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人的生存法则

　　临埠县县令裘怀被抄家斩首，这件事立刻传到了其余州县官员的耳朵里。不仅是知枝州县，就连远在其他地方的州县也被此事的严厉程度震吓到了。
　　一时之间，州刺史们心惊胆战，连忙彻夜纠察下属的各个县。
　　一旦查出有任何违法乱纪的行为，便立刻对其施以惩戒，以免这些事情将来遗留到了廉察史的手中，到时候他们可就也要遭受牵连了！
　　因此，包括平荣在内的廉察史共计十四人在未来的一个多月里都没有发现任何滔天罪行，只偶尔查出来几件蝇虫小事，不足为训。
　　就这样，秋季巡察在地方官员们的胆战心惊中缓慢又煎熬地进行着。

　　平荣一行人告别上一个县衙后，没有做过多的停留，马不停蹄继续往南出发，不多时便到达了下一个县。
　　只见县外官道上竖立着一座朴素的牌楼，上书“瓶水县”三字。
　　字迹锋利如行云流水。
　　这里是远比临埠县还要偏远的下县，人口不足千人。
　　平荣一行人沿着官道往里走时，发现里头的百姓们虽然穿着简朴，脸上却都洋溢着舒心的笑容。
　　这时正值早市，市集上布满商铺推车，各色商品琳琅满目。
　　看见外地马车进入市集后，人们纷纷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平荣等人，其中有商贩凑上前来，挤到王亭长和马亭长的马匹下方。
　　手里高高地举着自己家的特色商品，“几位公子，看看这新鲜的大萝卜，早上刚从地里拔的！”
　　王亭长见那白青色大萝卜上没有一丝污泥，竟然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便把萝卜接到手里直接啃了一口，“好家伙，还挺脆。”
　　“那当然了，这可是咱们瓶水县最有名的萝卜。吃完我们家的萝卜，再也吃不了别家的！”
　　“行，多少钱？”
　　“三文钱。”商贩话音刚落，骑马的高壮男子便抛下钱来，然后一手拿着萝卜，一手牵引缰绳，快马向前追上了前头的马车。
　　他摊开手心，看了眼被男子抛下的东西，那竟然是一枚价值千文的碎银！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商贩在后面大声说。
　　王亭长啃着萝卜回到队伍前面的时候，平荣撩开了车厢侧面的窗帘，“老王。”
　　“哎，平公子，咋了？”王亭长问。
　　在外面的时候，他们并不称呼对方的官职，以免暴露身份。
　　但王亭长刚才一掷千金的行为显然已经把他们并非普通人的身份暴露了，果然，不等平荣多说这么，他们的马车就被几个讨饭的乞丐拦住。
　　“几位公子行行好吧，我们自己两天没吃饭了！”
　　“求求公子赏点银子！”
　　马亭长见状，骂了声晦气，挥动起马鞭便将那帮乞丐乞丐轰走，“哪来的这么多乞丐？”
　　平荣视线望向那几个仓皇逃窜的乞丐，没说什么。
　　转头又见王亭长吃萝卜吃得挺香，那大萝卜看上去汁水四溢，确实香甜可口，便道，“大家已经赶路多时，不妨先找个茶馆坐下歇脚，喝口茶吃点东西。”
　　“好，我去前面探路。”

　　几人来到一家茶馆外停下，两位亭长跳下马，把马匹拴在了路边石柱上，等平荣和随行侍童走下马车后，车夫便自行将马车驾驶到茶馆后门去了。
　　眼前的小茶楼由楼下楼下两层组成，面积很大，看上去颇为奢华，店里的小二极其勤快，上上下下打点得干净无垢。
　　在这种落后的下县当中，这地方算得上高档了，想来并不是普通百姓能常常光顾的地方。
　　见平荣几人在茶馆外打量，店小二连忙跑出来，热络地上前招呼，将为首的平荣半推半拉地领进茶馆内，“公子，进来坐会，店里有上好的酒水和美味佳肴！”
　　平荣道，“去楼上吧。”
　　“好嘞，几位公子楼上请！”
　　茶馆内的布置分楼上楼下两种，楼下不过是方桌子和长板凳，从屋子的一角延伸到另一角，排列整齐，来这里喝茶的客人们随意坐到桌子旁，点上一壶酒和一碟下酒菜便能侃侃而谈，楼下极其热闹。
　　而楼上的风格则俨然不同，每个桌子四周都有竹制屏风相隔，将其余人隔绝在外，行成一个封闭而隐秘的环境。
　　当官多年行成的敏锐让平荣在上楼的瞬间就感觉到了一丝异常。
　　他环顾四周，将眼前为数不多的用屏风隔绝而成的“小房间”打量了一圈，发现只有最角落坐着一桌客人。
　　思索了一会儿后，平荣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了。
　　那桌客人安静得很，按照常理来说，三五好友来到茶馆喝茶，不应该这么安静才对。
　　除非他们正在商议要事，并且不希望被其他人打扰，他们非常注重对话的隐蔽性，所以才选择了楼上的位置。
　　就像平荣观察着对方一样，对方似乎也正在隔着屏风观察平荣等人，安静的空气当中隐约浮现了些许瞧不见的火星子。
　　忽然，店小二开口打破沉默。
　　他的嗓门又大又亮，仿佛在提醒那桌客人有人来了，“四位公子！您几位坐这外边吧！别看咱们茶馆只有两层，但是建的高，您往栏杆外头瞧瞧看，咱们县的风光可是一览无余！”
　　“好。”平荣点点头。
　　四人围绕桌子依次坐在长凳上。
　　为了不让他们的身份显得过于高调，几人早就商量好了在外不讲究地位尊卑，侍童和两个亭长各自独坐一条长凳，跟平荣没有差别。
　　在店小二的强烈推荐下，平荣点了一斤牛肉，四碗清汤面。不出片刻，店小二上楼把面条和牛肉端上桌。
　　“几位公子慢用！有什么事直接晃动桌上的摇铃，小的马上就来！”
　　他没有过多在楼上停留，交代完这一句后便匆匆下楼继续忙活了。
　　平荣看着店小二离开，侍童要合上屏风时他抬手阻止了侍童，“你吃你的。”
　　他的视线再次看向了最角落的那扇竹制屏风，那边依旧没有任何交谈声，只隐约听到有人在饮酒。
　　透过屏风下面的空隙，平荣看到了两个人的脚，其中一双穿粗布短靴，另一双是长靴，上头绣工精美花纹繁复，与这个贫困的下县格格不入。
　　非富即贵。
　　平荣终于收回自己探究的视线。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再小的县里也会分为三六九等人，而且几者之间的贫富差距远远比都城还要大，刚才拦车讨饭的那几个乞丐的狼狈身影再次浮上平荣的脑海。
　　“公子，您想什么呢？”王亭长已经吃完了面，大碗里只剩下了清汤寡水，正在啃还那个没吃完的萝卜。
　　平荣摇摇头，“没事。你还要再来一碗吗？”
　　“啊？这，两碗行不？”
　　见长官点头同意，王亭长连忙大声呼喊店小二，一旁的马亭长用胳膊捅了捅他，手指着桌上的摇铃。
　　王亭长便拿起那摇铃没有节奏地晃动了数下，嗤笑着说道，“嘿！穷乡僻壤的，讲究还挺多。”
　　话音刚落，平荣皱起眉，刚想说他些什么，细小的吱呀声响起，角落里那扇神秘的屏风被人从里头轻轻推开了。
　　只见其中走出来两个青年男子，为首的男子身穿玄色长衫，身形挺拔修长，长发被一根素色原木簪束在头顶，除了那双精美的靴子以外，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任何繁冗的装饰。
　　他面色淡然，没有多余的眼神，推开屏风后，目不斜视地离开了二楼。
　　另一人相貌平平无奇，同样沉默不语，仅半步距离跟在玄衣男子的身后。
　　是品秩官阶低了半截？平荣忽然如此想到。
　　这时，便听见店小二的声音了。
　　他应该是听见楼上的摇铃声后急急忙忙地跑了上来，恰好遇到刚才那两个人的离开。
　　“两位大人慢走！小的招待不周，下回您再来！”店小二说。
　　平荣挑起唇，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向了楼梯处，在王亭长发出的疑问声中，用双手扶着栏杆，探头往楼下望去。
　　见那人身影即将离开茶楼了，平荣笑着朝他喊道，“县令大人，你我二人如此有缘，何不共饮一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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