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

　　“明天我们学院有三个活动，刚才都来找我，都是下午一点多到三点多的，都让我找借口推了。”路雪嗲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现在当上校社团联合会秘书长，又兼着班长及其他学校学院工作，事情明显增多起来，每天晚上来找她的人完全可以用络绎不绝来形容了。随着各种活动渐渐增多，与她男朋友康仲冬的电话也不似以往频繁，曾经每天半个小时以上的通话时长，变成现在，有时整天都不会打一个。据传言，现在有一个黑人在追她。“别跟我显摆了，下午玩晚上学习？跟同学玩的怎么样啊？……哼，不许说我……跟你说点正事：我这周六日有事，下周还有事……等你反应呢。说完了……这点默契都没有……你明没明白？快点的，别跟我磨叽……”王灵幽思绪还没四处飘一会儿，她这个电话就结束了，气鼓鼓地出了屋，似乎又与康仲冬闹不愉快。
　　接着就是娄靑瑶的电话时间。她先打给妈妈，又打给爸爸，说的是同一件事情。学校有个去香港学校交流的机会，她凭借上学期排第二的成绩想去，可综合着大一成绩，没能比过丁依依，同班另一个报名的人。
　　说到上学期成绩，王灵幽真有些无力。明明是在努力的，明明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图书馆度过的，可是成绩依然在班里倒数的位置。说来也是奇怪，小时候虽不敢说过目不忘，可记忆力也是很好，但到现在，竟突然发现许多概念不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做到一字不落的背下来。莫非是老了？王灵幽躲在自己的帘子里自嘲地笑笑，觉得如果时间能倒流，即便再给她回到大一重新来过的机会，她也依然会是班里倒数。所以她并不会像一些成绩不好的人一样，悔不当初。
　　“你还吃。”华点琪说。
　　“我晚上没吃晚饭。”贾芳荣边说边继续向泡面里注入开水。
　　“你怎么没吃晚饭呀？”白丝丝问。
　　“对呀，你怎么不吃晚饭？”娄靑瑶也掺合进来。
　　“她说要减肥。”贾芳荣干笑着不说话，倒是刚进门的路雪替她答了。
　　“要减肥就不吃晚饭了？你应该多运动。我跟你说啊，我现在报了健美操班，每周去跳三四次呢。”娄靑瑶说。
　　“没事，吃饭也是一种运动。”白丝丝笑的有些不怀好意。
　　“嘿嘿，是啊，一个是减肥的，一个是增肥的。”华点琪补充。
　　“你这样晚饭不吃，快睡觉时泡面还不如正常吃晚饭呢，更容易发胖。”王灵幽说完，觉得自己也应该减肥。前些日子体检，她体重竟然都超过一百一十斤了！
　　“杨姐干嘛呢，既不说话，也不下来洗漱。”华点琪擦着头发说。
　　“跟哪个小男生聊□□呢？”贾芳荣见有人转移话题，马上落井下石。
　　“杨姐夫。”白丝丝说。
　　“对，杨姐夫。”娄靑瑶踮着脚，使劲向上看杨童的电脑屏幕。
　　“杨姐夫！是不是上次那个？”华点琪说。
　　“下次再叫的时候要说号了，杨姐夫太多了。”王灵幽放弃思索减肥的问题，赶紧加入落井下石的行列。
　　“这是几号杨姐夫呀？”白丝丝说。
　　“应该把所有杨姐夫都叫过来，我们帮你选选。”华点琪说。
　　“对呀，对呀，都叫过来，让我们帮你选选。”娄靑瑶说。
　　“什么呀，你们别乱说，他是我弟弟。”杨童终于忍不住开口解释。
　　“有没有血缘关系呀？”贾芳荣道。
　　“没有血缘关系，胜似血缘关系。”杨童道。
　　“你就别解释了。”华点琪道。
　　“对，别解释了。杨姐夫……”娄靑瑶道。
　　“哎呀，你们别乱说，我们关系很纯洁的。”杨童道：“他想当修士的。”
　　“修士？”娄靑瑶问。
　　“嗯，但是他家里人不同意。”杨童说。
　　“修士是不是那种跟和尚似得不能结婚啊？”娄靑瑶道。
　　“嗯。”杨童说。
　　“咦，那种修士我可做不来，不能结婚诶。”娄靑瑶说的一脸正经，王灵幽却险些笑出声来。她倒是什么都首先往自己身上联想一番，也不管合不合适。
　　杨童爬下床，开始给那个想当修士而家里人不同意的同志打起电话，大意是在劝他放宽心，再跟家人好好说说，似乎那人还有轻生念头，好在被杨童以教义中不可自杀骂回去了。
　　几天后杨童在网上的个人空间里，更新了一篇文章《人为什么活在世上》。
　　“如果小时候回答这个问题，我会很机械地回答：‘为恭敬天主救自己的灵魂’。现在想想，难道只救自己的灵魂就足够了吗？自己的作为足够救自己的灵魂吗？我知道我不够。我没有向最小的一位伸出援助之手，我会考虑自身的利益，我不配是主爱的女儿。天主对我总是好好的，我只是一味接受。
　　面对纷繁复杂的现代世界，我相信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基督徒都迷失了自己活在世上的缘由。物质世界充实了，懂得如何享受了。扪心自问，精神食粮对我们的吸引能敌得过物质吗？当自己置身暖房，我们会在意外面饥寒交迫的人吗？会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吗？
　　十字架不同，任务使命就不同。牧者要善于放牧好他的羊群，若是一只羊丢了而感觉无所谓，或是当有新的羊群加入而不予理睬，试想，他会是怎样的牧者呢？夸夸其谈可以一次两次，但决不可多次。以真实行动去赢得羊群的拥护！权力和职责是对应的，希望善于把握。教会需要每个人！
　　在主的眼中我们都是宝贝，都是宝贵的，没有贵贱之分。想想‘真福八端’中所说的有福之人，也希望不要戴有色眼镜看待人，如果那样的话，很可能天主在你跟前你也没有看到。天主是如此爱着我们，我们有没有感觉到呢？每天会留下充足时间和他对话吗？希望我们不要和主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因为‘上主是我的牧者，我实在一无所缺’。没有他，我们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别忘了精神也需要满足！
　　主，我愿意！”

　　接下来没过几日便是清明放假，全班组织去净月潭玩，其实就是进公园里照几张相，来个野餐，真正逛的连公园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可惜了那30元门票钱。据净月潭自己宣传，它跟台湾省的日月潭齐名。
　　再然后是满校园的樱花开放，映得一片粉红。王灵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总觉得今年校园里樱花开的都格外晚，格外少，而落的却是格外快，几乎眨眼之间，也不曾见有清洁工扫，便消失了干净。连带前年喜欢的一棵杂于松间的榆叶梅都是枯了一半去，只开了半树的花。而她，也只有暗自皱皱眉，帮不了它，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告知它的处境，同情它倒不如同情下自己。周围同学都在准备英语六级，王灵幽还要继续对着四级忧心。生老病死本是常态，就算是突来横祸，只是由生转死，想想也没什么。既是处于生的状态就应该好好活着，何必总在伤感周遭。念及此处，面对那些没能度过寒冬的树木，王灵幽也释然了。

　　“姑娘还好么？”耳畔传来老者略带关心的声音，王灵幽抬眼望去，他面上却没有多少关心的神情，倒是探究的意味更浓些。
　　“嗯。”王灵幽淡淡一笑，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然晚了小姐会骂的。”虽然不知道老者到底是什么人，但绝对不简单。手链的上一任主人。
　　回到住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王灵幽坐在床上想着身边发生的事情，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心里乱乱的。
　　同屋的姑娘们又在编排她，从狐媚勾引少爷何谨谦直接演变成觊觎侠义庄产业，心肠歹毒，不择手段。
　　人言可畏，也许是流言传的太厉害，没几天王灵幽便被管家袁路亲自召见，不由分说，直接从内院贬到外院，干最低级的扫地擦桌。
　　王灵幽一阵无语，暗想自己大概和袁路八字不合。上次到侠义庄时他就不由分说地抓住她把她胳膊卸了，现在又一副扑克脸，满肚子“你是红颜祸水，赏你口饭吃你还敢勾引少爷，我们不直接轰人就很不错了”的样子，着实气人。本来王灵幽还在犹豫，要不要冒险直接通知侠义庄方面，月鸣教要对庄子动手，一气之下，念头也打消了。

　　“灵幽，怎么是你？”
　　本来低头一边哀叹着怄气一边扫地的王灵幽，闻声抬起头，便对上何谨谦惊讶的神情。他一身风尘仆仆，显是刚从外面回来，披风都没来得及解下。
　　“灵幽见过少庄主，少庄主早。”王灵幽面无表情地说。
　　何谨谦一愣，对身后的随从说了声“你先进去”，便对她说道：“我说怎么最近在花园里总见不到你，原来到这来了。怎么了，得罪我妹了？我妹她虽然有时粗鲁了点，但人很好的，用不用我帮你去说说好话？”
　　“行了吧。”王灵幽踔着扫把，推开他凑过来的脸，“你要是不想我被赶出庄以后就离我远点。”
　　“不会吧，跟我有关？”何谨谦一脸莫名其妙。“到底怎么回事？”
　　“你……”王灵幽被他打败了。看他的样子是真不知道那些流言，可让王灵幽直接告诉他，说因为咱俩平日里走的进，所以就传出流言，然后你们庄里管家怀疑我意图不轨，勾引你，她又说不出口。“唉，没什么事，你赶紧进去吧，我还得继续扫地呢。以前挺喜欢秋季落叶的，现在却是恨的要命。一夜下来地上的叶子多不说，那些破树还不停地掉。”
　　何谨谦依然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走了。他走后，王灵幽越想越火，越扫气越大，满身都气鼓鼓的，专等机会发，然后，很不巧的，孟狐就来了，来照看院子里那排让她郁闷不行的，不停掉叶子的小树。
　　“看什么看，浇你的树。”孟狐见到王灵幽微一顿，刚要张嘴打招呼便被她当了出气筒，一下拍回。
　　孟狐眼珠转了下，不再言语，默默地一棵树一棵树地闷头浇水。
　　“你给它们浇水干嘛，过了明年又要掉叶子，很烦，别浇了，死了干脆。”王灵幽见孟狐不理自己，不由火更大，想找茬。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树乎？”孟狐放下手里的舀子，蹲在那里，仰起头来平静地望着王灵幽。
　　“看来胡公子是真的心念苍生，悲天悯人啊。”王灵幽讥笑着挑眉。
　　孟狐眼中微动，但只一瞬，随即便继续平静地等着下文。
　　“想这些叶子夏日里还绽放绚丽着，而今却是这般枯败模样，即便是最简单的落叶归根也不得，最后还要让我一把火烧了。公子既舍不得这些树，何不爱屋及乌，帮这些叶子了个心愿，归了根？”
　　“要我怎么帮呢？”
　　“把它们葬在这树下吧，来年许化了春泥，又许再变成叶子重生呢。”王灵幽嘴角不自觉地勾起，脑海中出现黛玉葬花的情景，只不过林黛玉的面容变做了孟狐的模样，变成孟狐穿着长裙葬落叶。这么一想，心情瞬间好了很多。
　　孟狐信手念起片叶子，淡淡地开口“姑娘怎知它们定然喜欢归于黑暗之中而不是随风而去呢。”
　　“挫骨扬灰啊……”王灵幽接住一片自半空落下的叶子，“谁又知道它们不喜欢回到起点，重新来过呢。”
　　孟狐浅笑出声，轻轻将那片叶子放下，眼望着它让一阵风卷走。“如此，就让叶子自己选择吧。”
　　王灵幽看着远去的叶子，一时失神，心里竟没来由地落寞起来，只是落寞着落寞本身，悲伤着自古文人悲伤的秋，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会儿。“胡公子还是浇完树赶紧走吧，到时候让人撞见，我这个勾引少主的人怕又要背上个水性杨花的名声了。”
　　“姑娘在乎？”孟狐挑眉。
　　王灵幽耸肩，不置可否，顺手将额前碎发归拢。
　　“那胡某就此……”孟狐话说一半，双目猛然定在她手腕上。王灵幽垂眼一看，腕上的珠串露了出来。“你这手链是哪里来的？”
　　“一个街边算命先生给的，怎么，胡公子对这种女人饰品感兴趣？”
　　孟狐意识到自己失态，弥补道：“恕在下唐突，只是突然发现姑娘这串手链像极家母生前心爱之物，所以触景生情。不知姑娘可否容在下近观此链？”
　　记得以前曾听他说过，他是老谷主孟逸无意中在狐窝里发现的，所以取名孟狐。而孟逸终生未婚，他自是不可能有什么“家母”，但他除了乍见手链时神情一顿，便再没什么异样，谎话说的可谓炉火纯青。
　　“如何？”王灵幽见他一味在指尖玩弄珠串，半饷也不见言语，只好率先开口。她是不能再耗下去了，不然扫不完落叶，今天午饭怕是又没着落了。
　　“是在下思念母亲走神了，还望姑娘莫怪。”孟狐起身走到她身前两步的位置，双手递过手链。王灵幽接过手链白他一眼，带上后也不再理他，复又继续跟满地落叶做斗争。

　　“对不起……”王灵幽神游之际毫无反应地撞入一个男子胸膛。
　　“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
　　闻声王灵幽浑身一颤，看清来人，脚下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退两步，尽力平复跳动过快的心脏，说道：“恕奴婢无礼，撞到公子，请公子原谅。”
　　“听说姑娘近来过的很好。”来人状似无意地摸着道边的小树。
　　“有劳公子挂怀。”王灵幽不动声色地说道。前几天她还在想，不知无多有没有混进来，今天便撞个正着，想来是他见自己改到外面工作特意来寻的。
　　“你跟少爷走的很近？”无多说。
　　“还行。”王灵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有点怕跟何谨谦的关系给自己带来麻烦。
　　“你们的关系再近点也没关系。”无多笑的淫邪，“当他侍妾更好。”
　　“呃……”王灵幽彻底无语，他到底在想什么？不会这次月鸣教交代下来的任务是派个人打入侠义庄当长期卧底吧？
　　“王姑娘自己保重，在下洪鼎，有事在身先行一步。”无多说着微欠身，留下呆在原地的王灵幽，就大步离开。而她经过这番打岔，想午饭之前扫完落叶基本上也不可能实现，只能哀叹着又要饿一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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