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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午时二刻,东都,开远门外。
一身布甲的郭兴愁眉苦脸地接过轮换的长戟,“圣人破天荒地要在东都过大朝会和上元节,倒是苦了我们!城门二十四时辰都不许关,我们也得加轮班。我家穷买不起婢女,婆娘一个在家侍奉舅姑拉扯几个娃娃准备年节,累得不行!”
换常服的钱富笑嘻嘻的,“郭兄,你怎么不说两节加一起,咱们的赏钱还翻了几番呢!快打起精神,刚才监门卫来了信,叫咱们严防贼人呢!”
他指着城门边窝棚里坐着喝茶的几个百姓装扮的人,“那可都是监门卫的捕贼尉,可警醒些,别叫他们抢了功!一百贯钱呢!”
提起赏钱,郭兴跳起来往外冲,“那可不行!他们抢了功咱们可就要吃挂落了!我马上下去!”
城门边喝茶的窝棚里,几个农民打扮的捕贼尉凑一块小声嘀咕,“咱哥儿几个都在坐几天了,也没见有什么行踪可疑的年轻瞎子打这过。上头也是奇怪,说的不清不楚的,连个画像都没有,叫咱们怎么找?”
一个长马脸的,看上去是几人的头儿,咳嗽声,“上头有令,咱们只管找就是了!都记清楚咯,反正就是个年轻俊俏的郎君,目盲,眼下有红痣,头上有伤,一旦发现,不可打草惊蛇,遣人跟上回禀即可。”
其中一个年纪小小声道,“这形容,该不会是那个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丢了吧?”
长马脸啪得糊他一巴掌,“你管那么多呢!”
他压低声警告,像是知道什么内情,“最近不知怎么了,金吾卫成天在城里巡逻戒严,监门卫上头的口风更是严得很,肯定要出大事。你们几个可都得给我紧紧皮,千万不能出什么乱子!”
几人叙着话,就见一架华丽张扬的牛车缓缓靠近城门,在一众入城队伍里很是显眼。
“哪来的土财主,这么好的牛都用来拉车!”有人嘀咕声。
是了,这牛车虽华丽,却没有悬挂任何族徽旗帜,用的也是庶民才用的棕黄,显见得是那个行商亦或是流外官家眷。
朝典规定,三品紫,四五绯,六七绿,八.九青,流外官及庶民服棕黄,至于褚黄色,只有天子才能用。
“走走走,跟上去瞧瞧。”马脸不敢掉以轻心。
郭兴执戟站在城门官身侧,一一查验通关文牒和路引货物,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架车。
赤金六角辕铃,彩板纱幕,人高马大的护卫拱卫四周。要不是那彩纱颜色都是庶民所用的棕黄,比之权贵气派,也不差什么了。
这些行商都富得流油,郭兴暗暗羡慕,可见车上什么旗都没挂,不得不避让一旁挂着九品旗的寒酸马车,就又挺了挺身板安慰自己,咱好歹是个官身不是。
但当他用长戟撩开车帘,那酸水就完全止不住了。
车里宽敞得很,铺着厚厚、花纹鲜艳的茵毯,壁上鎏金铜兽香炉吞.吐轻烟,几案上煮着茶,温着酒,还有一排亮漆食盒里盛满各色点心蜜饯。
主人家的郎君和娘子分坐两旁,一人温酒,一人煮茶,风雅得很。
下首跪坐的两个侍女看不清容貌,正低着头小心地侍弄香炉。
哪里像在赶路,分明是在踏青野游!
看过文牒知晓他们其实从长安风尘仆仆而来的郭兴酸掉了牙,却还没有忘记盯着车里的年轻郎君,“客打长安来?路途遥远,所为何来?”
那位郎君也上道得很,目光往车夫身上一瞥,车夫就会意地塞来个沉甸甸的袋子。
年轻的富商客气又温和,“我与娘子闲极无聊,听闻今岁上元夜,福州会献上百丈花灯,特特从长安赶来观看,还请大人行个方便,早些放行,好叫我们能赶去落脚地歇息。”
郭兴掂掂袋子重量,这都能买个身强体健的婢女了!可算能让他家娘子身上的活计松快松快。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好说好说!”
眼色都能使,这么会是瞎子呢,郭兴不再多想,手一挥利索放行。
车旁的捕贼尉也犹犹豫豫的,“头儿,跟吗?”
长马脸很谨慎,“年岁对的上,眼下也有红痣,叫几个手脚伶俐的跟上去看看。”
牛车辘辘进城,后面缀了不远不近的影子。
车厢内,沈灵霜神色微动,“进城严了很多。”大约是在查赵元昭的行踪。
赵元璟居然连监门卫都能指使动了。
少女一袭石榴裙,云鬓点珠钗,耳畔明月珰,便是轻蹙着眉头,也是艳光逼人。
柳三娘不安地盖上香炉盖,“白鹭姐姐,我、我装得像吗?”
白鹭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女郎立即眉开眼笑。
沈灵霜瞧见这一幕,眉眼舒展几分。
她看着慢悠悠品茶的赵元昭,忍不住问,“郎君,我们这是要去哪?”
赵元昭循声‘望’来,薄而白皙眼皮上折痕清隽,“娘子聪慧,不如且猜猜看?”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聪慧?
沈灵霜愣了愣。
车外传来击鼓声,继而几声锣响。
有人高声:“门下,适逢大朝之日,万国来会,圣人诏令,自此刻起,直到后日巳时,东西市极周边四坊范围之内,无宵禁之令,勘验亦减,汝等尽可自由贸易,进取所需!”
东都仿长安建制,亦有东西之市,诸坊排布亦是雷同,他们由开远门入城,所靠近者,西市也。
沈灵霜疑惑:“是临康坊?”
西市多胡商多货栈,嘈杂非凡,能住人之所,只有临康坊。
可临康坊……沈灵霜不由咋舌,那不是可与长安平康坊媲美的风月之所么。
赵元昭抚掌一笑,“我在临康坊有一处私宅,娘子不嫌弃的话,亦可随往。”
沈灵霜摸不清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现下也不想立刻回沈府,就道了声谢。
临下车时,赵元昭拦住她。
沈灵霜一怔,继而会意停住。
郎君一掀袍角,利落潇洒地跳下了车,随即伸手稳稳接住车内佳人相携而行,步态从容,行止自在。
不远处探头探脑的捕贼尉交头接耳。
“不像是眼睛有问题啊。”
“头儿是不是太谨慎了!”
吱呀一声巨响。
临康坊对过,开在延瑞坊坊墙上的杨府大门轰然洞开。
杨府是国公府的制式,光门外就安放的十六座戟架,就占了足足半条街,此时大门洞开,不少行人都驻足看起热闹。
却见一队腰间系白麻的仆役红着眼角出来,将大门口的风灯都换成守丧用的的白灯笼。
挽着佳人的年轻郎君好奇看了两眼,就领着家小进了宅院,并没有露出半点异样。
长马脸听着手下回禀,从腰间掏出
若真是上面寻的那一位,得知杨府有丧事怎可能不动容,又怎能光明正大地住到临康坊那种地界。
长马脸往嘴里塞了几片干薄荷叶,长出一口白气,“叫他们几个都回来,不用往上报了。”
临康坊内,沈灵霜边走边打量这间宅院。
不大,只两进,却足够宽敞明亮。院内种了不少花木,打理得齐楚,入门便是庑廊,庑廊边挂着竹帘,帘下垂珠玉,玲.珑剔透,从细枝末节处彰显出主人家的清贵不凡。
也是,前世赵元昭的那间宫室便是如此。
他这一身好气度,非得是玉楼金阙,重霄层台,才能养的出来。
过了照壁即是一处平檐中堂,堂中早有人洒扫过备好茶具,显然是早有准备。
沈灵霜跟着赵元昭落座,心里的疑惑跟滚雪团似的越滚越大。
城门外有人查探动向不算意外,可赵元昭选在杨宅对面,回东都却不露面,又是为什么?
怀南从屋外进来,深深一揖。
“郎君,属下方才探听了杨宅,贤妃娘娘,薨了。”
贤妃薨了?
沈灵霜一走神,摔碎了茶碗。
柳三娘三两步上前收拾,“娘子,可有伤到?”
一点血色在指尖洇开,沈灵霜却还怔怔捏着碎片没有放开。
柳三娘惊叫一声。
赵元昭起身,不慌不慢地从书架上摸出一个匣子,“徐娘子的药,最是灵验,快给你家娘子涂上。”
柳三娘连忙行礼接过。
沈灵霜有点懵了。
杨贤妃薨了,赵元昭怎么,怎么半点伤心的样子也没有?
还有,他明明看不见,怎么一路行来跟正常人一样。
她任由柳三娘替她包扎好伤口,目光怔怔地落在赵元昭身上一刻也不曾离。
不多时,怀南和柳三娘退了下去。
沈灵霜也收敛好心神。
她用银则从纸囊里量取茶末入鍑,又从风炉熟盂里舀出水,兑好,送到赵元昭面前,“郎君,喝些茶汤吧。”
赵元昭搁下手里的书,准确无误地端起杯盏轻抿茶水。
“郎君服药几日,是不是已经能看到什么了?”
沈灵霜面露欣喜。
赵元昭摇了摇头。
沈灵霜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道,“可郎君的一举一动,实在不像看不见的样子。”
赵元昭摩挲着竹简不语,沈灵霜这才发觉,那竹简微微泛黄,显然有了年头,上面的字也不是用墨写上的,而是刻上去的。收纳竹简的匣子里还垫着青黄织物,是宫中防虫的虾须帘,一寸千金。
“乾坤覆载,日月光明。四节来往,八节相迎……”
沈灵霜集中心神辨别出竹简上的刻字,乃是孩童识字所学的《开蒙要训》,轻轻念出了声。
赵元昭忽而弯了弯唇角。
“昭训三年,”郎君嗓音清醇,娓娓道来,“女帝听信谗言,鸩杀怀恭太子,同年,贬太子同母弟宋王、康王、永王三人,流放百里幽禁各州。”
宋王就是当今圣上,这点旧事,沈灵霜还是知道的。
“彼时我尚年幼,随耶娘远赴泸州,泸州刺史为杨家门客,处处揣摩圣意,苛刻少恩,宅中除日常温饱之物,再无其他。阿耶无奈,砍了后院的竹子,编排成册,阿娘也磨锐她仅剩的银簪,为我刻下了这册开蒙要训。”
“娘子一直好奇我明明看不见了,为何状似常人,”赵元昭弯了弯眉眼,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
“幽禁我们的宅院里,很少供应火烛之物,摸黑多了,倒也习惯了。”
郎君说起落魄的过往,面上却没有一丝郁郁,反而隐隐有一丝怀念。
或许那些只有一家三口的幽禁年月,对他而言,弥足珍贵。
沈灵霜心里一酸。
从消息传来,赵元昭一直没露出异样,可若是真的毫不在意,他为何要将那册开蒙要训随身携带,时时摩挲。
她不忍心再打扰,又斟好一杯茶,默默地退了出去。
杨贤妃到底还是薨了……沈灵霜忽然觉得心口紧得难受。
她明明提醒过赵元昭,可这提醒,显然没有起到作用。是她做的太少了吗?不,她已经尽了力,冒着被‘素未谋面’的赵元昭怀疑的风险。
难道是因为这次他们的落水,消息传回宫中,才使得重病的杨贤妃惊闻噩耗,没了生机?
沈灵霜脸色变得苍白。
若真如此,杨贤妃之死,岂不是也有她的罪过。
若是她没有出现在半山亭,赵元昭或许不会被迫跳水。
她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
自责和愧疚淹没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让沈灵霜身形晃了晃。
她浑浑噩噩地往回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里。
庭院里,李丘正哼哧哼哧地拦在柳三娘面前。
他们临行前,李丘突然跪到了赵元昭面前,自请跟随。赵元昭随口答应,将他们母子二人带上,让李丘跟着怀南,打扮成车夫模样。
他拦着三娘做什么?
沈灵霜没做声,悄悄移步到转角处,她心绪紊乱,不想撞上他们。
“三娘,我,”李丘的脸涨得通红,“我阿娘她,她同意了。”
柳三娘愣了下,随即不安地绞手,“郎君你是不是误会了……”
李丘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柳三娘努力挺了挺身板,“我从前,从前就是想谢谢你们。有一回,下雨天,我出门洗衣裳,摔倒了,是你经过把我背回去的,还有大娘,她对我很好,我一直念着你们的情。”
李丘气息急促,捏着拳,“郎君是贵人,跟着他很快就能攒够你的赎身钱,你跟着我肯定比当奴婢强。”
柳三娘脸色露出个笑,“可现在我跟着娘子很好啊,娘子教我读书识字,白鹭姐姐教我礼仪规矩,这都是我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她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胎记,诚恳道,“谢谢你和大娘的心意,但我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你们不用担心我。”
李丘气冲冲地走了。
柳三娘没有动,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忽然眼尖地看见一角衣裙,“娘子?”
她擦擦眼角,露出懊恼神情,连忙表忠心,“娘子,我不会走的。”
沈灵霜不由得握紧手指,“可我也许并不能让你过得更好。”
她连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怎么能照料好旁人。
柳三娘张了张嘴,“可娘子已经救了我了。”
沈灵霜注视着她,眼神迷茫,“那几个壮汉是殿…郎君找来的。”
柳三娘睁着一双大眼望着她,“我也感激郎君,可收留我,教导我的是娘子啊!”
脸上胎记深褐的小娘子笑得羞涩,“我不想嫁人了,就想留在娘子身边。”
她像是想起什么,小兔子似的跳了起来,“白鹭姐姐说要帮我看看昨天的功课,娘子,住处我还没有收拾好,我先过去了!”
沈灵霜点了下头,就看见柳三娘欢块地跑远。
到底是年纪小,被家人舍弃的痛苦已经被抛诸脑后。
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毫无用处。
至少,还是救了一人的。
少女敛眸半晌儿,心里渐渐有了勇气,她转身往回走,想把话与赵元昭说开。
在道中却遇见匆匆赶来的怀南。
怀南面色不算好,抱着个包裹,行了个礼,就越过她往屋里去。
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沈灵霜掉头回屋。
白鹭看出她的异样,提议道,“娘子是觉得宅子里闷?我们出去走走也好?”
沈灵霜下意识想拒绝,她还没想好如何与赵元璟周旋,并不想暴露行迹。
白鹭知道的多些,“进城的尾巴已经被甩掉了,临康坊人多眼杂,我们在市集里走走,不会有碍的。”
柳三娘也眼巴巴地望着她。
出去走走也好。
沈灵霜心一动,白鹭就找出了帷帽大氅。
“现下天寒,娘子换这一身也不显眼。”
她还给自己和柳三娘也找了一身,柳三娘戴上帷帽遮住胎记,嗓音又快活几分。
主仆三人收拾一番,就出了门。
东都只是陪都,规模人口自然比不上长安,但如今是年下,也热闹得紧。临康坊虽是郎君们的风流薮泽,但女子多的地界,胭脂水粉,头面冠梳之类的店铺也是一等一地多。
适逢年节,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女郎正身披各色帔帛在这里挑选心爱的匣中之物,好在手帕交的宴会上争奇斗艳,临康坊的十字街上,飘荡着轻柔沉醉的各式香气。混合着高低彩楼里飘散出的酒气乐曲,年节的气氛扑面而来。
沈灵霜领着白鹭和柳三娘径直往玉春楼去。
柳三娘脸上的胎记虽深,玉春楼这家久负盛名的水粉铺子里却未必没有能遮瑕的膏子。
当然,回头若是能找到妙手医师,替她去了这胎记也好。但眼下能遮住也是不错了。
临康坊处处仿着平康坊,也分为三曲。南曲的歌伎在教坊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好颜色,宫中宴饮助兴都会出现她们的身影。所以与略显简陋的中曲,北曲完全不同,南曲楼宇宽敞,幽静舒适,宽巷里双辕辎车并辔而行亦不是难事。
玉春楼便是在南曲,离赵元昭的私宅并不远。
沈灵霜三人从北门进入,向左一转,又弯进宽巷里,拐了两道弯,就看见玉春楼的大门。
一进去,入目便是椒香泥墙和彩绫包裹、摆满各式匣子的展示木架,貌美如花的胡姬笑脸盈盈,将三人领到一处小隔间里,问清来意后,端上一盘各式水粉并一柄铜镜后退下,好叫客人安心挑选。
柳三娘局促不安,“娘子,这些太贵了……”
沈灵霜看了看盘子,捡出一盒,用指尖沾了点匀了匀,往她脸颊上擦。
少女温温和和地说道,“那三娘以后可要好好学数算,以后帮我看看铺子算算帐,把这钱都挣回来。”
柳三娘眼眶一霎就红了,她才刚刚学会几个字,娘子这摆明了是在安慰她。
“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白涂了。”沈灵霜戳了戳她的脸。
柳三娘赶紧吸了吸鼻子。
白鹭好奇地摆弄匣子,捡出其中一盒,“娘子,这盒最白!”
沈灵霜看着她素面朝天的脸就有些头大,“要不你自己试试?”
白鹭不明所以,略显笨拙地抠出一点,往脸上一擦——
这下连柳三娘都被逗笑了。
“白鹭姐姐,你晚上要是擦了这个,可千万不要出来。”
白鹭好奇地举起镜子一看,气得拿袖子往脸上使劲擦,“我就不适合涂这玩意儿!”
沈灵霜看她两眼,在盘子里挑了盒新的递过去,“试试这个。”
白鹭犹犹豫豫地接过,果然比她方才拿的合适多了。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面露惊奇,随口道,“娘子好眼光!怪不得郎君喜欢您呢!”
沈灵霜手一抖,涂出了界,她拿帕子替三娘擦擦,连忙压低声斥责,“我与郎君并无关系,莫要胡说。”
她与赵元昭,不过恩情关系,赵元昭还未娶亲,这话可不能胡乱说。
白鹭瘪瘪嘴,也意识到自己过分。
柳三娘眼珠子咕噜一下,“娘子不欢喜郎君么?”她知晓娘子与郎君不是亲兄妹之后,还以为他们是私奔出来的情人呢。
那样的默契,那样的相合,他们彼此怎会无意?
沈灵霜画完最后一笔,示意柳三娘看看镜子。
“我,”少女默了默,“我已经成亲了。”
即便她打心里已经与赵元璟恩断义绝,他们的合籍文书可还是在长安的京兆府里放着的。
未曾和离前,她都不是自由身,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再说了,她对赵元昭,始于恩情,日后与赵元璟和离后,自然再无干系,还是不要牵扯到他一丝一毫的好。
白鹭和柳三娘齐齐张大了嘴,一脸不敢置信。
沈灵霜正要开口,隔壁传来摔砸东西的声音。
隔着薄薄竹帘,女子的劝说声清晰可闻。
“如霜,别生气了!”
“妹妹,这不是还没有定下吗!”
如霜,楚如霜?
沈灵霜下意识地将帷帽拉得近些。
白鹭察言观色,放轻声,“娘子?”
沈灵霜摆摆手,示意她们噤声。
隔壁隐约传来几句零碎。
“赵……想让我做小!”
“小人得志便猖狂!”
“姑母……居然……”
显然是有人拉住了楚如霜,压低了声,影影绰绰的,听不分明,可这只言片语的就已经够骇人了。
给谁做小,赵元璟吗?
沈灵霜皱了皱眉,没有了来时的兴致。
等隔壁人走了,她让人把柳三娘试过的包起来,便也打算回府。
白鹭和柳三娘静静跟在她身后半步。
经过第二个十字街口时,一个脏兮兮的小娘子险些撞到了她身上,被白鹭眼疾手快地揪住。
“谁家的孩子,怎么不看路就乱跑!”
小娘子约莫七八岁,小脸上鼻涕眼泪一大把看不清面容,头发乱蓬蓬的,手指缝里都是泥,身上穿得却好,绿绮、紫绫、红蜡缬絁拼缝而成的花间裙,寻常富贵人家都花销不起。
沈灵霜四下看了看,不见有人来追。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可还记得耶娘姓名?”
小娘子咬着手指只管哭,像是没听懂她的话。
“娘子……”白鹭也发觉到这孩子的异于常人,等着主子示下。
从小娘子跑出来的巷道里慢慢踱出来一行人,沈灵霜凝住了视线。
为首那个,身量高大,眉目阴郁,分明就是梁弈!
那白鹭提着的,岂不就是那个据说被高烧烧坏脑子的,梁弈的胞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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