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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抬棺的队伍擦车而过。
白鹭飞身扑上,作出拦阻的姿势,低声警告道,“娘子,此处人多眼杂,不可妄动!”
沈灵霜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浑身都在颤,上下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身体已经没了知觉,愣愣地看着抬棺的队伍,眼里是痛到极致的空茫。
好半晌儿,才哑着嗓子,“我不会去追的,白鹭,你起来吧。”
白鹭心虚地将少女扶起,只觉得像是扶起一具软绵绵的傀儡。
她讪讪道,“娘子,眼见未必是实,这也太巧了。”
沈灵霜坐起身,慢慢地擦掉眼角的泪,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
“我知道的。”
她今日才要出城,就刚刚好撞见阿兄的棺木,怎么会那么巧。只有熟知她弱点的赵元璟会出这样的狠招,目的不外乎就是逼她现身。
赵元璟像是笃定她没死。
他在用阿兄的性命逼她出来。
沈灵霜竭力说服自己不会去想此事是否有真的可能,毕竟才短短半月,阿兄身强体健,绝不可能出什么意外,一定是赵元璟想要恫吓自己。
可前世的场景一直像是走马灯似的浮现眼前:兄长静静躺在棺木里,紧阖双眼,脸色青白,再不会睁眼,再不会摸着她的发顶唤她妹妹……
不会的,沈灵霜掐了掐自己的手臂,阿兄一定没事,是赵元璟吓唬她罢了。
白鹭和柳三娘都用担忧不已的眼神盯着她。
好半晌儿才看见面若金纸的少女动了动,“我们先找驿站住下。”
白鹭暗暗松口气,“要我通知郎君一声吗?”
沈灵霜默了好久,摇了摇头。
她麻烦赵元昭良多,如今大朝会当前,赵元璟野心勃勃,他忙于应对,不该分心。
更何况,就是自己真被赵元璟抓回去,又跟赵元昭有什么关系,他们非亲非故,赵元昭不欠她什么。
沈灵霜看向白鹭,“你先回东都去。”自己可以被抓,白鹭不行,赵元璟若是知道她的身份,一定不会放过她。
白鹭一头雾水,“娘子是生气了要赶我走吗?我刚才只是……”她抓了抓脑袋,很是苦恼的样子,“娘子,我只是觉得此事有诈。”
柳三娘不明所以,也跟着一起求情,“娘子,白鹭姐姐那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您别赶她走呀。”
沈灵霜静静看了白鹭一眼,“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若是失败了,也许会连累郎君。你是他的属下,我不希望将你与郎君牵扯其中。白鹭,你能懂吗?”
白鹭脸色严肃起来,“娘子是想去探送棺队伍的虚实吗?”
沈灵霜没有任何迟疑地点了点头。
“若有必要,三娘我也会送走。”
这下柳三娘也顾不得为旁人求情了,自己扑到了沈灵霜膝头,眼泪都出来了,“娘子,求求您别赶我走!您去哪我就去哪!”
白鹭把腰间的锦囊解下,递到沈灵霜面前。
里面赫然是一张身契。
一张明面上与赵元昭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身契。
“我本来还想等等再说,逗逗三娘的,毕竟她舍不得我走,私底下给我做了好多精致小物件,”白鹭摸摸鼻子,略显心虚,“我走时,怀南就将身契给我了。”
“我和怀南都是由杨家收养的孤儿训练出的暗卫,早早就安排好了掩饰的身份。娘子不必忧心,就是有人抓了我,也审不出查不出什么东西的。郎君将我给了娘子,所以我以后怕是要一直跟着您了。”
“太好了!”柳三娘破涕为笑。
沈灵霜却觉得托着的那张纸重愈千钧。
白鹭身手敏捷,行事有度,显然是杨家精心培育出来的暗卫。
从前沈氏还未没落的时候,也曾有过暗卫,阿耶掌家后行事低调将这些都遣散,可她也是对培育暗卫的过程略知一二的,如白鹭这样出色的,杨家一定花费了不少心血。
从前她还觉得自己与赵元昭是两清了,可如今看来,分明是自己欠他良多。
沈灵霜眼睫微颤,有些窘迫地别过脸去。
白鹭笑嘻嘻地凑过来,“娘子,你收了我的身契,可不能再赶我走了,我可不想露宿街头。”
沈灵霜垂了视线,算是默认。
她默了好一会儿整理着情绪,尽量冷静地思索今日之事。
阿兄若是……棺木一定会被送回长安。这一路上,因为阿兄的官身,送棺的队伍可以留宿官驿。
而她们三人也有赵元昭伪造的户籍,虽然只是落在赵元昭伯父淮南道按察使杨咎治下一个不起眼的县丞家中,也算是官眷,行路中也可以在官驿落脚。
驿站人多眼杂,刺探的时机很多。
只要能确定棺中的不是阿兄的尸身,她就可以放下心了。
赵元璟行事再狠绝,阿兄也是正经官身,他怎么可能直接谋害阿兄。即使他立刻就恢复皇子身份,也不能将官员的性命视如草芥。
只要她沉住气,时日久了,赵元璟就会相信自己当真殒身在洛水,亦或是那场大火里了。
一个醉心权术,谋夺江山的人,是不会将心神一直放在区区一个女子身上。
更何况,自己又不是他的心上人,不过是落魄时的权宜之计,是尚不知身世时随意求娶,可以抛弃的棋子。
赵元璟何等心高气傲,他之所以不肯放手,也只是容不得自己的忤逆罢了。
将思绪整理明白,沈灵霜心里安稳不少,她吩咐车夫赶往最近的驿站,静候时机。
早间还是晴空万里,傍晚就起了风。
天阴沉沉得像是要压下来,她们尾随的那支送棺队伍慢得像是龟爬。天一擦黑,就停在了离东都六十里外的驿站。
沈灵霜几人抢在队伍到来之前入住,在隔壁民宅视野宽阔的二楼租了间宽敞的套间。
沈灵霜守在窗前,目光透过竹帘的间隙,停在静默入驻的一行人身上,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
都是熟面孔,都是沈氏的积年旧仆。
没有一人是赵元璟的亲信。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悲戚,为首的老仆叫沈保,是阿兄带来东都的,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老人儿。此时两眼红肿,步履蹒跚,抱着牌位的同时不得不靠别人搀扶一把才能站稳,却始终牢牢抱紧牌位不肯松手。
“娘子,”白鹭担忧地唤了她一声,显然也看出些端倪。
沈灵霜唰地扯下帘幕,将窗子遮得严严实实。
“再等等,”她嗓音涩得厉害,“不能心急,千万不能中计。”
少女把中计两个字咬得很重,不止白鹭听出来了,柳三娘也察觉到什么,收拾的动作放到最轻。
二更时分,夜深人静。
驿站里的人睡得正熟,一楼的厢房里,沈平窸窸窣窣小跑出来,一溜烟似地跑到茅房解开裤带,才吐了口浓痰骂道,“贼老天,冻死个人!”
他解决完才出门,就被脖子上骤然出现的凉意冰得一个激灵,低头就看见银色的反光。
“别出声!”用刀架着他的人压低声。
沈平吓得牙齿都在打颤,用力点了点头,随即就被人带到了驿站之外。
遮头遮脸的身影瘦弱得像女子,嗓音却是压得低低的听不出本音,“你们运送的棺木里躺的是谁?”
沈平用余光瞥见身后人提着的环首刀上正滴着血,狠狠打了个寒颤,“棺木里躺着的是,是我家大郎君!”
“胡说!”
“真的是我家大郎君!”
沈平慌忙道,“我家大郎君前几日,前几日不知怎么回事突发心疾暴亡,姑爷安排我和我阿耶先将大郎君的棺木送回长安。”
白鹭皱了皱眉,压着刀追问,“沈家郎君可从来没有过什么心疾传闻。”
沈平瘪了瘪嘴,“天还有不测风云呢,我家郎君也是运道不好,自打围猎回来……要不是……”
瘦弱身影微微走近了些,像是要听清沈平的话。
熟料一直惊惶害怕的沈平竟是趁这两人听得仔细,双手抱住白鹭手腕有力一推,矮身一个打滚,张嘴就要喊人。
白鹭不慌不忙,手腕一翻,飞出去的刀柄就将逃跑的人敲晕过去。
不远处那人将兜帽一掀,露出柳三娘胎记鲜明、忧心忡忡的脸。
“白鹭姐姐,话还没问完呢,这可如何是好?”
白鹭屏气凝神,将柳三娘提到自己身后,四下环顾,好一阵子才舒了口气。
“先回去再说。”
她踢了踢沈平,见他毫无动静,用备好的绳子将他绑了个结实,从后门提溜到驿站马厩里,以免他被活活冻死。
柳三娘蹑手蹑脚地跟着后面,想到娘子再三的交待,提心吊胆。
“白鹭姐姐,没有人跟踪我们吧?”
白鹭轻嘘一声,拉她躲在角落的废弃辘轳影里守株待兔。
两人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悄悄地回到房,将前事禀明。
白鹭叉手道,“我们都是按照娘子说的进行,然而整个驿站没有发现此人失踪,亦没人再出门,他深夜出门如厕,应只是个意外。”
沈灵霜有些恍惚——从头到尾没有赵元璟的影子,难道真的是她碰巧撞上阿兄的送棺队伍?
不不不,阿兄从来没有过心疾,怎么可能会因为心疾丧命。
她心上一痛,却仍不死心。
“再帮我一次吧白鹭,”沈灵霜捂着心口,眸子被水汽熏过亮得惊人,“我想亲自看一眼。”
白鹭摸出腰间准备许久的火折子,“得令!”
更鼓敲过三巡。
驿站里,第一个被烟气熏起的人迷迷糊糊清醒过来,推开窗看见橘红火焰和冲天烟柱,就尖叫出声,“着火了!救火啊!”
驿丞连腰带都没系好就冲了出来,“救火啊!快快快,从井里打水!赶紧的,把还睡的人都叫起来!”
沈府一行人也匆匆起身,沈保到处找不见儿子沈平,却也顾不得,连忙先安排着人将笨重的棺木运送到火势相反方位的后门外。
一时之间,驿站里的小吏们脚步慌乱地提水泼水,忙得不可开交。
“叔,您看,我们要帮忙吗?”有人挨挨蹭蹭地凑过来。
沈保是个热心肠,“帮!但也得留人看好大郎君!”他擦擦红红的眼,“我领着二郎守着,你们现在就去。”
“哎!”其余人应了声。
一转眼,驿站后门就只剩沈保和他的二儿子沈安守着笨重的棺木。
北风嗖嗖,沈安还是个半大孩子,穿得单薄,一个喷嚏打了出来,紧接着就挨了自家老子一巴掌。
“郎君灵前,放尊重些!”
沈安嘀嘀咕咕的,“大郎君去了,又看不见……”
沈保抱紧牌位,眼里又是一酸,抹了抹老泪,“要是大郎君能看见,我就不揍你了。”
两人站了一会儿,沈安嚷嚷着去了茅厕。
沈保一人站在棺木前,孤零零的,悲从中来,长叹口气,“大郎君诶,你去的这么早,可叫老奴心里难受啊!”
他家婆娘从前是大郎君的乳母,他陪着沈谦光去佛寺修养,是看着沈谦光长大的,多年情谊,早就偷偷在心里将他视为半个亲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难过得厉害。
骤然,棺木前闪过一道黑影。
沈保眼神不太好,下意识躬身想看个清楚,却不料被人从身后放倒。
“慢些。”沈灵霜指使着白鹭将老人轻轻放倒。
白鹭跳上灵车后把沈灵霜也拉了上来。
“娘子?”她手扶着棺木,探寻地投来视线。
沈灵霜呼吸都慢了半拍,她掐着自己的掌心,挤出嗓音,“开棺吧。”
白鹭用力一推,沉重的棺盖缓缓滑移。
棺内黑漆漆的,白鹭从腰间取出火折子吹亮,探手进去。
微弱的火光颤呀颤,勉强照亮沈谦光微白安宁的脸庞。
真的是阿兄!
沈灵霜惊得险些跌倒。
还是白鹭反应灵敏,稳住她的同时,第一时间伸手探向沈谦光的鼻息,“娘子,还有气!”
阿兄还活着!
乍悲乍喜,沈灵霜大口大口地吸气,眼里掉下泪来,急喘道,“快走!”
阿兄没死,这一定是赵元璟的圈套。
可白鹭纹丝不动,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沈灵霜一抬头,瞳孔就是一缩。
对面巷道里慢慢走出一人,眉目阴鸷,身量高大,对着她的方向施了一礼,语气却听不出半分恭敬。
“可叫属下好找,夫人,主上等你多时了。”
沈灵霜环顾四周,四面八方窜出无数火把,将她们两人围得结实,显然梁弈早有预谋。
“无妨,”白鹭警惕地压低声,“娘子,我可带你突围。”
她忽而一刀砍下灵车辕绳,抱起少女就跳到马上,用刀背狠狠地抽向马臀。
“驾!”
围堵的人群猝不及防,一下被冲出个豁口。
追踪的小队长没料到此等变故,“梁郎君?”
梁弈饶有兴味地摸了摸下巴,他没想到沈灵霜身边居然有如此高手,但他也不是毫无准备。
“通知外围甲三小队,猎物出逃,速追。婢女死生不论,夫人可伤勿死。”
甲字开头的小队,皆是骑兵,可伤勿死便是可以使些手段,只需留目标一条命便好。
小队长后背一凛,应喏离开。
梁弈从身旁人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他原本不想来,不过是自家主上脱不开身,被强行指派。可这会他却发现这位沈氏娘子秘密甚多,着实有些趣味。
先不说赵元昭居然会留她一命,她身边居然有了从未出现的高手护卫。
她跟赵元昭的关系真真是耐人寻味。
梁弈策马追了上去。
另一头,沈灵霜正紧紧抱紧白鹭的腰身,脑中各种念头转得飞快。
无论赵元璟是如何运作的,阿兄之死已经被摆在明面上。
从送棺队出了东都开始,阿兄就已经是个‘死人’,也就是说,如今阿兄的命是被赵元璟握在手上,便是他现在真的动了手,也不会有什么后患。
因为所有人只会知道,阿兄早就已经因为心疾暴亡。
而自己未死之事已经暴露,赵元璟一定会拿阿兄的性命威胁自己。
自己再逃也无意义,白鹭却绝不能落在梁弈手上。
梁弈前世审问人犯的那些手段她也曾听说过,简直是令人发指,残忍酷虐。
白鹭绝不能落在他的手上!
电光石火间,沈灵霜下定决心,“白鹭,你先走。”
白鹭震惊,“娘子,你说什么?”
沈灵霜来不及解释,“我不能连累你,你先走,一切才有希望!”
白鹭咬牙,“我绝不会抛下您!”
拉灵车的是寻常驽马,身后追来的人骑得却都是良驹,眼睁睁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还有人射出袖箭,险险擦过白鹭脸颊。
沈灵霜心知不能让白鹭再留下,她直直看向白鹭,“你留下,不过多一具尸体,你走,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她凑近白鹭,轻声交待了几句什么。
身后追兵连发数箭,显然是不顾白鹭的死活。
白鹭也意识到这点。
若是她一人,以她的身手,绝对能逃脱,可若是带上个不会武的小娘子,简直难如登天。
白鹭想清楚这点,“娘子,我听您的!”
沈灵霜用力点了点头。
白鹭觑着山形,一个呼哨,□□的马儿就转弯狂奔,她将缰绳交给少女,利落在空中翻身两下,身影融入密林,转瞬不见。
沈灵霜扯着缰绳,慢慢让马儿放慢速度,余光细细察看周围地形之后,回身对上追来的众人。
追兵们见她不再逃跑,也都纷纷停了下来,一字排开,不多时让出一骑来。
见马上只有一人,梁弈意外地挑了挑眉,心里的兴味愈浓。
“只剩娘子一人了么?”
沈灵霜皱眉,“梁郎君要找的,不就是我一个?”
梁弈遗憾地叹了口气,“夫人当真让人好找,郎君在东都已等候多时,还请您快些跟我们回去。”
沈灵霜策马往山崖边让了让,直截了当,“梁郎君,你那个妹妹可是住在临康坊里?她姓白?居然不跟你一同姓梁?”
梁弈终于收起笑,上下打量着,“夫人好灵通的消息。”
见梁弈终于收起那种类似猫逗耗子的笑意,沈灵霜牵了牵唇角,学着曾经看见过的赵元昭的模样,淡声道,“梁郎君就不好奇我还知道些什么吗?”
梁弈搭在鞍鞯上的手指点了点,从善如流,“夫人还知道什么?”
沈灵霜见他上钩,紧张得心脏怦怦怦直跳,面上却是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悲悯,“此事不宜旁人知晓,还请梁郎君靠近些。”
少女背脊绷得紧紧的,竭力才让自己呼吸平稳下来。
她紧紧盯着一马当先的身影,背后的汗毛根根炸起。
梁弈注视着她,看起来对她的言语不以为意。
沈灵霜心下绝望,脸上却越发云淡风轻,多亏天色昏暗,将她颤个不停的眼睫和指尖都藏得严实。
僵持半晌儿,梁弈策马近前,眉眼里满是意味深长。
“娘子想说什么?”
沈灵霜握紧袖里的发簪,压低声说了句什么。
梁弈没有听清,无意识凑得近些。
就是此时。
沈灵霜毫不迟疑地将尖锐的簪头扎进马腹!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在狭窄的山道上不管不顾地冲撞起来,一下将离她最近的梁弈连人带马撞下了山!
“郎君!”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
早有准备的沈灵霜紧紧抱住马颈,一同跌下了山。
一阵翻天覆地之后,沈灵霜吃痛地收了手,立刻就被等待许久的白鹭搀扶起来。
“娘子,你没事吧?”她焦急地询问道。
沈灵霜忍着疼站起身,“我没什么大碍。”
她方才紧紧护住头脸,只是被枝条擦破手背留了点血痕。
多亏她来时曾留意过这里,山势不高,密林却多,这会还是冬日,身上的衣裳够厚,即使真滚落下山,只要护住要害处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但骑马下山却会耗费不少时长。
沈灵霜头一遭庆幸自己的反应够快。
她四下看看,见梁弈躺倒原地一动不动,心里咯噔一下。
未来的东宫权臣不会就这么摔死在这里了吧?
白鹭看出她的心思,上前查看一番,摇了摇头,“没死,额头有伤,应该是撞到头昏了过去。”
沈灵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前世的梁弈精于罗织,害人不少,但与她却没什么仇怨,甚至于前世偶然遇见的那回,还曾在言语上阴阳怪气地帮扶过自己一次,若是因为她的缘故死在此处……
她从在袖袋里摸出一方帕子,让白鹭草草地替梁弈包扎几圈。
白鹭四下张望警惕,“追兵要来了。”
沈灵霜点了点头,她脚上有旧伤,白鹭背起她就跑。
柳三娘还在附近等她们,得尽快去汇合。
主仆两人离去后,本该昏迷着的梁弈缓缓睁开了眼。
他眼神清明,分明是清醒得很。
梁弈摸了摸头上的帕子,眼里似有不解,随即便嗤笑一声,随手将帕子扯掉丢到在荒草丛里。
这等妇人之仁,廉价得很。
甲三小队很快追来,将他扶起告罪,“我等来迟,还请郎君恕罪!”
“郎君,可要我们现下去追?”
梁弈忽然抬眼看向沈灵霜离去的方向,殷红的血顺着额角流下来,他却勾了勾唇,“不必了。”
小队长摸不着头脑,“主公下了死令,要我们……”
梁弈打断他,“接下来的事主公自有计较,用不上我们了。”
他拍拍身上的土,没事人一样下令,“走,带上沈家的棺木回东都去。”
兄长还活着。
这是沈灵霜冷静下来的第一个念头,紧接着便是,她已经暴露在赵元璟面前。
一悲一喜,两个消息。
玉簪松松挽着发的少女正捏着白瓷的勺子,坐在围炉旁,搅动着面前的粥碗,看着上浮的白气发呆。
白鹭抱剑悬刀地立在门口。
柳三娘抽着鼻子给沈灵霜的另一只手上药,心疼地絮絮叨叨,“娘子的手多美啊,像玉一样,现在多了这么多口子,看着就好疼。”
见沈灵霜半天没进一粒米,忍不住劝道,“娘子,你今天都没怎么用过膳,现在不是说沈郎君还好好活着么,您快喝点粥吧。”
沈灵霜哪里吃得下去。
她现下是无事。
但阿兄还在赵元璟手里。
便不是阿兄,也会是阿耶阿娘,是阿春,是沈府的其他人,说不定连远在云南的二伯父一家都会被波及。
若是赵元璟以为她死了,自然不会丧心病狂地用沈家人的性命来试探;可如今赵元璟已经知道她还未死,只是一味躲着他,甚至还想死遁。
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他甚至都不需要派人来搜寻,只消将沈府人的性命之危摆在她面前,难道自己还能坐视不理吗?
这是一个死局。
沈灵霜脸色苍白,心下已经有些不确定了,她看向白鹭,“阿兄的棺木还在驿站吗?”
白鹭出去片刻,回来时只摇摇头。
沈灵霜后背发寒。
说起来,她前世是见识过赵元璟发怒的。
彼时朝堂上有个御史提起从前的宋王妃,也即是赵元璟的生母,言及宋王妃已被女帝休弃,父母之命不可违,赵元璟实非嫡出,不该承继大统。
赵元璟面上不显,回宫后紧闭宫门,她低眉顺眼地来劝说,却只见满地珍稀碎片,郎君眉目沉沉,不发一言。
再后来,那个官员被梁弈罗织罪名下了大狱,家中凡是男丁不拘几岁一律秋后处斩,连带妻女都被罚没教坊司,永生永世不得出乐籍。
听说那个官员临死时,浑身上下已无一块好皮……
一股寒气直直从脑后冲进骨血,沈灵霜不由得后怕起来。
阿兄现在就在赵元璟手上。
她心里摇摆不定,拿不准主意,想了很久,终于还是不情不愿道,“先回东都去吧。”
阿兄一定是被运回了东都。
沈灵霜三人默然回程,在东都里寻了间驿馆住下。
刚刚落脚不久,就有小厮送来盒子。
盒子里装的是沈谦光那柄因为爱洁鲜少离手的麈尾。
麈尾末端沾了点深色,是干涸的血。
威胁的意味丝毫不加遮掩。
沈灵霜将自己深深埋在被褥里辗转一夜,知道自己的致命短处已经被赵元璟牢牢握住,除了回去再无路可走。
可她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到了极致,变成了深深的恨意。
赵元璟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第二天再起时,沈灵霜眼下多了抹淡淡的青色。
白鹭看在眼里,“娘子,要不还是……”
沈灵霜仿佛老僧入定,面上一点波澜也无,形状姣好的杏眸静静看她一眼。
白鹭那话就说不出来了。
她跟在沈灵霜身边有些时日了,对主子的性子也摸得差不离,娘子大约不会想麻烦殿下。
可如果不去求助殿下,眼前困局实在难解,白鹭盯着脚尖发呆。
却听见柔柔的女声叹了口气,“白鹭,你去临康坊吧。”
白鹭惊喜地抬起眼,“娘子这是想通了?”
沈灵霜别过脸,下意识避开白鹭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白鹭兴高采烈地出门。
却没想到等她得了赵元昭的令,再来接人时,落脚的驿馆已经人去楼空。
与此同时,东都沈府的大门口。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静谧街巷,碾过昨夜落下的细碎白雪,吱呀有声,缓慢至极地抵达沈府大门前。
朱红铆钉的大门霍然洞开,像是恭候已久的血盆大口,迫不及待吞没马车,立刻紧紧闭上。
柳三娘不安地瞥向自家娘子,“娘子,到了。”
沈灵霜垂着眼,手指揪了又揪,完全不似面上平静。
仿佛一刹那,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一只属于男子的指节修长白皙的手撩开厚重密实的车帘,直直地递到她的面前。
沈灵霜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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