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

作者:月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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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半部·第六章


      王灵幽睁眼茫然地看着四周,直到被旁边伸来的手拉起还有点找不到北的感觉。凝视身边的脸五六秒,才辨认出来,是华点琪,看样子已经笑得快不行了。前些天白日里下小雨,晚上气温却已是零下,水冻成冰,使得路面光光的一片。今天是冬天的第一场雪,细小的雪粒盖住本就光滑的路面,只偶尔露着几小块冰面,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别笑了,小心乐极生悲,你也摔一跤。”王灵幽拍拍身上,无奈地看着依然狂笑不止的华点琪。
      “哈哈,那我也愿意!”华点琪继续笑。
      “小人得志。”王灵幽无比鄙视地看着她,想抬头好好欣赏雪景,迫于路面状况太差,只得专心于脚下,不敢四处乱看。
      “一雨一雪一日恼,一片薄冰一声笑。一步一滑应一意,一人一愣一个跤。”王灵幽曼声吟着自己有感而发的歪作,小心地往宿舍走去,身旁依然伴着华点琪的笑声。
      下了课回宿舍的只有王灵幽和华点琪两个人,其他人不是去图书馆看书,就是去机房上网。
      桌子上摆的康乃馨,虽然已经一个月了,依旧开得灿烂。王灵幽每天拿出去给它们换水,回头率都会接近百分之百。以前每念及此,她都是洋洋得意,但今天,看见它们就没来由的烦,最后竟是连书也看不进去,硬是起身将所有花瓣一片一片都扯了下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解恨似的。
      “怎么了你。”华点琪看她怪异举动,放下书问。
      “没什么。”王灵幽皱眉,看着被自己无辜连累的花朵,心下歉然,敷衍道:“我看花快谢了,不如扯下来晾干做干花。”
      “可是我看它们还开得很好啊。”华点琪有些不解。
      “到底有败相了。等它们谢的彻底,看着难受。”王灵幽叹了口气。
      华点琪没再说话,又拿起书来继续看。宿舍里的花花草草从来就是王灵幽摆弄的,别人最多评论几句而已。晚上其他人回来后少不得又一番感叹,但都被她轻易含混过去。
      王灵幽看着散满整张报纸的花瓣,虽然聚在一起显得很多,其实每一个都是那么渺小,莫名的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她知道,一切不关花的事,分明就是自己一厢情愿。看着看着,王灵幽的视线渐渐模糊,散落的花瓣似乎凝结成一张人脸——无星。他呢?王灵幽能感觉到,他肯定爱着她在幻境身体原来的主人黄梦盈,但她和他又算什么?虽然王灵幽不愿意承认,但她的确对他有好感,或者说,喜欢他,喜欢他带给自己安心的感觉。在他身边,即便谁都不说话,即便他把自己当别人,王灵幽都觉得无所谓,只是喜欢那种宁静与安心。可是,现在,他就要娶另一个女人,那个被王灵幽当作是在月鸣,除了无星外唯一朋友的柔弱女孩。“也许离开月鸣教去地藏谷根本就是个错误,那时候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呢。”王灵幽暗想。
      什么事情都没有吗?王灵幽一颤,心底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是无星告诉她孟狐邀请她去地藏谷的,而与孟狐在凤凰楼相遇时,从孟狐举止看,似乎并没有邀请过。莫非去地藏谷只是无星支开她的理由!?
      “帅老大,在发什么呆呢?”贾芳荣洗漱回来放下盆,边用毛巾擦脸边照镜子。
      “是不是想哪个小男生呢?”华点琪也跟着走进来。
      “什么啊,你们都去洗漱了,就剩我自己,我要是也走了谁看家,丢东西怎么办。”王灵幽有点心虚,笑着打岔道:“况且我就是想也是想小美女呀!别忘了,我可是世界第一大帅哥,为了亲近小美女才甘愿男扮女装混入女生寝室的。”
      “又来了。”贾芳荣叹着气爬上床,华点琪也在王灵幽口喊“老婆”伸臂抱到她前及时逃回床上。
      王灵幽拿着脸盆走出宿舍去洗漱时,觉得脸都笑僵了,可是发现笑容还是挂在那里不愿离去。笑比哭还难受,又不得不笑。也许笑容本就是掩饰内心真正情感的最好面具吧。王灵幽在水房洗漱,继续延续着笑脸,与过往熟人打着招呼。
      洗漱归来,拉开被子躺下,把床帘一拉,与世隔绝中王灵幽才终于可以暂时卸下面具,疲惫地合上双眼。
      娄靑瑶去跟李驰摊牌,回来后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正式分手了。众人自是照例,安慰女人,痛骂男人一番。
      王灵幽的心像被人揉捏着,难受到近似失去知觉,可是眼中偏偏连一滴泪都没有,即使是在这个没人看得到她脸面的地方。王灵幽忽然羡慕起娄靑瑶来。她虽然伤心,可是她曾经拥有过,轰轰烈烈地爱过,而自己呢?从一开始就是不明不白的关系,好像有什么似的,可实际上又是一无所有。她能哭而自己哭不出来,她能向别人诉说,而自己……有人会相信她王灵幽到过另一个时空,喜欢上那个时空的一个男人吗?
      不知不觉间,周围一片寂静,连娄靑瑶哽咽的声音都不见了踪影,可王灵幽却还是清醒着,比白天上课还要清醒,有些嘲讽的无奈。

      躲在阴影里偷窥,
      时间已被夜色均匀分配。
      蜷缩在被角落寞,
      思索着难以明辨的是非。
      不存在的誓言,
      本无用费力反悔。
      一切不曾开始,
      心碎都没理由落泪。
      人前潇洒伪装,
      笑做面具精致完美。
      只是夜深人寂,
      让我可怎么入睡?

      由于前一天的严重失眠,王灵幽第二天离上课还有三十分钟才醒过来,比宿舍里通常最晚起的娄靑瑶都要晚。匆忙洗把脸,饭都没来得及吃就直奔教室。而一沾桌子,便继续倒头就睡,下课时即便有旁边的华点琪叫她,依旧是半昏迷状态。
      午饭后回宿舍睡觉,临去上课时,王灵幽才惊觉书包不见了。细细想来才明白,应该是午饭时落在食堂没拿。多亏了她们学校的优良传统,虽然在校园里忘拿什么东西就会丢什么东西,但书包和书除外(大家会默认你在用他们占座),不然她可真是要抱头痛哭了。晚上幸运之神没再照顾她,忘在食堂的雨伞是无论如何也找不会来了。
      “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四级肯定过得了。”妈妈在电话里安慰她。
      王灵幽随口答应着,心不在焉地转着手腕上的珠串。手链在灯光下闪着光晕,颗颗水晶流转着神秘的光彩,如孟狐流转不定时的双眸。
      孟狐。王灵幽为脑子里突然出现的人而心惊。他……王灵幽不想再想下去。不能,亦是不敢。她不想再跟幻境扯上任何关系,现在离考英语四级的日子越来越近,对于一个英语本就不好的人,实在无力分出心神考虑其他。
      “太好了,寝室有人。”华点琪一进门看见王灵幽在,表情十分激动。
      “怎么了?”王灵幽问,努力把自己从思绪中拉出来。
      “我刚才回来时在宿舍门口遇见贾芳荣了,她在路上抱着我就哭,吓死我了。”华点琪一手拍着胸口说道:“你知道么,当时周围人来人往的全都看我们。”
      “她怎么了,没事吧,怎么抱着你在路上哭。”王灵幽心里依然很乱,对这种八卦事情毫无兴趣,但嘴上还是问着。
      “还不是她跟袁磊的事。”华点琪说道:“她们好像又闹不愉快了。”
      王灵幽“噢”了声,“她们整天折腾,赶紧分了算了。”
      华点琪爬上床,一边磕瓜子一边看着单词,“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其他人呢?”王灵幽不想再继续下去,便开始转移话题。
      “不知道,不过白丝丝肯定在图书馆学习呢。”华点琪道。
      “她那么学有用么,天天都在学习。我总觉得她学习方法有问题。”王灵幽说。
      “她老觉得自己比别人笨,所以就想靠付出更多的时间达到效果。”华点琪道。
      “哎,做事不得其法,事倍功半。”王灵幽下了结论。
      晚上白丝丝回来匆忙洗漱完便一声不响地开始挑灯夜战,继续学习。贾芳荣看着虽然有些沉闷,但总体还不至于生气全无。
      “你没事吧。”王灵幽趁贾芳荣从她身边经过要上床时,顺口问道。
      “是啊。”华点琪也搭茬。
      “贾芳荣怎么了?”娄靑瑶这几天又是缓过神来,虽然嘴上仍说着追忆李驰的话,可到底开始活跃了。
      “她今天在宿舍门前抱着我就哭,吓死我了。”华点琪又是心有余悸地说。
      “真的!在哪里,在哪里?”娄靑瑶凑过来,瞪起一双突出的圆眼球,做着经典表情。她总是在别人说过一遍后再问一遍,也不管内容、场合和当事人心情。
      “就在咱们宿舍门前。”华点琪回答道。
      “贾芳荣,你没事吧,怎么了。”宿舍里弥漫着娄靑瑶尖尖的嗓音,让王灵幽十分后悔刚才的问话。
      “怎么了,没事吧。”路雪终于也被娄靑瑶的声音从书本中拉回。
      “本来没事,就是看见华点琪时她向我打了个招呼,我就觉得……然后就……”贾芳荣说着钻进床帘里。她自从和袁磊关系恶化后就与华点琪一人买了一个床帘。华点琪性格挂个帘子还行,贾芳荣本是爱与人交往的性子,现在又是感情挫折,挂床帘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娄靑瑶不打算罢休,走过来撩起贾芳荣的帘子看她,“是不是因为袁磊啊?我跟你说啊,前一阵子我为了李驰也特伤心,现在不是也没事了,你就别多想了。”
      “我打算考完四级就跟他分”贾芳荣把娄靑瑶撩起的帘子放下。
      一切声音戛然终止,娄靑瑶也满足地回到自己床上,宿舍又归于静。

      以后的几天里王灵幽基本上一有时间就去图书馆学英语,唯恐四级真过不了丢人,而其他人似乎也都在努力,当然,除了娄靑瑶。她英语好,四级对她毫无压力可言。
      王灵幽尽力使自己放松,终于摆脱丢三落四的不幸,可是又开始异常想家。但这也不能怨她。十二月份,离放假越来越近了。
      宿舍中,除非谈论电视剧和明星八卦新闻,平时不轻易发表意见的杨童近来也明显躁动起来,不停地买着要带回家的东西。给小外甥的、给姐姐的、给妈妈的……总之她是经常大包小包地往回拎东西,以致王灵幽怀疑她的箱子内部有某种扩充容量的魔法阵在,帮她将这一干物品带走。

      又是积雪不会消融的季节。地上雪本就化的慢,好不容易要见到地面了,天公便会再下一场,将道路盖个严实。王灵幽是个喜欢雪的人,尤爱大雪纷纷而下的漫天苍茫。漫步其中总是会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感动,哪怕只是感动着感动本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考英语四级的缘故,一进入十二月份时间就过得格外快,还没反应过来呢,王灵幽的身体就已经坐在考场了。
      四级考试分为两部分,先是作文和快速阅读,限时做完收卷后,才发听力和其它部分的卷子。王灵幽看着表,明明已经到时间了,可监考老师就是一言不发地悠闲坐着,弄得她不知所措。等她终于下决心问可不可以开始动笔答题,离开考已经过去10分钟了。都怪她们以前考场纪律太好。如华点琪所说,她高中计算机会考时,甚至都是别人代考的。来长春上学,周围其他省市的人只说北京学习轻松,羡慕鄙视的皆有,可是就是不见有人感叹北京考场纪律好的。要是王灵幽宿舍成员都是北京的,估计得有人毕不了业。且不说计算机考试,单是物理、化学、生物的会考认真考下来,结局就难料的很。
      王灵幽清空杂念,奋笔疾书,总算在收第一次卷子之前将作文和快速阅读都完成了,有点豆腐渣工程的意味。
      接下来拿到第二张卷子,先看听力题,貌似很简单的,只是希望这个屋子音效好。王灵幽每次期末考试听力成绩都不会太高,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适应她们学校伟大的广播音效。
      “嗡嗡……”哎,喇叭开始放音了。王灵幽已经预感到要悲剧了。经学校广播加工过的英语,绝对可以直接与蜜蜂语对接。
      “嗡嗡……”王灵幽郁闷地叹气,四级考试听力可是占35%的,如此音效,让她这种英语极差之人,毫无通过的可能。广播杂音已经大到她分辨不出那对男女是谁在说话了,心里更是急的烦躁不安,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起来。难道真的要让她随便蒙,赌人品不成?
      “不要啊!”王灵幽焦躁不已,不自觉地大叫了一声,随后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闭嘴,祈祷监考老师不要把她轰出考场。她心脏猛然收缩,直起身子定睛一看,却是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是孟狐!

      王灵幽下意识地身体后倾,手臂半支在床上,与身前的孟狐拉开距离。孟狐见此微一笑,也向后挫了点,但仍坐在床边。
      “我怎么了?”王灵幽揉揉脑袋,记忆有些混乱。但幻境的记忆还是其次,现实中不用想也知道要悲剧了。考着考着英语四级,人直接跑到幻境中来,不悲剧,等什么?
      “你听到无星要成亲的消息就晕过去了。”孟狐望着她目光有些高深莫测。
      “噢。”王灵幽心里一突,打岔道:“那个……无多呢?”她脑子里还是很乱,倒不是觉得无星成亲如何,只是被孟狐看得不舒服。
      “他有事先走了。”孟狐随意靠在床脚下的挡板上,“你还有事要和他说?”
      “我能有什么事情跟他说。”王灵幽努嘴道:“妖里妖气的。”
      孟狐“哧”的一声笑出声,微一摇头,道:“你现在感觉好点了么?”
      “嗯,好多了。”王灵幽终于找到几分清明,坐直身子迈腿下床,在屋内走了走,并没感到有何不适。“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刚才突然就头晕。”
      “没事就好。”孟狐也从床上站起来,头发有些凌乱,但配在他身上不仅不显得邋遢,倒似有种慵懒的蛊惑。“你多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晚上过来一起吃饭。”
      “哎。”王灵幽叫住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回月鸣?”
      “你很急?”孟狐回身走近她。
      “也不是。”王灵幽后退一步,赶紧解释,唯恐他误会什么。毕竟他们什么也没什么的。“就是怕去晚了错过婚礼不好。”
      孟狐喉咙里笑了声,猛然发力,不容王灵幽反应,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托起她下巴,直视她的双眼,但几乎同时,他好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随即放开手,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仿佛不曾存在过。“放心,还有一个月,不会迟到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灵幽睁着眼睛一直看着孟狐背影消失,才坐回床上,身心俱疲。现实中的事情且不说,单幻境的事情已经足以让她焦躁不已了。她努力平复着混乱的心绪,思索着近期的事情。
      黄梦盈以前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侠义庄的那档子事姑且不提,单看地藏谷人对她的态度就知道了。思默心地善良,不是难处之人。可连她也不惜冒死在茶中下药……前世,黄梦盈到底都干过什么呢?明明不关她的事,可现在却要她来承担,她怎么这么倒霉。
      王灵幽倒在床上盖好被子合上眼。在屋里实在没其他事情可以做的,出去又怕碍别人眼,凭空惹来麻烦,到时候再来个谋杀的也不怎么好玩,只能睡觉了。
      闭目,数绵羊,1、2、3、4……为什么别人数绵羊能睡着,她就越数越清醒呢!
      王灵幽无奈地坐起身来,四下看看,又盘膝坐好。也许真是无聊急了,脑子里竟突然出现无星教的练功法门来。这个功应该很厉害吧?管他呢,随便练练吧,总比闲着胡思乱想好。

      王灵幽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外面都已经黑透了。她眨眨眼睛,不明白为什么武侠小说里练完神功身体通透舒服,而自己就觉得全身乏力。
      “阿嚏!”她用手摸摸头,有点晕。觉得空气有些异样,抬眼,发现孟狐正坐在屋里奇怪地看着她。
      孟狐只是随便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腰间用一根黄色带子扎着,头发蓬松地散着,肆意地舒展。见她打喷嚏,眼中先前的迷茫,便被浓浓笑意冲刷干净。
      “姑娘神功可大成了?”孟狐右手支着头,左手撵着发梢。
      “诶,这个……”王灵幽有些尴尬,之前大脑短路状态结束,终于意识到,似乎是自己练着练着功睡过去,着凉了,“快了。”
      孟狐薄薄的嘴唇向上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垂着的眼睑下流动着星星点点的光彩。可是按她现在的心境,也就是知道打不过他,不然定让他变的惨绝人寰,鼻青脸肿。笑没什么,笑得欠揍就让人郁闷了。

      “生气了?”孟狐见她默不作声地吃饭,笑道。
      “没,我能生什么气。”王灵幽就算生气也不会承认。
      “没生气就好。我们黄姑娘胸襟宽广,神功盖世。”孟狐夹了片笋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着。
      王灵幽听他悠悠的声音胸闷,狠狠地瞪他一眼,伸手夹了一大筷子的笋放入嘴中作牛吃草状。
      孟狐咂口酒,索性不再动筷子,只是看着她吃。
      “吃啊。”吃饭让人直勾勾地盯着总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饱了。”某人继续看着她。
      “不会吧,我好像就看你吃了几口菜而已。”王灵幽也放下筷子。
      孟狐低头注视着面前几乎没动的饭,愣了几秒又拿起筷子。“就在地藏谷住下不好吗?”
      “为什么?”王灵幽感到莫名其妙。
      孟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问道:“你不喜欢这里么?”
      “这里挺美的,可是我也不能出来玩就不回家呀,家里人会担心的。”王灵幽若无其事地说。地藏谷美则美矣,可惜人人都对她怒目相向。
      “家……”孟狐放下酒杯注视着她,“虽然他们现在还无法释怀,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而且你也不是以前的你了。”
      王灵幽心中猛然一惊,又安定了下来。即便孟狐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到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她又何惧之有?
      “我总觉得你像是释放了一直压抑的本性。”
      王灵幽窃笑,刚还担心他会觉察出什么,一句话便犯了傻。她和黄梦盈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灵魂,除非存在所谓的转世轮回,还有那么点意思,可是这个时空与她生活的时空都不一样,又怎么转世,怎么轮回?
      “留下吧,不要走了。”孟狐的目光深不见底。
      王灵幽注视着他的眼睛一时失神,仿佛被那深不见底的墨色刹那间吞噬了所有思绪,险些就点头了,但忽然脑中又出现了另一双眼睛,清亮温柔,默默等待着什么。“我说了,家里人会担心的。”王灵幽赶紧扭过头,不敢再看他眼睛。
      “谁会担心呢?无多吗?”孟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面上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
      “无星……”本是藏在心底的一个念头,没想这会儿竟冲口而出。王灵幽面上顿时一红,低着头不敢看孟狐表情,有点不好意思。
      气氛僵在那,半天孟狐才缓缓地说道:“无星若是不放心,也就不会费尽心机地安排你来了。”
      “啊?”王灵幽不解。
      “我根本就没邀请你到地藏谷来。明白了吗?”
      “无星……”王灵幽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是沉重了几分,心口堵的厉害。如此说来一切都是无星安排的。可是,又是为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将她支开,嫌她碍事,好和易芷容在一起?
      “无星会突然和易芷容成亲也很出乎我意料。”孟狐叹口气,解释道:“他让你来或许只是想让你远离是非,毕竟你现在只是空有一身内力,论武功也就轻功还勉强。”
      “他让我远离是非?”王灵幽猛然惊起,“那他呢?我从上次扫完墓就没再见过我爸……月鸣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先别着急,坐下听我说。”孟狐起身把她揽到床边坐下,招手让下人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收拾了,待她神情稍平静才续道:“月鸣情况是不大妙。无星虽然不是笨人,又是你父亲一手带大,但本性太过优柔良善,到底不是无多对手。”
      “那我爸呢?他不会有事吧?”虽然王灵幽对黄天冷没什么感情,可他好歹也是黄梦盈的生父,且自从她来到幻境,对她也算不错。
      “他现在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你也不用太担心。”孟狐安抚式的揉了王灵幽脑袋一下,“月鸣和云影联合,看起来江湖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见她不解,孟狐又解释道:“无多要称霸武林,会铲除异己,现在地藏谷也不再安全。虽然他一时半会不可能大规模攻入,但他已经破了谷外迷阵,进来了。”
      “明天我们就启程去月鸣。”孟狐解释完,反而没再说挽留的话。
      王灵幽抬头看着他,一时无语。耳听风雨欲来,心中倒不怎么害怕,或许是因为身边还有一个人吧。孟狐将她搂在怀里,王灵幽也没有挣扎,就让他这么抱着,安静地闻着他身上的幽香。自从来了地藏谷,王灵幽便知道他衣服上的气味,就是铺满整个山谷的花朵的味道。
      “这谷中花叫什么名字呢?”王灵幽靠在他胸口,合着眼问。
      “曼陀罗,也叫彼岸花。”孟狐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声带微微震动,发出几个短短的音节。

      第二日太阳还没出来,王灵幽便和孟狐上路了。这次为了节省时间,径直北上,穿过连绵的原始森林,三日功夫就到了玉带河边。孟狐站在河边拿出短笛放在嘴边吹了几个音符,便有几个人从林子里走出来,向他行礼后,不知从哪里拉出条船来送他们渡河。这次船小,速度较之来时慢了许多,也有些颠簸。虽然河的上游比中游要窄很多,但到对岸时天已全黑。
      王灵幽随着孟狐一路而行,远看明明是树,走到近处,在孟狐指点下她才发现,树叶中竟隐藏着不少木制的小屋子。这些屋子颜色与周围极其相似,外形小巧,仿佛童话故事中精灵居住的地方。屋内布置简单,可贵在周围环境宜人。从上俯视,居高临下,满目苍翠,颇有凭虚御风,羽化登仙的感觉。
      “快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背后响起孟狐的声音。
      王灵幽不满地努努嘴。为什么非要跟他一个屋子睡呢?刚才她在树下正踌躇怎么爬树,便被他一把抱了上来,然后就赖在这里不下去了。明明还有很多空房好不好。
      “你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我怎么能跟你一个屋子睡。”王灵幽斜眼看他,脑子不停地转动,思索着怎么把他赶下去。
      “该便宜行事时没必要一定认死理嘛,况且,我要是走了,你敢一个人自己睡吗?”孟狐盘腿坐在地上的一张席子上,揶揄地看着她。
      “当然敢,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吗,都不敢一个人睡。”王灵幽心道,就算真的自己在这种原始森林睡,也比跟个危险品在同一个屋子里安全。
      “你可不要后悔。”孟狐起身,笑着丢下这么句话,没再纠缠,径直走了。王灵幽虽有些意外,轰走了,还是开心占了上风,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终于扬眉吐气一回。
      王灵幽躺在屋内席子上,脸上不可自抑地挂着笑,兴奋得有些睡不着。天上的星星离的似乎很近,天河像是就悬在眼前,触手可及。周围浮动着草木清香,草木沙沙,零星还有远处野兽嚎叫的声响。这一切都浑然天成,和谐而美好。
      王灵幽心脏猛然收缩,全身一抖。从刚才开始就觉得有人在她身边,睁眼看看不见人影,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谁想这次再睁开眼,突然对上另一双眼睛。
      “你想干什么?”王灵幽下意识地手握被子,身子向后移了移。
      来人见她这个表情,低声笑了下,随手往她身上扔下一物便倒在一旁的席子上。“不错,反应总算是快了些。”
      王灵幽低头一看,心下又是一惊。只见身上赫然横着条三尺来长的花斑蛇!那蛇尖牙半露,眼睛半睁,却是刚刚死去。王灵幽心知若不是他,自己的小命极有可能就此终结,可嘴上依旧不愿服软,把蛇往他身上一丢,倒头便睡,装作不知。

      第二日一觉睡到自然醒,扭头看孟狐,他已经不知去向。王灵幽打着哈欠挪到门口,向外探出头去,四下张望。雾气还没散去,太阳只是朦胧着看出个光晕。林子还没有苏醒,静悄悄地沉寂着。这颗树很高,在木屋以下就没再有分枝。理论上以王灵幽的轻功下去丝毫没有问题,可是,她害怕呀!直直的那么高,是直接跳下去呢,还是倒着身子爬下去呢?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去,还不血溅三尺!
      “还没想好怎么下去呢?自从你失忆后胆子倒是越来越小了。”孟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王灵幽身后,正拿眼瞅着她笑。
      “我恐高,不行啊?你胆子大,跟猴子似的爬上爬下悄无声息。”王灵幽回到屋里坐在席子上。
      “你还真是……”孟狐纵身跳下,声音依然清楚的传来,“洗漱的水已经给你端上来了,待会再上来陪你一起吃早饭。”
      屋子一角摆着盛满清水的木桶,旁边还搭着干净毛巾,王灵幽诧异地看着,竟然没察觉他是什么时候拿上来的。走过去伸手试了下,水居然是热的。
      几乎与她梳洗完毕同时,孟狐就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怀疑孟狐一直在偷窥,可因为没有证据,只好作罢。要是有武侠小说里听风辨音的本事就不用犯愁了,但也怪她不好好学武功,太懒,亏得有这么一身内力,听力再好,碰上这种爱走神的主儿也是白搭。
      早饭是几碟各色点心,一杯果汁,吃着爽口清淡。饭后起身继续北上,在林中奔波大半天才终于见到人烟。因为急着赶路,在村子里只是稍作休整,匆匆吃过干粮,便继续上路前行,直到黄昏时分行致落雪城才停住脚步。
      落雪城正处在南北分界线上,城南的水终年不冻,城北冬季会降下雪来。
      王灵幽缩短手中缰绳,尽量压低身子离马近些,以减少行进中寒风的阻力,希望暖和点。越往北越冷,这里显然比地藏谷要冷得多,而她偏偏又是个怕冷的人。走一步哆嗦三下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好在这种路并没持续多久。进镇走了不太远,便进入一个招牌下角标有曼陀罗花标记的铺子。
      这家店的风格简约古朴,与孟狐经营的其它铺子风格一致,但又不太一样。其它的店都有不小规模,独这家只是很简单的门楣。虽然里面也有套院,但从外面看只是一间面积不大的茶馆,而且不招待客人住宿。
      “浪费空间,不像你风格啊。”王灵幽边随他向里走,边说。
      “我倒不这么觉得。”孟狐微挑眉。
      “里面明明有不少地方的,干嘛不开辟出几间当客房,租出去赚点外快。”
      “那样就有不相干的人进到里院了。”
      “好像凤凰楼没有客房似得。”
      “不一样。”
      “凤凰楼大点。”
      “这里有我的一份回忆,不想被不相干的人破坏。”
      “回忆?”王灵幽脸上挂起暧昧的笑,“这事深了……”
      “嗯,是挺深的。”孟狐也在笑,笑得很深。“你先洗个澡换身厚点的衣服吧。”

      王灵幽坐在铺有兽皮的座椅上,让身后侍女擦干头发。孟狐为她准备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纯白色,像是量身定制般贴身,而且质地非常好,又轻又软,穿着还十分暖和。她不得不承认,黄梦盈这副倾国倾城的身子,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白衣尤甚。正和了眉宇间一点沉静的安稳通透。
      她一边赞叹着黄梦盈的美貌,一边微打了个哈欠。连续几天急行赶路,都没好好休息。现在泡完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不由浑身乏力。
      “吃点东西再睡。”身后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嗯。”王灵幽应完马上就感觉不对。身后帮她擦头发的侍女什么时候又变成孟狐了?“少谷主今天心情不错嘛,都当起侍女了。”
      “那得看是伺候谁了。”孟狐继续擦着头发。
      “哼,别光在这儿拍马屁了,没用。”王灵幽转身夺过他手中的毛巾,自己胡乱擦着,刚刚理顺的头发又被弄得一团糟。“拜托你下次别再这么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你以后不要再走神,自然就能听到我来了。”孟狐将她按到椅子上,拿起梳子,耐着性子又把被弄乱的头发重新梳好。
      有人免费轻轻梳头,很舒服,很享受,但梳头的人是孟狐,却让王灵幽有种异样的感觉,浑身不自在了,定不下心神。“你给我准备的衣服真好,谢谢啦。”她没话找话,只为打破令她压抑的静谧。
      “哪里的话,黄姑娘客气了。”孟狐向她行了个夸张的礼,“难得见到姑娘彬彬有礼的样子,在下受宠若惊。”
      王灵幽一个白眼,本来对他的感谢之情随着他的后半句话烟消云散,“去死。”
      “嗤……”看王灵幽气得要蹦高,孟狐却笑了出来。早知道她一静下来便会乱想,所以一路上尽力分散她的注意力,总算有些成效吧。“走啦,吃饭去。”孟狐笑道。

      因为孟狐有事要办,所以不得不在城中待上几日。王灵幽不愿意整天在屋里闷着,便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偷得片刻清闲,暂时忘却了之前的不快和烦恼,便假装,自己其实是很快乐的。
      前日晚饭吃了不少,到了早上还觉得有点撑,没有吃早饭,结果还不到中午,就饿了。王灵幽咂咂嘴,决定以后坚决按时吃早饭,即便十点钟才起床。她边走边四处张望,寻找孟狐临走时给她推荐的店铺,准备在那里解决午饭问题。
      藏春阁门面不小,雕梁画栋,装饰的也比较考究,可若细看,总有一分难以说明的轻浮和俗气。
      “呦,这位姑娘,你怎么跑到我们这儿来了?我们现在没客人,找人到别处找去吧。”一个脂粉气很浓的女人靠在门旁一边修着指甲,一边尖声地说,她旁边另几个女人听后,顿时笑成一团。
      王灵幽皱皱眉,耐着性子说道:“我不找人,想吃点东西。”之前看到这家门面就觉得有些异样,现在近距离面对这几个打扮过于妖娆的女人,一阵恶心。一直觉得孟狐品味不错,所以对他推荐的这家店,格外失望。
      几个女人听了王灵幽的话不仅没有收敛,反而笑得更凶了。
      找张靠边的桌子坐下,王灵幽郁闷的发现,那帮女人还站在那里对着她指指点点,丝毫没有上前招待的意思。待她等得已经不耐烦的时候,才从里屋一步三扭地过来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中年妇女。
      “妈妈……”门边的几个女人对着中年妇女,纷纷迎上前甜甜地叫着,然后又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而后众人一起大笑起来。
      “姑娘来这里想吃些什么啊?”中年妇女边走边说,她身后的姑娘们笑得简直都快直不起腰来了。
      王灵幽心里不痛快,扳着脸抬头直视她,而她的目光一触到王灵幽脸上,表情瞬时就僵在那里,双目圆睁,半张的嘴抖了几次都没能合上。
      孟狐说起藏春阁时,只告诉她因为生意往来,这家店免费,且菜色不错,并没交代其他虽然觉得事情有点奇怪,但也没动,只是继续维持刚刚摆出的表情。
      “王……王姑……姑娘好,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中年女人到底是人精,呆了片刻马上堆起谄媚的笑,好像之前的不自然完全不存在。“要是早知道是您来了,我一定要出门相迎的。”
      “我饿了,想吃点东西。”王灵幽看她的神态举止,恶心都快恶心饱了,可又十分好奇她前后转变的态度,舍不得离开。
      “哎呦,您看我糊涂的,您可千万别怪罪。”那人招呼之前倚门女子:“驹儿,快带王姑娘去楼上雅间,彩凤,马上吩咐厨房捡拿手的菜上,先端上点差点来给王姑娘垫垫肚子。”
      驹儿拿着指甲锉,不情不愿地朝这边走来,用甜的发腻的声音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人家在修指甲嘛。”
      中年女人瞪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拉过来推王灵幽跟前。驹儿还想挣扎着说什么,但看见妈妈脸沉下来,不敢再说什么,乖乖站好。
      “王姑娘见笑了,这个小妮子刚来不久,没见过世面,若是冲撞了您我先给您赔罪了。”妈妈一转脸,马上变成一副奉承的样子,变速之快,若没有见到她上一个表情,绝对不会认为那个表情出现过。
      王灵幽默不作声地跟着驹儿上楼,心里直往上反苦水。就算开始只是怀疑,现在也终于可以确定了,孟狐给她指的这个藏春阁,实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妓院。以前看的小说中,多有对描写妓院的描写,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但此时此刻,真被当成客人招待,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尤其,这家店还是孟狐推荐的。
      “谁?”门虽然关着,但王灵幽本能地感觉外面有人。
      门外的人似乎颤了一下,才推开门走进来。来人长相虽不是很美,也有几分姿色,看样子是刻意打扮过的。她怯生生地站在门边,有些局促。妆容虽精致,却掩饰不住她身上的乡土气息,像是从乡间硬拉来的一个纯真的田间女子,画一层妆,穿件彩纱衣服丢到这里,很不协调。
      女子垂眼看着自己脚尖,低声道:“妈妈说您来了,让我过来陪您用餐。”
      “我自己吃就行,你忙你的去吧。”王灵幽有点无语。这里服务还挺到位,不招呼则已,一招呼,来个女的都派个姑娘陪着。本来被一顿折腾,王灵幽的胃口就消了大半,要是再对着个陪吃的姑娘,估计她就真的不用吃了。
      “灵幽姐……”那个女子站在门边,想过来又不敢。
      王灵幽惊住。“王姑娘”、“灵幽姐”,王灵幽!合起来正是她在现实世界的名字!这只是巧合么?
      “死丫头,你怎么还杵在这里也不进去陪着王姑娘。”随后而来的老鸨小声说着,向前推她的同时,在王灵幽看不见的角度,还狠狠地掐了她一下。那女子浑身一震,连忙向屋里走。
      “虫儿这孩子虽然是老人,但还像以前一样,没个眼力劲儿。”老鸨脸上的肉因为努力营造笑的表情而扭曲变形。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下。”王灵幽嘴角不自觉地抖了抖,看着走近的虫儿,一阵恶寒,以前的过往也不想探听了。
      老鸨满脸惊慌,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或招待有什么不周全,还待再说些什么,但一看到王灵幽不悦地皱起眉,又怕弄巧成拙,悻悻地带着虫儿退了出去。
      王灵幽随便吃了几口,越想越不是滋味,索性放下筷子。时间还早,回去也是没事可做。再有,她还想知道,如果自己一直在这里待待晚上会如何。孟狐回来找她吗?
      虽然里屋的大床看上去很软和,很舒适,可她不想在妓院的床上躺,就斜靠在椅子上。中午太阳不错,照在身上暖暖的,屋里还生了火盆,点着香炉,并不冷,正适合眯个午觉。刚合眼没多久,她就听见外面窃窃私语的声音,等了一会儿,不仅不见小,反而越来越大。王灵幽也不睁眼,顺手抓起旁边的茶杯,就扔了出去。“咣啷”一声,一切即重归于寂。

      夕阳西下,与其他地方相反,藏春阁渐渐熙熙嚷嚷地喧闹起来。王灵幽浑身一抖,被楼下的吵闹声惊醒。她揉揉睡得有些酸疼的身子,觉出些许凉意。中午摔碎的茶杯碎片还躺在门边,桌上剩菜也还在哪儿,没人敢进来收拾。
      厅里的灯已经全都点上,跳动的烛光,配以暗香浮动,往来穿梭的薄裙丽人,引得客人们兴致高昂,调笑之声不断。
      王灵幽推门而出,通过二层天井略向下看了几眼便转身回屋,不想被人也当做这里的姑娘。丫鬟们趁王灵幽走出屋子的片刻,赶紧将她屋里的残局收拾干净,端上新做的饭菜糕点,又悄声退了出去。
      藏春阁的糕点细致润滑,甜而不腻,饭菜精致淡雅,香气四溢。其食盘边上放着的酒壶,更是散发着诱人的果香。可以说,单以吃食而论,藏春阁比之凤凰楼,也不遑多让,算是各有千秋。
      因为前两顿都没怎么吃,王灵幽晚饭倒是吃了不少,但是为安全起见,尽管馋虫大动,酒却没敢喝。
      天已经黑透,耳边尽是轻佻浪笑,听得王灵幽面上泛红,浑身不自在。她在屋内坐了会儿,又不安地站起来在屋里一圈一圈地走着,终于忍耐不住,推门走了出去。久等孟狐不到,也许他是不会来了。不过不论他是否来接她,她都不打算在藏春阁过夜。
      王灵幽刚走出屋子没几步,就觉得后面有人跟着,遂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去。她身后之人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停住,一个收势不急,就跟她撞了满怀。愣了片刻,来人不仅没有道歉,反倒顺势张臂,将王灵幽抱在怀里。
      “这位姑娘看着眼生啊,新来的吗?自己一个人,不如让在下陪你度过这漫漫长夜吧。”他说着手臂收缩,底下头来把脸埋进王灵幽头发里摩挲着。
      “我不是这里的姑娘,你找错人了。”王灵幽身体一僵,晚上刚吃下去的东西有向上涌的迹象,赶紧用力将那人推开。这一阵子跟孟狐打闹中,孟狐总是在有意无意间教她使用内力的方法,平时与孟狐打闹不觉如何,这一推之下,却是显现出来。虽然她没有特意用内力,但还是一下子将那人震退数步,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你这臭婊子别不知天高地厚,给你点颜色还开染房了,连大爷我都敢打,我……”那人的声音戛然终止,一个淡淡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你如何?”
      “不如何,不如何,小人不知道这位姑娘是您看上的,要是知道就是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您慢用,慢用。”说着那人一溜烟,跑了。
      “欺软怕硬。”王灵幽小声说。刚才孟狐不过就是把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捏了一下嘛,至于吓成那样?看他骂人和求饶的表现,本来对把他推倒还心存几分愧疚,现在倒后悔刚才没有再多使些力气了。
      “真是大煞风景,对女孩怎么能那么粗鲁呢?温柔的夜,本应情意绵绵的。”孟狐说罢便笑着伸手过来要摸王灵幽的脸,王灵幽打掉他的手,狠狠地瞪他一眼,转身回屋,自不会让他如愿。
      “春宵一刻值千金,姑娘好不解风情。”孟狐跟着走进屋来,顺手带上门,嘴上虽还在调笑,却只坐在桌子另一边,拿起酒壶,自己斟上一杯,放在嘴边咂了一口。
      “你最好赶紧消失。”王灵幽转过身不去看他。
      “好不讲道理。明明是在等我,我来了又说这种让人伤心的话。”
      “我等你干嘛,你少在那里自恋。”王灵幽斜眼白他,心下却是虚了。好吧,她承认,她是在等他,不过那是心里,嘴上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不承认算了。”孟狐说着给王灵幽也倒上一杯酒,“虽然这里装饰的是俗气了些,但饭菜很不错,酒也好,不尝会后悔的。”
      “我不喝酒。”王灵幽把酒推到一边,“这就是你推荐的好地方?”
      “是啊,不好吗?吃烦了还可以找人陪着,又不用花钱。”孟狐把酒再次放到王灵幽面前,“你以前酒量也好。”
      “以前是以前。”王灵幽虽这么说,还是端起酒杯。半透明的水晶杯子里的琥珀色汁液在烛光映照下,如盛装而来的美丽少女,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她放在鼻下轻嗅一下,一股水果的芬芳夹在酒香中扑面而来,霎时便侵没了她的全身全心。抿嘴喝一小口,发现伴着果香的柔软和酒的醇厚,口味竟是酸甜宜人,不由又举杯喝了一口。
      “扑哧”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压抑的笑,王灵幽脸上一下子就红了。还有人在呢,刚才举动实在丢人,要是有地缝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孟狐想笑,又使劲忍着,脸色微微泛红,一双乌黑的眼睛在烛光下跳动着七色的光彩,煞是好看。
      “看什么看,喝你的酒。”王灵幽装凶瞪他,未及他有什么反应,自己倒是先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
      “你真是……”
      “是什么?我以前又没喝过酒。”王灵幽不满地嘟囔着,又喝了一口酒。
      孟狐一顿,随即说道:“幸好你以前没喝过酒。”
      王灵幽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杯中的酒,道:“你有什么阴谋?”
      “放心,我没在酒里下药。”孟狐笑道:“我是说,如果你以前喝过酒,看不到你这么特别的品酒神态,孟某定当抱憾终生。”
      王灵幽翻个白眼,一口喝干剩下的酒,把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起身便往门外走。“我要回去了,你爱干嘛干嘛吧。”
      “生气了?”孟狐抽身挡在门前。
      王灵幽没说话,推开他就开门走了出去。其实她并没有生气,就如无星即将迎娶易芷蓉一样,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与立场,但心里就是突然涌起团无明业火,没处放,窝在心里堵得难受,暴躁异常。
      外面调笑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喧闹的声音听着更让人心烦。虫儿此刻正依偎在刚刚对王灵幽出言不逊的男子身边,无意中与王灵幽目光对到一起,尴尬地笑了一下,赶紧将视线转向他处。驹儿虽然比虫儿红些,也还是在大厅中招呼客人,迎来送往的扭动着腰肢,抛着媚眼。经过白天的事情,她显然意识到王灵幽是老鸨都要巴结的人,见王灵幽走到大厅,媚笑着快步迎了上来,一副讨好卖乖的样子。
      王灵幽快步走出藏春阁,脱离了满是低级香粉的空气,才终于有机会深吸一口气。恶有恶报。她眼看着孟狐被身后的驹儿缠个正着,正出口恶气,心里窃喜不已,但等了片刻不见他出来,还是忍不住,再次冲杀进去,将他拖了出来。

      以后几天王灵幽都窝在茶馆中,没心情出去。孟狐白天外出,每天晚上才回来陪她一起吃饭,少有交流。至于白日里做什么,孟狐没说,王灵幽也没问。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虽然对藏春阁的事情没有释然,心底隐隐期待孟狐说点什么,但看他经常面带倦色,也不好发火,倒显得自己无理取闹,只得勉力压着。
      等他们终于赶到紫桐镇时,离无星婚礼只不过三天时间了。
      凤凰楼还是人来人往,生意很好,王灵幽也依然住在那间有阳光气味的屋子里,只是全然没了欣喜的感觉。月鸣山近在咫尺,本已平复的情绪又开始心神不宁起来,烦躁异常。
      虽然赶了一天路,王灵幽晚上却依然睡意全无。在床上无奈地翻腾几次,终于起身推开窗子,怔怔地望着外面的星月发起呆来。耳边幽幽响起的笛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听着心里更烦,就像三伏天的中午,刚爬上床要来个午觉,邻居家就开始拿着锯子锯床腿,还锯个没完没了。
      王灵幽恼火地推开门,顺着笛声抬头,就看见坐在房顶制造着噪音的孟狐。“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若是不吹你就能睡着?”孟狐跳下来,见王灵幽只穿了一件单衣,随意地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她身上。
      “不管我是否睡得着,大半夜的也没有你这样吹笛子的。”王灵幽皱眉狡辩。
      “总皱眉可容易长皱纹噢。”孟狐笑笑。
      王灵幽打掉他伸来过来的手,把身上的披风狠狠朝他一扔便退回屋中关上门。关门声突然出现在寂静的夜里,出乎王灵幽的意料,发出“嘭”的一声大响,把自己吓了一跳。她背靠着门站立半晌,才回过神来,懊恼地坐到床上。很多时候总是这样,明明不想的,可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情绪,连自己都会厌恶自己,更不要说别人了吧。现在,怕是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厌恶她的人了。
      王灵幽虽然因为无星成亲的事不舒服,但更为晚上的无理取闹而坐立不安。她迫切地想找个机会向他道歉,可设想了无数种情形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让她难受的是,第二日一整天,都没看见孟狐的影子。

      王灵幽轻推开房门,左右看看并无别人,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天地间昏暗一片,沉甸甸地如她此刻的心情。道别的信临行前已放到孟狐房间的桌子上,除了身上这套衣服,再没有其他物件了。也许在无星的婚礼上还是免不了见面,但现在,能不见还是不见吧。缩头乌龟,虽然叫着不好听,可躲得一时,也未见得不好。总之,现在她是不想见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灵幽咬咬牙,一提气,纵身越过外墙,身影如一道青烟,向着月鸣山的方向滑去。静心、专注,只注意前路的她,到此刻,终于把黄梦盈原有的轻功发挥得淋漓尽致,再没有以前害怕跳跃,害怕摔倒而表现出来的畏首畏尾的可笑样子。
      停下脚步凝神倾听,四下只是枯枝落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并没有人声。她看了看太阳的方位,又想了想当日无星带她从月鸣山走向紫桐镇的路,终于得出结论,那就是她又迷路了……
      对自己认路的本事无语半饷,王灵幽终于决定爬到眼前这座山的山顶,以期能找到正确的归途。
      “那条路不对。”身后人声突然响起,“应该是另一条。”
      “用你多管闲事。”王灵幽嘟囔着回身,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不想把时间再浪费在爬这座山上。”孟狐见她站在那里并不跟去,也不再说话,只是嘴角挂了淡笑,立在另一条路上望着她。
      王灵幽一边心里别扭着,一边慢慢走过去。世上总有一些人,如同拥有神奇的魔法,站在哪里,哪里就会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当她走到他身边,便如被催眠般忘却了一切,眼中、心中只有他。
      一阵凉风,王灵幽终于缓过神来轻咳一声。“你不会一直在跟踪我吧。”
      “刚回去就见你留封信跑出来,好奇,所以就跟来看看。”孟狐若无其事地说。
      “你看那封信了?”王灵幽心里一紧,忙问。
      “你轻功进步的还蛮快的,我险些把人跟丢了,信还没来得及看,不过我带了,可以现在看。”说着他顺手从身上拿出信,就要打开看。
      “不许看,还给我。”王灵幽大喊。早上壮士断腕的决心,瞬间跑得无影无踪。道歉与感谢的话,打死她当面也说不出口。他若真看了信,王灵幽还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孟狐拿信的手一抬,躲开王灵幽第一轮的攻击,“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要回的道理?”
      王灵幽当然不肯就此罢休,继续展开争夺,“那不管,反正你就是不许看。”
      “这句话还真是勾起人的好奇心啊。”孟狐扬眉而笑,随手化解着她的攻击。
      “你还给我。”刚才一个人走了大半天山路都没感到过于劳累,现在几个来回,王灵幽倒是满头大汗了。她双手叉腰微微喘息地站在离孟狐五步远的地方瞪着他,放弃了下一轮的抢夺。
      孟狐见她不再追赶,挑衅似地瞟一眼她,便将信展开。
      王灵幽郁闷地转过身子,知道今天是栽定了。不过好在她也没有什么一世英名,也算是栽无可栽吧。王灵幽默不作声地等着他看自己笑话,少顷却闻到一股纸张燃烧的气味,回身一看,刚好见到信的最后一角化为灰烬。
      “你……”王灵幽不知该说什么好。
      “现在天太冷,你那猪爬爬字要是入了我的眼,估计以后几个月我一看墨色就会恶心,倒不如烧了取暖来的好。”孟狐轻笑。这一刻,如狐般妖媚。

      “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快到了。”
      “那快点走吧,晚了不好。”
      “月鸣的人都是属蝙蝠的。”
      “?”
      “昼伏夜出。”
      “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岂敢。即使月鸣的人真的都变成蝙蝠,黄姑娘也是最美的那只。”
      “你……”
      “赶路,赶路。”
      “咦,好像我们走错路了,这里不是月鸣教啊。”
      “我没说‘是’吧?”
      “那你是说……”
      “我说离月鸣教近了又没说到了。”某人指着旁边的一座山不紧不慢地说道:“那边就是,都能看见了呢。”
      “你……”
      “你应该感谢我,不然如果你走了那条路还要爬两座山才能到哦。”
      王灵幽瞪他一眼,恼火地想继续赶路,就听他声音又响了起来。
      “别急着赶路,吃点东西喝点水再走不迟。你从一早起来就滴水未进。”说着他从身上拿出水和点心。
      “你不是一回凤凰楼,看见我的信就跟出来了吗,怎么还有时间准备点心?”王灵幽狐疑地看着他。
      “是我路上没吃完的。”
      “那为什么这些点心看起来包装得这么好,好到像是从来没有打开过?”
      “因为刚才我说的话是骗你的呗。”
      “你……”
      “吃饭,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月鸣教因为无星和易芷容的婚礼,四处挂着红,在惨白的月色里,显得清冷而诡异,如等待着最后的晚餐,仿佛仪式过后,便是永远的沉睡。往来的众多宾客,都与月鸣教教众一样,面无表情地快速行走,即使相识,也只点头致意,脚下并不停留,也不言语。
      王灵幽和孟狐到的时候天已黑透,各处灯火通明,发着阴冷的光芒,映着四下所有角落。
      由人引入大门,王灵幽与孟狐礼节性地告个别就分开了。孟狐去前殿,王灵幽则要先去见见易芷容,今晚的新娘。

      易芷容已经换了大红的嫁衣,独自坐在窗口发呆,如一个没有知觉的玩偶。直到王灵幽出声叫她,她才意识到有人来了。
      “黄姐姐回来啦。”易芷容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姐姐什么时候到的,蓉儿都没注意到。”
      “也是刚进屋。”王灵幽拉她坐下,送上孟狐准备的礼物,“时间仓促,姐姐也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点好东西。”
      “没想到姐姐还带了礼物,太谢谢了。”易芷容接过礼物放在一旁,笑了笑便低下头,气氛有些尴尬。
      “快跟姐姐讲讲,你跟我二师兄的事呀。”王灵幽笑得有些勉强,但还是努力笑着,营造着喜庆的气氛。
      “也没什么,其实我跟无星哥哥没说过几句话,也不是很熟。”易芷容还是没抬头。
      “不是很熟?”王灵幽是真惊到了,“不是很熟你就嫁!你喜欢他吗?”
      “无星哥哥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武功又好,我当然喜欢了。”易芷容虽然口上说着喜欢,也极力地表现着,但眼下的波光,却是王灵幽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
      “能不能给姐姐讲讲,你和我二师兄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是不是他见我们蓉儿温柔贤淑,心生爱慕,就大献殷勤?”王灵幽对易芷容的表情装作不见,依旧扮演着自己的独角戏,自导自演着表面的平和。
      易芷容听她问得这么直白,不由羞红了脸。“姐姐好坏,无星哥哥怎么可能……是我姐姐和无多哥哥撮合的啦。”见她还要张嘴,易芷容赶忙道:“姐姐来这么久,容儿都忘了给姐姐倒水,真是该打。”
      王灵幽见她不愿再说也就作罢,陪她坐了会,便推说还有事,就出来了。在屋里呆着有些闷。依王灵幽对无星的了解,即使不喜欢,也断不会虐待她。况且,她对他,多少还是应该有着几分好感的。所以,虽说这是个阴谋,但对于易芷容而言,嫁给无星,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吧。

      奔波一天,又赶上各种乱七八糟的糊涂账,王灵幽全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疲倦,大脑就像处于死机状,明明还有桌面,甚至鼠标还能动,但就是点哪个图标都没反应。
      今晚月色不好,星星也不多,都朦胧惨淡着。她从易芷容住处出来,并没有回到自己住处,而是靠在花园深处的一个角落,静静地坐着,任由寒气一丝一丝地侵入身体,慢慢冰了手脚,也渐渐使烦躁的心绪平静了下来。都说人应该活在当下,她便准备曲解一次。明天着凉感冒是明天的事,今天先痛快了再说。而且,即使今天真着凉,明天也未见得定会感冒。饮鸩止渴虽不是个褒义成语,但在某种程度上,却是一种豁达。
      以前的王灵幽总是不愿努力练功,嫌累,现在独自在花园中闭目运气,竟是身心舒畅,外界的寒气再不能侵入身体一丝一毫。她放松身心,各种感官最大限度地向四下扩展,仿佛能听见整个花园里所有花朵的低声私语,甚至鸟儿熟睡中咂嘴的声响。
      草木微动,王灵幽立即警觉。在平时她听到草木的响动,也会以为是风而毫不在意,但现在,她清楚地知道,有人来了。来的两人一前一后,前面的人虽然只是一步一步地慢慢向这边走,但脚步很轻,轻功应该不错。后面的人脚步稍重,而且忽快忽慢,有些不稳。
      “出来。”前面那人突然停住步子。
      王灵幽一惊,没想到来人武功会高到这个程度。她坐在那里根本没动,而且还有意放轻呼吸,依旧被发现了。
      在她将要站起身的刹那,就听后面那人说道:“公子好耳力。”
      “不知姑娘跟踪在下意欲何为?”
      刚才只是两个字,再加上心中紧张,并没察觉。现在定下心来才发现,走在前面的人正是无星,今天的新郎官,而后面的那个,居然是流霞派的大小姐,黄梦盈同母异父的妹妹,梁幻儿。
      “这里是花园,不是贵派禁地吧?”梁幻儿走到无星身边,“我不过是随便走走,散散心。”
      无星扫了她一眼,说道:“姑娘请便,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梁幻儿见无星要走出自己视野,咬咬唇,突然说道:“看你的新娘子吗?”
      无星停住脚步转身盯着梁幻儿不说话,梁幻儿也觉得刚刚的话说的有些不妥,小声说道:“顺着这条路再往前走就到易芷容的房间了,我只是随便猜测。”
      无星使劲闭了下眼睛,回头又看了眼易芷容住的屋子,便大步向前,看样子是要离开,不打算去了。
      “你喜欢易芷容吗?”见无星又要走,梁幻儿凭空冒出这句话。
      无星没转头,冷冷地说道:“在下喜欢谁似乎与姑娘没有关系吧?”
      梁幻儿急道:“怎么没关系。”
      无星冷笑,继续前行。
      “我……”梁幻儿小脸胀的通红,眼中闪着泪光,但只微一顿,便跑过去,由背后一把抱住无星。“我喜欢你!自从在风禅谷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你!你不要娶易芷容好不好。”她哽咽着,明知不可能,依然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因为她知道,如果她此刻不说,便再无机会。所以,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
      对于梁幻儿喜欢他的事,无星是知道的。但再如何,也没想到梁幻儿会在这种情形下,以这种方式直接说出来,一时倒慌了神。大约愣了七八秒,才反应过来,掰开梁幻儿紧抱着自己的双手。他转过身,皱眉看梁幻儿满是泪痕的小脸,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擦干眼泪,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去换衣服了。”
      “你还是要娶易芷容,为什么?”梁幻儿揪着他衣袖一角不肯放手,做着最后的努力,“即便你不喜欢我,那……那她呢,你不喜欢她吗?”
      无星垂下眼,沉默半晌,才说道:“你太小了,不明白。”
      “我不小了,都已经十八岁了,你们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梁幻儿急道。
      无星无奈地轻笑了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直到梁幻儿和无星全部走远,王灵幽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他们说的“她”,是我吗?王灵幽很想知道,如果刚才自己走出去,若是她让无星不要娶易芷容他会听吗?可是毕竟她没有出去,世界上也没有如果。她害怕,害怕见到无星,害怕只是她自己自作多情,害怕到连尝试都不敢。不过,无星对她有情,才更要娶易芷容吧,之前怕她受到伤害,不惜把她推到孟狐身边。
      王灵幽眉毛微挑,为自己晚上莫名其妙的好运感叹。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坐着,都有热闹看呢。远处气流变化,又是有人来了。
      王灵幽施展身法,悄悄跟在那人身后,一直来到易芷容屋外。依轻功而断,他虽然身法不算太慢,但比之无星孟狐之流还是差了不少。
      “霜哥!”
      王灵幽心知来人是月影派的路霜,易芷容的远房表哥,她心中念念不忘的人,不由凝神细听。
      “蓉妹,跟我走,不要嫁给月鸣教的魔头。”路霜拉起易芷容就要往外走。
      “可是我已经答应姐姐嫁给无星哥哥了。”易芷容甩开路霜的手,低着头。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情况,月鸣教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你要是嫁给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会有好结果至少还是会有一个结果的……”易芷容转过身子,没再说下去。
      “容妹,你就不要再任性了。我知道你是在怨我,可是我大仇未报,怎么会有时间考虑儿女私事。”路霜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快跟我走,晚了怕就来不急了。”
      “我才不走。”易芷容带着哭腔说道:“你从来就只关心你的复仇大业,我被别人欺负了都不管。”
      “容妹!”路霜皱着眉走近易芷容,扳过她的身子,伸手替她擦脸上的泪痕,“我也是寄人篱下,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再……毕竟他也是掌门。何况你姐也没说什么……”
      王灵幽不由摇头,替易芷容大呼不值。枉费易芷容这么喜欢他,他竟然如此毫无担当,自己心仪的女孩让别人轻薄了也只会推卸责任。如他这般,别说报仇,任何大事都不会办不成。
      王灵幽叹息着继续注意里面动静,易芷容已经被他那番话气得发抖,正抬起哭得发红的眼睛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才吵闹声已经惊动了周围的下人,远处有人向这边走来。
      “你先跟我走吧,这些到时候再说。”路霜还不死心。
      “到时候再说?到什么时候?我告诉你,我喜欢无星哥哥,我不会跟你走,我就要嫁给他。”易芷容狠狠地说,“倒是你,不是要报仇吗?你现在好不容易进到月鸣教总舵了,你干嘛不去找黄天冷报仇啊,到我这里做什么,你管我死活干嘛!”
      易芷容最后的几句话几乎是哭喊而出,整个人处在崩溃边缘。路霜显然也没想到以前温顺没主见的易芷容会喊出这样一番话,会不跟他走,又听得有人过来了,只得悻悻离开。待易芷容打发走过来查看情况的下人,王灵幽也趁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左右婚礼也不过是个过场,王灵幽看完这两段闹剧,原本疲惫的身躯也是更加困顿难耐,索性回屋睡觉。可她躺在床上,头脑却异常清醒,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如此又折腾一阵,就听外面鼓乐齐鸣,却是婚礼马上就要开始。
      王灵幽一只手按着随时要胀开的脑袋,摇摇晃晃地推门出去,终于明白,即便她不想参加,这个婚礼一刻不完,她也一刻别想睡觉。以前听说监狱里,让犯人招供的一种方法就是找几个人轮流盯着他,不让睡觉,现在看来,这招必定十分有效。王灵幽双手放开一直抱着的脑袋,揉上刚刚和门亲密接触过后,火辣辣疼的鼻子。
      “小心。”在她不知又被什么拌一下,马上就要再和地面做一次亲密接触时,一双手臂及时抱住了她坠落的身体。“师妹怎么这么不小心。”王灵幽的眼睛虽然没看清来人,但身体听见那人声音,已经本能地将他推开。
      “三师兄怎么没去参加婚礼,跑到师妹这里来了。”王灵幽睁着睡眼强打精神。
      “师妹不是也没去吗?”说着无多又栖身过来。
      “师兄早些休息吧,我困了,先睡了。”
      “好像我是洪水猛兽似得,怎么师妹每次见到我都是这般样子,让我这做师兄的好伤心啊。”王灵幽干咳,不知道说什么好时,就听他续道:“也罢,谁让你是我最喜欢的师妹呢。我比你大,理应让着你。师兄扶你进去,看你躺下就走。”见她还站在那里没动,无多不悦道:“怎么,这也不行?”
      王灵幽不好再反驳什么,只好由着身体被他推进屋去。现在她很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像一般的有钱人家小姐一样,让侍女睡在外屋。若是小西和小游在,就算真把无多惹毛,至少还有个缓冲,当然,前提是那两个丫头不是和无多一伙的。
      “多兄也是来找黄姑娘聊天解闷的吗?”就在无多另一只脚也要迈进屋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在下可不比孟公子雅兴,只是见师妹累了,扶她进去休息。”无多眼下一沉说话间,揽着王灵幽的手臂又紧了紧。孟狐果然是个好对手,前面安排了那么多步棋,他竟然还能抽身而出,及时赶来。
      “师兄,我没事的。孟公子前阵请我去他府上做客,这回送我回来,好不容易来我们月鸣一趟,我们总不能漫待了客人。”王灵幽边说边笑着将无多推进屋里,孟狐马上默契地跟进来。
      无多见状,只好放开王灵幽,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随意坐下便开始和孟狐聊天。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听着关系融洽,实则交谈中没有半句实质内容。
      王灵幽急于知道孟狐与自己分开这段时间得到了什么新的消息,可碍于无多在场,不好直接询问。
      “师兄。”王灵幽心知,这么聊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便出声打断了他俩的交谈。
      “师妹累了吗?要是累了我和孟公子到外面说去,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无多轻声说着,一脸的关心。
      “我想和孟公子单独说几句话。”
      很多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却不会直接说出来。无多没想到王灵幽会直接下逐客令,微一愣,马上说道:“说什么不能让师兄知道?再说,你们不是都说几个月的话了吗。”
      王灵幽见无多还想继续赖着不走,不由气结。话都说成这样了,这人还不走,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那些话都不是在月鸣说的,不一样嘛。”她伸手轻推无多,继续努力,语气尽可能地又娇又嗲,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恶心死他。“师兄刚刚还说疼我的,莫不是这么快就反悔了。太伤师妹我的心了。走啦,走了啦。你在这里人家没法说嘛……”不仅无多,孟狐都被说的浑身一抖。无多直到被推出门外还一脸呆相。
      王灵幽回屋,斜眼瞅着屋里笑得东倒西歪的孟狐,“你是不是不把我气死誓不罢休?”
      孟狐摆手,依然在笑。
      王灵幽恼火地躺上床,脸冲墙,说道:“我累了,孟公子没事也早点安歇吧。出去的时候麻烦帮我把门关好。”她合目片刻,支着耳朵听他动静,没想到他止住笑还真把门带上走了,不由恨恨地说道:“孟狐,别让我再见到你。”
      “再见到呢?”
      “碎尸万段。”说完这句王灵幽猛然起身。“你没走。”
      “刚刚黄姑娘为了与在下单独说上几句话,不惜以如此手段吓走多公子,在下怎敢轻易离去,辜负姑娘美意。”孟狐坐在床边,揶揄地望着她,“不过姑娘可是够凶的,幸亏在下记得圣人名言,“女人嘴里都是反话”,没有听话离开,不然怕是死了都不得全尸啊。”
      王灵幽瞪他一眼,没再继续跟他纠缠这个问题。“有什么发现吗?”
      “自从那日扫墓回来,你父亲便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孟狐收起嬉笑的面孔说道:“但是具体情况打探不出来,藏得很好。”
      “无星呢?”王灵幽问。
      “我没机会跟他单独说话,不过能看出来他身上有内伤。”孟狐平静地望着她。
      “有伤?严重吗?”王灵幽急道。
      “三两天好不了。”孟狐平静的眼波闪了下。
      “噢。”王灵幽觉得刚才自己听见无星受伤的消息太过激动,一时没了言语。
      “你不用太担心,也没大事,静养即可。”孟狐道:“倒是无多,看起来功力大涨。”
      “无星会不会是无多打伤的?”王灵幽问。
      “很有可能。”孟狐道:“现在要是动起手来我也未见得能赢。”
      “啊,他那么厉害,那还有人打得过他吗?”王灵幽惊道。
      孟狐笑道:“姑娘还真看得起在下。我武功又不是天下第一,自然有人打得过他的。”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别告诉我,能打得过他的人是我。”
      “我正要告诉姑娘的。”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没跟他动过手。”
      “你们动过手?”
      “嗯,后来还多亏我父亲碰巧来找我。”王灵幽把叶盈盈忌日前一天发生在她房里的情况说了一遍。
      “那时你刚醒,功力也就两三成,不能算数。而且你本身也将以往的招式忘的一干二净,打起架来与街边混混无异。”孟狐道:“如果你能恢复以前的功力,他应该不是你的对手,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地找你麻烦。”
      “我以前很厉害吗?”王灵幽听他将自己比作街边混混虽然略有不快,但一想到以前这副身体的主人黄梦盈武功厉害,还是脸上挂笑。
      “嗯。”孟狐见她这副表情,脸上也浮起笑容。“不过现在就不敢恭维了。”
      “切。”王灵幽撇嘴道:“练功那么累,谁稀罕练。”
      孟狐正色道:“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你喜欢与不喜欢的事情了。”
      “找谁教我去?你吗?”
      “无星。”
      “他?他今晚刚娶易芷容,新婚燕尔的,你该不会让我从明天开始就缠着他,让他教我武功吧?你还不如让我直接当电灯泡算了。”
      “电灯泡?”
      王灵幽自觉失言,忙补救道:“就是人家小两口甜甜蜜蜜,我中间插一脚打扰人家。”
      “甜甜蜜蜜?”
      “你该不会连这个词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吧?”王灵幽挑眉,继续将电灯泡的问题岔远。
      “别的夫妻是否甜甜蜜蜜我当然知道,他可就说不好了。”孟狐道:“你不会当电灯泡的。”
      王灵幽被孟狐活学活用来的电灯泡噎了下,顺了顺气才说道:“他不是受伤了吗?再说既然无多怕我,他会允许无星教我武功?”
      “会。”孟狐道:“月鸣有一套武功只有你会,无多一直觊觎着。可是你现在失忆了,他无法逼问知晓,所以也希望你通过学习以前学过的功夫,记起那套武功。”
      “噢。”王灵幽暗笑无多这回可要失望了。她压根就不是黄梦盈,怎么可能记起什么以前学的神功。“那我要是记不起来怎么办,是不是就打不过无多了。”
      “嗯,不过凭你以前的根基,自保没有问题。”
      王灵幽对着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的孟狐,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可以把我内力给你吗?给你你就能打过他了吧?我要那东西也没用,如果我能给你不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不行。”孟狐想也没想,便马上一口回绝。
      “怎么了。”王灵幽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颤声问。
      “没什么。”孟狐低下头。王灵幽望着他,能感觉出他长长睫毛下掩藏的波涛,不知道说错了什么,思索着该怎么弥补一下。正要开口之际,倒是他先说话了。“你好好练功吧。无星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不是笨人,有事找他。在月鸣除了他之外不要随便信任其他的人,包括易芷容。”见她眼中疑惑的神色,孟狐解释道:“易芷容虽然是云影的二小姐,可是并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江湖风雨,很容易被骗,不能保守秘密。”
      王灵幽问道:“你要走吗?”
      孟狐一愣,随即无奈地说道:“嗯,不走不行了。”说完他嘴边又浮起一个浅笑,“好在你虽然记忆全失,这份敏锐感觉还是有的。我走以后自己注意安全,实在不行就离开这里,别太勉强自己。”
      王灵幽“嗯”了声,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孟狐见状,揉了下她的脑袋,替她将被子盖好,说道:“好好睡吧,我走了。”
      王灵幽又“嗯”了声,眼望他离去,手指微动,一颗一颗地捻着刚刚褪下的手链,心中升起种从未有过的奇怪的寂寞感,空落落地,想抓住这种感觉,它又瞬时消失地无影无踪,仿佛从没存在过。时间已是凌晨,王灵幽的头晕得厉害,待听得孟狐将门关好,便再也支撑不住越来越重的眼睑,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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