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

作者:月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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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半部·第七章


      从图书馆回宿舍,王灵幽特意捡了条人少的小路,慢慢地走着。夜晚的天空很深,很蓝。深得望不见底,深得细腻而温柔。她抬头,望着璀璨的星空,觉得眼前一切,就像去珠宝店,老板将宝石都倒在桌上绒布里,任你挑选似的,伸手可触,又遥不可及。
      选修课讲民俗的老师上课时候说,中国古人认为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代表地上的一个人,但是王灵幽却坚定地认为,就算天上的星星真的代表地上的人,代表的也不是她这种平凡的,可有可无的小人物。星星代表的,就算不是帝王将相,也要是个隐士高人。如果每个人都对应一个星星,天空哪里承的下呢。
      融入身边熙攘人群,宿舍楼很快就出现在眼前。王灵幽皱皱眉,一想到回去又要说笑便觉得全身都累,可是既然以前一直如此,就如此吧,不论在学校如何,在幻境如何,她都会一直笑下去,哪怕被人说成没心没肺,被人当成无忧无虑。
      “快关门!”王灵幽刚进屋就听见娄靑瑶尖声喊着:“快点关门!”
      王灵幽抬眼扫了她一眼,心脏猛跳了一下。对于屋里出现一个穿着三点式闲逛的人的神奇事件,王灵幽选择立即关门,以免被路过的其他寝室的人看见,她也跟着丢人。“你干吗呢?”王灵幽有点无奈地说。
      “在试衣服啊。”娄靑瑶使劲瞪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珠甚至来不及转动一下,看眼来人。“我今天新买的胸罩,你看好看吗?”
      “嗯,还行。出去逛街了。”王灵幽坐在床上瞟了下,青色的。
      “是啊。我跟你说啊,这个胸罩两百多呢。”娄靑瑶说话时表情欣喜而骄傲,“就是我胸不够大,要是C28的多好。”
      “你现在穿多大的?”
      “80B。”说完她继续摆弄。
      王灵幽暗自翻个白眼,有点无语。以她看来,娄青瑶身材一般,虽然不胖,却不匀称,脸大胸大,身子骨却不大。所以她总是私下里替娄青瑶担心,怕她的小身子骨不堪重负,有一天会倒塌了。
      “啊!你干嘛呢!”路雪进来,显然也吓着了。跟着她进来的贾芳荣更是直接冲到王灵幽边上,让她好好色色娄青瑶。
      “我试新买的胸罩呢。我跟你们说啊,这个两百多呢,看好看吗?”娄靑瑶继续照镜子。
      “我才不要看,你这个暴露狂。”路雪脱下外衣。
      “在哪买的?”贾芳荣倒是好奇,凑上前去一通打量,脸上挂着一副“这东西哪值这么多钱”的表情。
      “就是对面的商店。”娄靑瑶说着扭到路雪眼前,笑道:“宿舍是我家,暴露随我愿。”
      “你今天都到哪混去了。”华点琪从帘子里钻出脑袋来看看娄靑瑶,然后问王灵幽。
      王灵幽没想到华点琪也在屋里,微一顿,说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呗,还能干什么。”
      “别打岔。我是问你今天和郭斌怎么样了。”华点琪说。
      “啊,王灵幽和郭斌!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娄靑瑶也顾不得看她的胸罩,忙问。
      “相公,快老实交代。”路雪也来掺合。
      “没什么。”王灵幽有点无奈,“就是他昨天说想请客,后来我没让,结果今天中午那同志虽然自己没吃饭,却一直盯着我吃了一顿。”
      “真的?那你为什么不让他请呀。”娄靑瑶又瞪起她那双葡萄眼,抢在华点琪说话之前开口。
      王灵幽轻笑了下,没再理她,拿着脸盆径直去水房洗漱。有些事情不用解释,也没必要解释。
      郭斌与王灵幽在同一个学院,同一个年级,所上的课常常是相同的,见面机会不少。他无缘无故地想请王灵幽吃饭也不是一次了,平时搭讪聊天也是有的,说他对她一点意思没有,明眼人都不会相信。只是,王灵幽一直都没给他机会,插科打诨装糊涂她还是会的。所以,即便是这个她熬不过去,私下里跟他见了一面,郭斌犹豫了一下,也没敢说什么太过直白的话,只推说自己中午没胃口,边看王灵幽吃,边大谈什么教育改革、教师素质之类的,并且豪情壮志地要建立全国范围的师范生协会。王灵幽虽然对此毫无兴趣,认为他完全是空想,但也没有打击,甚至听一会儿,还会插上几句话来。每个人都有做梦的权利,别人的梦想,即便没有帮助的力量,至少不应该随意打击。不喜欢、没可能就不要给别人暧昧的暗示。只为满足自己虚荣心,到最后对大家都没好处。
      等王灵幽洗漱回来,她与郭斌的八卦新闻在宿舍中已经冷淡,华点琪正感叹着为什么白丝丝最近晚上熄灯后翻书声会那么大,收拾东西时手那么重,吵得她都没法睡觉了。话匣子一开,众人自是又评点白丝丝一番,说她学习不得其法,拼命学习但事倍功半之类的。
      白丝丝没买窗帘,而是学王灵幽,把薄被挂起来当窗帘,只是王灵幽这样做是因为睡的早,为了挡光,她却不知为了挡什么。白丝丝的身形在台灯的光芒中模糊着,但听里面传来的声音也知道,她是在奋笔疾书中,想来就差脑袋上再绑跟带子,以示决心了。白丝丝上面的华点琪灯也点得通明,不时传来翻书的声音。华点琪对床的杨童摆着美人鱼造型,侧卧在床上,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攥着书。她下铺的路雪则靠在抱枕上,捧着书看,时不时地画上几笔,抿抿嘴。王灵幽虽然看不见自己上铺的贾芳荣和她对床娄靑瑶的状态,但她们都在点灯熬夜却是无疑。
      王灵幽躺在自己的被子里内疚着。平时不用功,期末还熬不了夜,难怪成绩会是寝室最烂,班级垫底。她在心里默默把自己骂一遍,再如前几个月一样,发誓从明天开始用功学习,便满意地进入了梦乡。

      “待会发卷子,考试时间一个半小时,大家自己做自己的,不要交头接耳。做人要诚信,靠作弊即使得来好成绩,也让人看不起。我也最看不起这种人。卷子不难,只要上课好好听讲了都能过。如果让我发现谁作弊,不光这次,以后如果还是我教这科,你就永远别想过,等着毕不了业吧……”
      第一门专业课考试就在老师对学生们的恫吓中拉开序幕。
      娄靑瑶之前总在看网络小说,临近期末,背书是来不及了,故而干脆都做小抄。机打,把字号调到小七,然后直接夹带。
      贾芳荣将考试的重点内容统统输进手机,遇到不会的便装作看时间,然后借机猛抄。
      王灵幽平时对这并不上心,几乎没有复习过,突击背书又不是她的擅长,就把背着困难的东西都写在纸上,然后用胶条粘下来放在笔袋里备用。

      “考得怎么样?”王灵幽走近宿舍,华点琪就迫不及待地问。
      “嗯,还行,有一个填空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王灵幽说。
      “你不是也做小抄了吗?”华点琪问。
      “我这不是第一次做胆子小嘛,再加上老师考试之前一番恐吓言论,吓的我笔袋都没敢打开。”王灵幽说。
      “那你也真够笨的。”华点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不敢抄就不会直接问吗?我也有一个填空不会,然后临近交卷,赶上贾芳荣从身边过,直接把她卷子拿来抄的。收发卷子正是混乱时候,监考最松。”
      “我胆子小嘛。”王灵幽无奈地解释。
      “瞧你那小胆,还男人呢。”说着她向路雪努嘴,“你看你娘子,考听力的时候就坐在第一排还敢直接拿出来听力书抄。我当时听力书也没交,就在位子里,可犹豫半天都没敢拿出来。”
      路雪笑道:“越坐在前面老师越容易忽略。我当时也是看两个监考老师在聊天,又有人交卷子的,就寻思着肯定没事。”
      王灵幽撇嘴做郁闷状,“罢了,反正基本上也是都会,也就说得不太完善。”
      华点琪道:“对呀,直接背记不住,做遍小抄就都记下了。”
      王灵幽干笑了两声,就听路雪说道:“华点琪,体育成绩出来了,你怎么样。”
      “体育成绩都出来了!”杨童尖叫。
      “别提了。”华点琪撇嘴,“你呢。”
      “我也不好。”路雪道:“我这学期八百还及格了呢,结果体育成绩居然没上学期没及格的高。而且我健美操也没那么烂啊。”
      “我到九十了。”娄靑瑶蹦跳着大叫:“我跟你们说啊,我八百跑到三分二十呢。”
      “真的?”王灵幽是真吓着了。打死她也不信娄青瑶能跑那么快。
      “怎么可能。”华点琪白了王灵幽一眼,“她是课代表,老师随便给她写的呗。她跑三分二十,我……”华点琪没再说下去,不过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这学期除了王灵幽和白丝丝选的乒乓球,屋里其余人都选的健美操。
      “我也不信我能跑那么快。”娄靑瑶终于把她震碎人耳膜的音量向下降了降。
      “太没天理了,老师偏心。”路雪说,恨不能自己是课代表。
      “娄靑瑶跟老师长的体型都有点像。”华点琪说完冲王灵幽诡笑了下。
      王灵幽含在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吐出来,勉强咽下,便是剧烈地咳嗽。想想她们是有几分相像,动起来都是某个过大部位猛烈地颤抖。不过老师跳健美操时感觉很有弹性,娄靑瑶却像体重超标又没长好羽毛的小鸟学飞,连带地面都会跟着她的脚步颤动。
      娄靑瑶显然没听出来华点琪的意思,大声道:“我跟你们说啊,我那个小抄基本上都没用上,亏我做了那么久,就抄了两三个。”
      屋里人一阵沉默,没人理她,也没人言语,但显然她并不想就此罢休,扭到贾芳荣身边说道:“你那个小抄用上了吗?”
      贾芳荣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色,但既然她点名要求说话,又不能不理她,便应付道:“也没用上什么。”
      娄靑瑶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便放开对贾芳荣的纠缠,开始粘着路雪对题。路雪自从上大学,成绩一直是班里第一。直到白丝丝出声抗议,说考完了就不愿意听上一科的内容,其她人也都嚷着要睡午觉,娄靑瑶才悻悻离开,爬上自己床去。

      “华点琪,你摸摸,我发烧没有。”邻近期末,王灵幽就开始咳嗽,到了考试的最后一天,原本和缓的病情突然猛烈起来。在图书馆看着看着书,她就觉得自己眼睛发烫,每咳嗽一声,就震得头跟着疼一下。
      “我看看。”华点琪摸摸王灵幽的头,又摸摸自己的。“哪发烧了,没发。你坚持一下吧,下午再考一科就完了。”
      “噢。”王灵幽脑中一片空白地点了下头。虽然想着许是自己吓自己,其实根本没事,但中午还是跑回宿舍,弄点药吃,又睡了一觉。
      王灵幽考完试回来,受了第二天马上要回家的刺激,虽然脑袋还是晕,但到底是好多了。跟同屋人一起,大骂出题老师变态,尽是出些边角地带的题。
      正常在火车站买票,最多可以买到十天后的票,而在学校订,提前十一天,车票都能到学生手里。所以对于这次在学校订火车票失败,王灵幽感到很诧异,不知道票都跑哪里去了。当然,即便没买到火车票,花更多价钱买机票,家也还是要回的。

      飞机是已然坐熟。到长春龙嘉机场,王灵幽习惯性地直接右转去洗手间,然后出来走十几步,在告示牌前看办理登机牌的地方。领完登机牌,过了安检找到饮水机,从书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空瓶子接水。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为了对付不停涌出的鼻涕,王灵幽还特意从洗手间揪出一大叠纸揣在兜里。
      每次回家为了打发路上闲暇时间,王灵幽总是习惯性地带本书。这次她选的书是冯唐的《欢喜》。
      前阵子王灵幽的一个高中好友迷恋冯唐的东西,某日她在校园里的书店溜达时,无意中看见了冯唐写的《北京,北京》和《欢喜》,便顺手拿起翻阅。对于《北京,北京》,文风虽有种不羁,却又嫌做作,王灵幽没有耐性地看了几页就扔下了。不知怎的竟想起《酒国》和《废都》之类。带点颜色的东西功力高的人写出来是名作,流传千古;功力低的人写出来就是色情,想贻害万年都不够资格,但万年中的每个时间点却又被无数个这种东西堆积着。
      至于《欢喜》,冯唐自称十七岁的作品,王灵幽却认为是极好,甚至好过他成年后的作品,简单地瞟几眼便毫无犹豫地买下。年少张狂中带着细腻,嬉笑欢闹中隐隐透着孤独忧伤。全篇文字随意洒脱又不乏精致,不像现在充斥市面的一类作品,无病呻吟式的感伤。
      想感受纯粹的喜欢大约要在高中。初中太懵懂,而进入大学,人就开始变得功利了。捧着《欢喜》,看着看着便把故事当成真事,思绪又回到高中时代,把自己也融了进去,觉得有些傻的可笑。望穿秋水,梦寻佳人吗?或许很多东西即使是作者也无法解释吧。
      飞机开始滑行,王灵幽也暂时合上书。既然作者都难以明说的事情,她又何必费心操劳,定要附会上什么意思?况且头又在隐隐的疼。
      闭上眼,感觉着飞机的倾斜角度,恍惚中又似闻见曼陀罗花的香气。自从上次孟狐告诉她,开遍地藏谷的花就是曼陀罗后,她一回到现代就上网查了它的资料。
      曼陀罗喜欢生长在没有人迹的地方,那是一种被诅咒的花,没有一个找到曼陀罗花的人能够安然离开。黑色曼陀罗代表着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凡间的无爱与无仇,被伤害的坚韧创痍的心灵,生的不归之路。而白色的,据说是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

      再次醒来,时已近午。
      用过早午餐,王灵幽便闲下来,开始对着窗口发呆。其实她应该去找无星的,可是且不说她对于他成亲这件事怎么看,心里如何想,毕竟无星与易芷容成亲这件事情已经发生,在他们新婚第二天就去找他,让他教自己武功,显然不合适。王灵幽苦笑着叹气,决定不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思考,暂时当做没有无星这个人。
      在空荡荡地小院里又溜达n圈后,王灵幽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无所事事的寂静,脑子里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既然月鸣发生的事情都是无多所为,她何不直接去找无多,让无多教她武功呢?这样在学习武功同时,也可以整天粘着他,让他没时间干坏事。反正他也是想让她通过学武想起以前学过的什么神功的,应该很乐意答应教她的吧?而且基本根基无星都教过,只是学些招式,不怕无多胡说八道。打定主意,王灵幽便径直向着无多住处走去。
      无多住处与王灵幽住处相距并不远,步行一炷香时间便到了。无多院中如王灵幽一样,也没什么装饰物,空旷的很,但王灵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总觉得他这里有种阴冷诡异的气氛。
      王灵幽深吸口气,伸手敲敲门,没人应。四下看看了,虽然能感觉出有一些守卫存在,但见周围明里没人,便鬼使神差地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等她进到里屋才看见,无多正□□着上身坐在床上,显是刚被吵起来。看他满脸狐疑又略带尴尬地望着自己,王灵幽赶紧别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师兄在啊,我刚才敲门没人应,还以为你已经起来出去了呢。”话刚出口,她就觉得不大对头。以为他出去了,所以推门就进?王灵幽含混着补充道:“我是说,你先换衣服吧,我出去等。”说完,她便飞快地消失,坐在外间,一边平息着怦怦直跳的心脏,一边骂自己白痴。

      “师妹怎么今天想起来找我了。”无多斜靠在椅子上,带着探究的神情。
      “我这不是想师兄了嘛。”对于一个昨天刚把你强行从屋里轰出去,今天又这么说话的人,不管别人信不信,王灵幽是不信的,所以,作为说话的人,她十分心虚。
      “噢?当真?那我可是受宠若惊。”无多满脸阴郁,连点配合语境的表情都没有。
      王灵幽干咳两声,掂量着该怎么说让他教自己武功的事。“其实我今天来呢,是想请师兄帮个忙。”
      “帮忙?说来听听。”无多不冷不热地边说边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这个……总之,长话短说,我想让你教我武功。”王灵幽觉得再跟他磨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直接说的好。
      “二师兄没教过你吗?”无多放下杯子看着她。
      “以前这不是偷懒不好好学,现在知道后悔了嘛。”
      “为什么不去找二师兄教你?”
      “人家新婚燕尔,我不能去捣乱打扰啊。所谓君子有成人之美。”
      “既然你以前学武功的时候偷懒,这次又为什么想学了?”
      王灵幽皱皱眉,不知道无多什么时候化身嚼舌老太太了,墨迹来,墨迹去的。教不教直接说好不好,这么麻烦。“我是这次去地藏谷受刺激了。孟狐欺负我,我也打不过他,想学好功夫再见到他时教训教训他。”也不能怪无多不信她的话,其实王灵幽自己都不信。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有时候起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上次让二师兄教我武功是请示过我爹的,这次你不肯教我,是不是也是因为怕我爹说你啊?要不这样吧,我去找我爹,跟他说,好不好。”
      无多瞳孔猛然收缩,但见王灵幽一脸天真,绷紧的神经又渐渐松了下来。“师傅在闭关,你不要打扰,不然就算你是他亲生女儿也是要被责罚的。我从明天开始教你武功。”
      “好啊,那就谢谢三师兄了。”听他应下来,王灵幽总算松了口气。
      “明日酉时我去找你。”
      “不用了,我看戌时有很多教里的人都在练武场练功,我想还是在前面和大家一起吧,这样也有气氛啊。”王灵幽暗道怎么能让他来找自己,这不是明显往火坑里跳嘛。甭管他到底有什么阴谋,在教众面前的形象总是要要的,这样也安全点。
      “也好,还是师妹想的周全。”无多无所谓地笑笑。
      “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师兄也洗漱吃些东西吧,就不打扰了。”王灵幽说着便起身离去,直到出去她才发现,尽管是冬天,自己居然出了一身的汗。

      练武场位于整个月鸣教建筑群的前部,在前殿和教众住所之间,除了有一大片可以活动的空地外,两侧还配有木桩、高台、滚筒等所需物件。
      王灵幽若是想去练武场,需要经过教众居所。她平日里不爱见人,以前跟着无星学武功也是在后面一个只对高层开放的地方,故而去练武场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怀着些许紧张的情绪,一路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目的地。她到时距戌时还有小半个时辰,可是场里的人数已经很可观了。
      她环顾一下,见场地的西北角聚着一些人,虽然来得早,却不练功,只在那里四处观看或者轻声交谈,便走了过去,一则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二来也是觉得自己孤零零地站在空旷场地一旁点难受。
      王灵幽刚走过去,一个男人便凑了上来,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看。“嘿,二哥,快来看,这里竟然有一个女的。”
      “是真的,我还以为这次没有女人通过测试呢。”那人口中的二哥说道。
      “看什么看,也不怕眼珠子掉出来。”王灵幽瞪他们一眼,打掉老三企图触摸她的手。
      “嘿,这娘们还挺凶。”老二说。
      “那是,不然那种测试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过。”老三说。
      “什么测试呀?”王灵幽不解地问。
      “什么测试?”老三像看怪物般看着王灵幽。“你没参加测试就进来了?哼,想不到进月鸣也能走后门。”
      “咱们哪能跟人家比。我看这个小娘们有几分姿色,别是让哪个贵人看上了吧。”老二说着,和又围上来的几个人一起笑起来。
      王灵幽有些发窘,但还是强打精神问道:“到底是什么测试,你们说啊。”
      “告诉你,也省着你以后露馅,让人逮着,害我们兄弟少了乐子。” 到底还是老三有点良心,边笑边说道:“这个测试当然是月鸣教的入教测试,不分男女,测试内容都一样,分体力、反应、意志力、忠诚度几项。这些测试我们爷们过都费劲,更别说你们娘们了。”
      “女的即使开始过了,听前辈说一般也撑不到最后。大家想想,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可怎么提刀杀人。”周围人和着老二的声音又是一阵哄笑。
      “我进月鸣也不是要杀人啊。”王灵幽不满地说。
      “那你是干嘛来的。”周围人看她更像看怪物。
      “我来学武功啊。”王灵幽理直气壮地说。
      “学完武功以后呢?”老三笑问。与其说问,不如说是再逗她。
      打肿脸充胖子一类的事情,既然已经充了,自是要一干到底。“闯荡江湖,我要当女侠。”王灵幽满脸挂笑,自以为说的很好,谁知周围人却发出一片唏嘘的声音。“那你说,你学完武功要干什么。”王灵幽见他们这种表情,便问道。
      “自然是要当最厉害的杀手。”老三骄傲地说。
      王灵幽不以为然地撇嘴,“瞧这点追求。费半天劲通过测试进来,到最后就是为了当杀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老三沉声道。周围人也渐渐围拢过来,将王灵幽困在中间。
      “有话好说嘛,你爱当杀手就当杀手好了,我也没要管你,你别激动,别激动。淡定,淡定。”王灵幽不明白到底招谁惹谁了,不过就是说了几句武侠小说里常有的话,却引来众人这般举动。她感觉背后有异动,本能地向旁一闪,身后老二向她捅来的刀,险险地擦着身子过去了。“你们这是干吗,一语不和就要杀人吗?就不怕被教规处置。”王灵幽尽力使自己看起来镇定些。
      “教规?你既然来了,就应该打听清楚,这里的新人在刚到的两个月之内,相互可以随意决斗暗杀,死伤概不负责,强者才可以成为月鸣教真正的弟子。”老三也面露凶色,抽出刀向她逼近。“况且看你这样倒像是哪里派来的奸细,杀了你也是为本教安全着想,你到了阴曹地府不要怪我,要怪只怪派你来的人吧。”
      “我不是奸细,你不要误会,听我解释。”王灵幽大喊着,心里暗暗叫苦。她应该想到,月鸣教不太平,看以前无多随意打杀教众就该知道的。
      老三并不理会王灵幽的喊叫,冲上前去提刀就砍。周围人见老三直接动手,非但没有怜香惜玉的劝架念头,反倒拉开点空子,看热闹同时不忘继续围着四周,不给她任何逃跑的通路。
      王灵幽近似绝望地躲避着老三的刀,躲闪同时,还要时时小心围观的人中捅来匕首。她甚至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有所预谋的,一个针对她而设的局。

      死了吗?王灵幽记得刚才失去重心时,那把如影随行的刀正由上而下地运动着。她慢慢睁开眼,对对焦距,发现很近的地方有另一双眼睛,灰色的。也不知是不是由于刚刚受到惊吓的关系,王灵幽觉得自己心跳骤然加速,一松一紧间咚咚作响。设想了无数次再见的情形,没想到会是这个方式,这个地点。
      “没事吧。”无星将她放下,结束了之前有些暧昧的姿势,漫不经心地移开眼睛,淡淡地问。
      “蓝圣使!”王灵幽被无星抱着跃离的人群,此刻又半围了上来,纷纷行礼。
      “此女乃奸细,圣使小心。”老三说道。
      王灵幽见他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不由又向无星靠近一步。无星觉出她的惧意,并不理老三,轻抚她的长发,柔声问:“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
      王灵幽略定了定神,说道:“觉得我那豆腐渣功夫太丢人,想再提高一下嘛。”
      “想提高功夫就来这里跟人打架?多危险。”无星表情有些无可奈何。
      “没有。”王灵幽做个鬼脸,“我是跟三师兄约好让他教的。这不是早来了会想先看看嘛,这些人好像对我有什么误会,也许刚才是我说错话了,不过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无星听到无多,眉头明显皱了一下,却没做更多评论,而是扫了周围人一眼,将目光落在老三身上,问道:“怎么回事。”
      老三不是傻人,听了无星与王灵幽的一番对话,又见无星问话,马上诚惶诚恐地再行一礼,小心地说道:“回圣使,我们是看这位姑娘在这里游荡,询问后发现她言语奇怪,不仅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而且还对本教不敬,所以才……”
      王灵幽见无星看她,便道:“我也没说什么,不过就是这个人说他来学武,要当最厉害的杀手,我说他没追求罢了。”
      自然,王灵幽的话又引来别人对她的不满。
      “二师兄,这是怎么了。”无多脸色挂着得体地笑容,走了过来。
      “红圣使。”周围人一齐行礼。
      无多今天穿的是一身大红色衣服,而无星穿的则是一件同样款式的蓝色衣服,其他人穿的只是灰色粗布衣裳。“穿什么颜色衣服就是什么圣使吗?”王灵幽脑子里想着,已脱口而出。无星眉头抖了下,无多更是轻笑了出来。
      “一场误会。”无星淡淡地说。
      “是误会啊。”无多笑道:“既然是这样,我就先去教师妹武功,不打扰师兄了。”
      无星深深看她一眼,说道:“也好。师妹以后自己小心,不要再一个人,四处乱跑。”
      王灵幽“嗯”了声,知道他特意强调“一个人”是让她以后出门带着小西和小游,这两个丫头,不说可信,至少不是无多的人。

      “咱们月鸣教是干嘛的?”王灵幽趁着无多教武功间隙问出自己心中疑惑,也是想给环境中添加点声音,平复心中的不安。
      无星不论何时都能给王灵幽安全感,所以相应的,他教武功时,王灵幽也总不很认真,该走神走神,该喊累喊累,并不怕什么。而无多却不一样。王灵幽本就怕他,他教的方法也以对打为主,招式快速狠辣,丝毫不会手下留情,怜香惜玉,弄的王灵幽神经时刻绷紧,丝毫不敢懈怠。
      “你看呢。”无多抚着剑,眼光轻扫王灵幽,看得王灵幽一个激灵。
      “我不知道才问嘛。”王灵幽不自觉地将眼睛转向别处。
      “干的是没本钱的买卖。”无多笑道。
      “没本钱?”王灵幽喃喃自语,脑中自然而然地勾画出无多无星穿着艳装,倚门揽客的样子。
      “想什么呢。”无多收起停在她颈前的剑,诧异地看着对于自己的偷袭没有闪躲,也不惊慌,反而诡异地笑着的王灵幽。
      “啊,没什么,没什么。”王灵幽讪笑道:“在想什么是没本钱的买卖呢。不会我们月鸣教专门培养杀手吧。”
      “师妹果然聪慧过人。”
      王灵幽尴尬地笑笑,心话说这倒好,原来黄梦盈以前是个杀手,难怪地藏谷和侠义庄的人会那么对自己,月鸣教的人都是昼伏夜出。不定黄梦盈以前杀过谁。
      “我以后要是也找件纯蓝或纯红的衣服穿上是不是就没人招惹我了?”王灵幽随意扯了个话题。
      “师妹真会说笑。”无多直视她的双眼,妖笑道:“你可以穿一身白。”
      “我是白圣使?!”王灵幽惊道。
      无多没再答话,却是一剑刺了过来。王灵幽本能地挥剑去挡,知道这次对话已经结束,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王灵幽犹豫一下,还是推门进去了。
      回月鸣一个多月,自从在练武场跟无星说过一次话之后,他们就再没交谈机会。无星像是刻意躲着她,即便无意中碰到她,也只是简单一点头,便马上离开,决不多说一句话。时间可以平淡心情,却也可以让心情更加焦急。王灵幽迫切地想知道月鸣情况到底怎么样,黄天冷情况如何,还有,无星的伤好了没有,可是最后依然不敢,也不能直接去找无星,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去见一下易芷容。
      “蓉儿,干嘛呢,姐姐来看你了。”王灵幽心里有点虚,毕竟这么久都没来看她了。
      “黄姐姐来了。”易芷容笑着起身迎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的心绪。
      王灵幽虽然没见她如何不高兴,可自己心里到底过意不去,虽然这句话实在是比较无力,但她还是解释道:“最近姐姐忙着自己事,也没来看你,可别怪姐姐呀。”
      “怎么会,姐姐能来我就很高兴了。快进来坐。”易芷容温柔地笑笑。
      王灵幽坐下,下人端上茶水来。“你都成亲了,还住在这里吗?怎么没搬去和我二师兄同住。”
      “我跟无星哥哥……还没有……” 易芷容越说脸越红,没蹦几个字就停住了。
      “他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王灵幽道:“我找他去,替你讨个公道。”
      “姐姐别去。”易芷容急道:“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这还没什么不好?”
      “姐姐不用担心啦,没事。”易芷容含混着。
      王灵幽一时无语,正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就见一身蓝衣的无星由门走了进来。他显然没有想到在这里能碰见王灵幽,神色微紧,但随即镇定下来,坐在椅子上开始不声不响地喝茶。易芷容在另一张椅子上,忸怩地胀的小脸通红,垂着眼睑,时不时用余光偷看无星。王灵幽虽然有一肚子问题,可最后还是决定先撤。这么亮的电灯泡,她可不要当。
      “你们聊,我先走了。”王灵幽起身,估计着也快到去练武场练功的时间了。
      “看时候也该去练武场了,我也不待了,你照顾好自己。”无星说完没等易芷容回话就大步走了出去。
      “蓉儿。”王灵幽见易芷容一副受伤神情,想安慰几句,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对无星,爱,王灵幽并不敢说,但是隐约的喜欢绝对是有的。所以,当看见无星与易芷容关系的不睦,王灵幽虽然理智上觉得无星过分,不应该这么对待易芷容,但是,在内心深处,却是隐隐有一丝喜色。这大概也是虚荣心在作祟吧。
      “姐姐赶紧去忙你的事吧,别管我了,我没事的。”易芷容轻轻推开王灵幽替她拂去泪水的指尖,自己胡乱擦几下眼睛,抬起头努力摆出无所谓的神情。
      “你真的没事吗?”王灵幽不太放心。
      “真的。姐姐快去忙吧。”易芷容无所谓地笑笑,“我知道的。”
      王灵幽被易芷容半推出屋,一转身,就见无星站在角落里。
      “你们先去练武场等我。”王灵幽对小西和小游说。自从上次王灵幽在练武场被围攻险些死翘翘,只要出门都会带着她们。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王灵幽走近无星,烦躁不安地皱皱眉。
      “梦……”无星灰蒙蒙的眼睛望向她,那么疲惫,那么无助,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等着她去安抚。王灵幽一时呆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无星继续说道:“赶紧走吧,不然要晚了。”说着他便向前走去,刚刚让人心生怜爱的复杂表情像是根本不曾有过。
      王灵幽抿了下嘴,将要说的话硬生生地收住,跟着他默默前行。拐过一个近似于直角的弯,眼看就要到练武场的时候,无星以极快的速度,塞给王灵幽一个纸包。
      “后面有人。”无星几不可闻地声音传了过来。
      王灵幽若无其事地将纸包贴身收好,轻声道:“伤可好些了吗?”
      “好多了,有劳师妹挂怀。”无星深深看她一眼,说道:“我们赶紧走吧,去晚了不好。”

      亥时回房,匆匆洗漱完,王灵幽便以要睡觉为由清退屋中下人。她等了一会,确定无人监视后,终于有机会拿出无星给的纸包。
      纸包里是一张纸条和一个异型金属固体。王灵幽不敢开灯,怕惊动其他人,只是借着月光看纸条上的字。
      “师傅外出安好,勿念。盼择日前往师傅住所打扫,以尽孝道。”
      王灵幽手里把玩着金属固体,揣测无星的意思。黄天冷看来目前并没生命危险,只是不知在什么地方。这个“外出”是应该理解成他不在月鸣逃走了,还是无多将他关在月鸣以外的其他地方?第二句似乎是让她去黄天冷住处找什么东西,可到底是找什么东西却又没说。那个金属固体又是什么,钥匙?这也太另类了点,可除此之外王灵幽也想不出其它了。

      王灵幽怕无多发现她与无星见面对行动不利,足等了十几天才带着小西、小游,专门在午后前往黄天冷住处。这个时间段按月鸣教那帮夜猫子的生活习惯,应该正好熟睡。
      黄天冷住的屋子是整个月鸣教最深处的建筑,离前一排,他几个嫡系弟子的房子也要隔出不少。由他住处再往后没多远就是竹林禁地了。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王灵幽对小西、小游说。
      “小姐,教主不喜外人进入他的房间。”小西说。
      “我又不是外人。”王灵幽挑眉。一路上没见无多的人,到头自己带的丫头倒来找麻烦。“这么长时间没见到我爹,我也想他了。他闭关任何人都不见,我去他屋子看看也不行?到底我是小姐还是你是,要你管。”王灵幽故意把话说的声音特大,让躲在周围的其他明岗暗哨也都能听见。
      “小西不敢。”小西马上单膝跪下。
      “起来吧。”王灵幽故作威严地说道:“你们帮我盯着点,来人跟我通报一声,我不喜欢想事时突然蹦出个人来吓我。”
      “是。”二人乖乖应道。

      “红圣使。”王灵幽在屋里刚听见外面小游的声音,接着门就开了。
      “三师兄今天起的好早。”王灵幽一想到一大群跟自己不对盘的夜猫子在接近正午时被从睡梦中吵起来,就一阵心情舒畅。
      “师妹起的也不晚啊。”无多脸上看不出表情。
      “那是,昨晚睡的好。”王灵幽继续维持着脸上得体的笑,“倒是师兄看起来精神不怎么好。有烦心事睡不着吗?”她听无多“嗯”了声,便接着说道:“师兄怎么这个时间到这里了,莫不是也和我一样在想我爹?”
      “嗯,是啊。”
      “不过我已经在这里待了有一会了,正准备离开呢,师兄自便,我先行告退。”说着王灵幽起身微一点头就大步向前走去。那个金属固体果真是暗格钥匙,现在东西已经到手,王灵幽自是要赶紧离开。觉得身后有异,王灵幽条件反射似得向边上一躲,险险地避开无多快速狠辣的一击。
      “我这些日子的努力看来是没有白费,师妹功夫大有长进啊。”无多舔舔嘴唇,妖笑道。
      王灵幽用最凶狠地目光瞪着无多,无多不仅浑然不惧,反倒一步步地向她逼近。王灵幽表面上装作镇定,可后退的脚步,微微发抖的身体,轻易地出卖了她。
      硬打?绝对不行。肯定打不过。王灵幽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全力思索脱困的法子。她一个闪念,来不及细想计划是否可行,身体便已动了起来。
      王灵幽将外衣自领口向外一撕,顺手扯把梳得整齐的头发,斯嚎着“非礼”,趁无多一愣的功夫,便冲出屋去。
      “小姐。”小西、小游迎了上来。
      “快拦住他,他,他……呜呜……”王灵幽一边用手掩面,一边做着哭声继续向前跑。无多出来就让小西和小游拦下,而他在房子周围设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顿时呆住,如刚刚的无多一样,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而王灵幽需要的,正是这一瞬间的松懈。所以,王灵幽成功地冲出了屋子,冲出了院子。
      “抓住她。”王灵幽刚冲出院子就听见无多暴怒的吼声。
      “往后山禁地跑。”
      在王灵幽急速逃命中,一个声音传入耳中,紧接着,迎面来的人在经过她的一瞬间又塞过来一包东西。
      “无星……”王灵幽不自觉放慢脚步。
      “别停,快走。”无星边说边将追来的人全部挡下。
      王灵幽一路狂奔,直到进入禁地深处的一个洞口前才停下来。凝神细听,在确定周围没人后,她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一块巨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无星给她的包里是一个火折子,一些碎银子、干粮和水。大概因为准备匆忙,竟是一个便条也未留下。这回又给他惹麻烦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脱险。王灵幽自责地想,无多看在利用他和流霞联姻的份上应该不至于太为难他吧。
      王灵幽的心很乱,虽然理智告诉她不用太担心,无星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且担心也没有用,但头脑中还是近似死循环地想着,如果无多不管不顾,直接杀了无星怎么办。
      王灵幽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自私又冷血的人,每次为了自己的平安,不管无星的处境,让他为自己付出那么多,而难以回报什么。
      有待了片刻不见人追来,王灵幽渐渐放松了些,拾点树枝,在洞口点起堆火。虽然不明白为何无多敢跟黄天冷叫板,却不敢硬闯这个禁地,但有这个结果,对她而言,就足够了。
      天从早上就阴着,现在终于下起雪来。雪花粘连成一大块一大块地从天上向下掉,没多久世界就一片洁白了。王灵幽一直呆坐在洞口看着这一切,直到忽来的风将一片雪花吹进她眼里,她才意识到自己手脚已是冰凉。
      凑近火堆,往里再添几根木头,王灵幽裹紧衣服,拿出耗费自己无数心力,千辛万苦从黄天冷屋中密室拿到的油布包。打开布包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龙形图案的镂空玉牌。映着雪景将它拿起,半透明的乳白色龙雕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升腾半空,呼之欲出。这个玉牌看起来是个有年头的物件,表面原本打磨光滑的部分已经被侵蚀得有了凸凹感,但在这寒冷的雪夜,它并不十分冰冷,倒有种淡淡的柔软的温度。玉牌底下是一打用绸带扎起的书信。王灵幽大略翻了翻,知道这些是叶盈盈没嫁给梁枫之前与黄天冷的通信。但尽管她对他们之间的事情有强烈的好奇心,也有着某种偷窥的欲望,最后还是没有细细地读这些信件。竖版繁体还没句读的信,王灵幽估计自己还没看完,就得阵亡。好在最上面,像是的一首词她看着并无太大障碍,算是一点小小地安慰。

      点绛唇梦盈
      竹荡如昔,
      浑然忘却了年月。
      风声摇曳,
      唯见盈盈叶。

      高处生寒,
      酒入愁肠涩。
      伊人殁,
      世人皆客,
      恐醒多梦夜。

      虽然王灵幽不知道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却隐隐觉得,如果黄天冷不是痴情如斯,即便两人这段在世人眼中的孽缘发生,也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她有些不是滋味地收起信,抬头看看天色,微一犹豫,便打定主意,简单地做根火把,点燃了走向洞内。
      原路返回显然不可能,剩下的办法,唯有另寻出路。

      洞半天然,半人工筑造,一路上除了几个转弯,没有任何岔路,也几乎没有起伏,直接穿山而过。约么行到山腹,便有一个大厅模样的地方出现。构建这里的人显然是工程方面的奇才,里面看不出明显的漏洞,外面的光线可以照进来,而外界的风雪却不会跟入。
      大厅中间摆放着一张石桌,桌边有两个石凳。墙边的石床上只有一个石枕,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东西。
      王灵幽四下打量一圈,目光锁定在一块凹进去的石壁上。这块凹陷虽然与其它地方并无不自然之处,但它的形状却与黄天冷密室中的玉佩一摸一样。
      王灵幽将玉佩放入,随着一阵巨烈地机关运作之后,大厅当中的石桌缓缓下沉,转而升起一个木头盒子。
      “斩风”王灵幽轻声念着盒中线装本上的两个字,随手翻开,发现是本剑谱。
      她收好剑谱,坐到石床上,灭掉火把,准备等第二天天色亮一些,再看书中所写,担心火把燃尽,无法离开。

      大概也是因着在山腹中的缘故,王灵幽攒在石床上睡了一夜,并不十分冷。无星给的干粮和水省着点用足够撑个五六天,王灵幽便决定将剑谱全背下来再走。这样即便出去被无多抓到,好歹还有个谈判的资本。
      如此又在洞中呆了一天,等到王灵幽确定自己已经剑谱都背下,才将黄天冷与叶盈盈的书信连同剑谱放回盒中,隐于石桌下的暗格,只将玉佩挂与自己脖子上。
      山洞的出口在月鸣山的北面,稍行一段路,便是草原。当然,现在没有草,入眼的只有无边的雪海。
      王灵幽见天色又是不早了,便没有贸然进入平原,而是向后退了退,在山脚下的林中清块地方,点了火把,准备过夜。
      天已放晴,夜空毫无掩饰地向世人展现着自己的美丽。天悬星河,看着看着,便使人迷失其中,不可自拔,仿佛化身其中的一员,在清冷寂静的夜里闪动,无声地俯视人间。
      地藏谷太远,近在眼前的只有流霞派。所以不论流霞派的人对王灵幽这个与流霞派大小姐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姐是什么态度,是否会收留她,她都要向着那边走,哪怕只是在流霞派的地界先避一阵风头,再徐徐图谋其他。
      合目片刻,王灵幽有些烦躁地又睁开眼。不可抑制地担心无星,脑子近似死循环般运作着。终于,前边渐渐靠近的绿光和不时的咆哮声将她从痛苦的担心中解脱出来。
      按理说荒野孤身遇狼群,她应该害怕的,但王灵幽注视着它们,心中却平静非常。与她相反,狼群对这片树林颇为忌惮的样子,一只挨一只地靠在一起,盯着王灵幽的一举一动,却不敢向前踏上一步。
      王灵幽恍然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从进入月鸣禁地,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从进入禁地开始,她竟然连一个动物都没看见。不仅是动物,就连这里的植物也与外面的不甚一样。
      她思索不出个所以然,便不再想这个问题,半睡半醒地撑到天亮,待群狼散尽,便踏上行程。即便她一天走不到流霞派,最起码也得走出这群狼的地盘,不然不用无多找她麻烦,就得成了狼的盘中餐。
      草原上的积雪最浅处也能没过小腿去,好在王灵幽轻功还算不错,提气疾驰时连脚印留下的都不是很深,更不会陷下去。
      一路向东,时近正午,王灵幽才停下来,准备吃些干粮休息一下。这半天狂奔下来也不知行了有多少路,还有多少路没走,景物除了白茫茫还是白茫茫,眼睛被晃得不舒服。这种忙于逃命,又不知道终点远近的旅行让她有些绝望。
      “地震了?”王灵幽不自觉地惊呼出声。
      她吃着吃着干粮就觉得地面在晃动,周围被她推向一旁的雪堆向着中间的凹陷处滑落,弄了她一身。她来不及将它们掸落,便探头向外看去。只见东北方向远远腾起一片雪雾,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她移动过来。
      “莫不是草原暴风大驾光临?”王灵幽楞了一秒钟,赶紧清醒过来,将身边的雪努力堆在身前,压实,以阻挡稍后可能的冲击。她苦笑着将自己藏好,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所能做的,唯有祈祷一项,虽然她不信任何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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