头，“她心纯志坚，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断山竭水的山陵断。”

　　“大哥，大哥！”

　　那日钟池甩开四个小的，正准备去接他夫人，恰好管事拿了今日收的信，其中有几封是给景河清的。

　　景河清昔日为江湖领袖，这几年虽未曾出门，但与江湖朝堂都有来往。所以除开庄里的暗桩之外，他自有一些其他的消息来源。

　　“哥哥，这信上都写了什么？”景时枫见他读过信后递与娘亲，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十分凝重，不禁问道。

　　“朴宁兄信上说，司徒晟的归魂刀乃是被憺忘楼的少主所夺。”

　　“憺忘楼？这是个什么新起的门派么，怎么从未听闻。”

　　“它的前身你必然不会陌生——灵修宫。”

　　“有去无回温柔乡？！”景时枫倒吸一口气，“他们不是在八年前就随着墨泽教一起消失了么？怎么会又重现天日？”

　　景河清摇头，顿了顿又道：“还有，薛神医正好在青州游历。他说那句谶言，又开始在那边传起来。”

　　钟池不解：“什么谶言？”

　　景时枫拧着眉，还未从上一个惊雷之中回转，心中又是一道闪电，她有些不敢相信似地问道：“莫非是那句：仙人不降，十载必乱？”

　　景河清肃然地点点头。

　　景时枫还未来得及发表意见，只听钟池突然大叫起来：

　　“快看快看！”

　　母子三人顺着钟池的手望去：只见流云谷上方群鸟惊飞，而后一阵白雾冲天而起，持续数息，便自散去。

　　钟池吹须嘟囔：“白雾冲天，这……这是大凶之兆啊！！！要变天了，要变天了……”

　　景时枫扬手便要给他一个爆栗：“变你个头！这是白雾，又不是黄烟，真当自己是大仙呢！”

　　钟池一把夺过她手，本还想贫两句，见夫人脸煞煞然，自觉的噤了声。

　　景花重立在议事大厅外的百级台阶之上，远远望见流云谷方向，锁不住的雾气喧腾，眉宇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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